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君刹【完结】>第63章 离开

  我还想继续问下去,赫连狨伸出食指,缓缓地放在自己的嘴唇前面:“有的东西,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我冷漠地看着他,男人朝我弯了弯眼睛,眸中神色很冷,以至于我都愣了一下。

  他转身就要离开这里,我却想起了什么:“赫连狨。”

  他回头看着我,一挑眉:“还有什么事?”

  “我跟你萍水相逢,你为什么要求娶我?”

  赫连狨盯着我看,我毫不畏缩地和他对视。

  我不相信他是真心喜欢我又或者是过分荒谬的一见钟情,一定是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他觊觎的东西,才会让他做出那样的选择。

  我不自觉地思考他将我从将军府带到驿站、又想带我离开大夏的理由。

  我并不受杨旻的重视,即使他发现我离开了、并且可能永远不会回来,可能只会放任我受制于人。

  而大夏刚和北陵商定了新的纳贡条约,也没有到开战的地步。

  那是为什么呢?

  我究竟有什么作用呢?

  赫连狨将我带走,又是因为什么呢?

  他不可能娶我,我如果去了北陵,几乎是来历不明的存在,而大夏忠国公杨旻的女儿对他亦毫无助力。

  我和赫连狨对视,想从他波澜不惊的神色里窥见一丝真相。

  “是我低估你了,”赫连狨饶有兴味地说,“把你当成了什么都不懂的菟丝花。”

  我没有理会他的评价,只等待他的回答。

  赫连狨道:“你不需要知道理由。”

  说完,他更快地离开了这里。

  我听到他把没走远的阿稚叫了过来,两个人就在门口说起话来。

  “我还有事没有处理,你在这里守着,别让除了医官之外的其他人进去,也不能让里面的人出来——如果她有什么其他要求,你先问一下你花愁姐姐,让她做决定。”

  阿稚应该是把赫连狨的大氅还给了他,小姑娘没再用半生不熟的大夏话,而是改用了我听不太明白的北陵语。

  赫连狨也换成了北陵语,我猜想他一开始跟阿稚说话时用大夏话是为了提醒我乖乖待在这里。

  我看了一眼自己的膝盖,这是我第一次针灸,可能医官扎针的时候我被困在梦魇里尚且找不到出路,因此没什么痛感,但是我知道这些银针都扎在了穴位上,最是不能轻举妄动。

  外面赫连狨和阿稚已经说完了,我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不多时阿稚就推开了门走了进来。

  外面大概还在下雪,她缩着脖子有些遭不住冷的模样,我朝旁边刚被赫连狨坐过的椅子扬了扬下巴:“别跪着了,坐着吧。”

  “观海阁的人说了,侍奉主子时要跪着的。”阿容一边凑过来,一边跪坐下去,她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绿眼睛,“晚上的时候医官会给你把银针下了,但是你应该还不能随意挪动,太子给你单独安排了一辆车,出城门的时候你可不许大吵大嚷,引来人了,你可别怪太子不留情面。”

  我愣了一下,倒是没想到这一茬:“我还以为你们会把我的嘴堵住呢。”

  阿稚露出了一丝不快的神色:“若是寻常人,早就把他五花大绑堵着嘴扔车里了,谁知道太子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

  她又有些按捺不住好奇心的模样:“太子不会喜欢上你了吧?”

  我没有回答。

  阿稚又立即否认了这个猜测:“那可不行,太子内定的太子妃还在北陵等着他呢,怎么可以先娶了你。”

  我道:“我也未必看得上你北陵的太子。”

  阿稚原先还在自顾自地嘀嘀咕咕,听我这么一说,骇然地瞪大了绿眼睛,她这副模样,像极了炸毛的猫:“我们太子可是大祭司钦点的继承人,在北陵里,他骑着马经过时,好多姑娘小姐都围着去看他,往他怀里扔香囊,配你自然是绰绰有余!”

  我懒得和她掰扯这些有的没的,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一点倦意。

  阿稚倒是彻底来了兴趣,她的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大腿上,上身却不自觉地凑了过来。

  “你有心上人了吗?”

  我的心猛地一跳,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了杨周雪。

  她靠近我时身上有一股很淡的香味,握住我的手或是手腕时,明明柔若无骨的漂亮手指会收得很紧,像是害怕我会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开。我记得夜里的那个拥抱,杨周雪依赖地被我拥入怀里,她的胸口贴紧了我,我能回忆起那时候她的心跳,一下比一下重,我几乎要以为她的心脏会跳出嗓子眼。

  不知怎么的,我越回忆起自己和杨周雪过去的点点滴滴,就越是感觉一阵恶心,她在雪地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时眼睛里流露出的快意和嘲讽,比千刀万剐还要让我疼痛万分。

  我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沉重的威压让我喘不过气,我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胸口,在那一瞬间险些以为自己碰到了杨周雪滚烫的心脏——那明明是在梦中才会看到的假象。

  她已经彻彻底底地摆脱了我,不再担心我会威胁到她的地位,也不会因为我的存在而辗转反侧。

  这个认知让我在看到自己膝盖上扎的银针时突然涌上一股无能为力的愤怒来。

  我被迫侧过上身,在阿稚惊慌失措地拍打下伏身微呕,明明什么都吐不出来,我却尝到了唇齿间浓郁的血腥味。

  如果再不离开这里,我就要死在这里了,死在这个好像哪里都有杨周雪存在的地方。

  我无比清晰地确认了这一点。

  我一想到自己在这里痛苦的要死,杨周雪在将军府继续过着众星捧月的生活就觉得恶心。

  凭什么?

  我悲怆地在心里低吼,现实中却只能将胸口的布料攥进拳头里,就像掐住了杨周雪的脖颈。

  从未有哪一刻我这么恨她。

  雪地里的时候没有,梦里的时候没有,醒过来和赫连狨对峙的时候也没有。

  我终于回忆起她嘲讽着喊我的名字,用怜悯又自得的眼神看向我时,我恨死她了。

  她将我仅剩的骄傲和自尊、交付给她的信任和真心践踏在雪地里,祠堂里的列位先祖都看着呢,看着他们杨家的后人在改名换姓后被真正意义上的外人碾碎了脊梁上最硬的那块骨头。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阿稚跪坐在旁边糊了一脸眼泪,她颤颤巍巍地碰了一下我的手指:“你还好吗?”

  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脸,沾了一手的泪水,另一只被阿稚攥住的手心里淌着未干的血。

  是我刚才无意识地攥住自己衣领时太过用力而划开了那层皮肤,浅浅地沁出了血来。

  “我叫医官帮你上一下药吧?”阿稚到底还是心善,虽说因为我刚才过激的反应而显得有些害怕,但还是主动提起为我治伤,“感染了会很难受的。”

  “有劳了。”我深吸口气,确认自己足够平静后,压制住声音里不自觉地颤抖,道。

  阿稚轻手轻脚地走了。

  我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告诉自己不要再想杨周雪,不要再想雪地里发生过的事情,更不要去回忆曾经自以为和谐福点滴。

  都是假的,我漠然地想,欢喜是假的,拥抱是假的,牵手是假的,关怀是假的,维护亦是假的。

  只有在园知大师的注视下抽出的那根签是真的。

  我告诉自己,分道扬镳才是真正适合我和杨周雪的结局。

  哪怕我后半辈子要在人生地不熟的北陵度过,我也认了。

  总比在这片伤心地想到杨周雪要好。

  阿稚回来的很快,她身后的医官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可能是赫连狨很早就交代了什么,他一没问话二没出声,只是示意我将手伸给他,让他看看上面的伤口。

  我把手递过去,阿稚帮我把衣袖挽起来。

  我低垂着眼睛去看自己本就不算多么丰腴的手腕,可能因为没吃什么东西又挨了冻,因此显得格外伶仃。

  医官取着药,一点点地抹在伤口上,我感觉到了一丝不算多难以忍受的刺痛,只是微微皱眉。

  阿稚倒是一副很担心的样子:“医官大人,小姐刚才看着很难受,要吐又吐不出来,要喝药吗?”

  医官摇头,他站了起来:“是思虑过重导致的。”

  阿稚担忧地叹了口气,应下后送走了他。

  阿稚没再陪我聊天,她给我倒了热茶,说什么都要我喝完。

  我没有反抗,顺着她的意思熬到了夜里,其间医官过来帮我换了一次药,查看了膝盖的情况后又把银针拔了下来。

  赫连狨行色匆匆地走了进来,明显是医官又或者是谁跟他说了我的情况,他上下扫了我一眼,皱了皱眉,对身后带着面具的女子道:“把她扶到轮椅上,从驿站后门上马车。”

  阿稚眼睛一亮:“花愁姐姐!”

  那个名为花愁的面具女子朝她微微颔首,绕过她径直走过来,将我抱起来后走到后门。

  我没有环顾四周打量着驿站的环境,要离开大夏这个决定并不让我感到痛苦,我只觉得轻松。

  花愁轻而易举地将我放进了马车的轮椅上,阿稚很快也爬了上来,她怀里抱着一只猫,朝我笑了笑,绿色的眼睛闪着光。

  我感觉到马车很快就动了起来,赫连狨在前面不知道说了什么,声音很大,可能是给了文书又或者是圣旨,“吱呀”一声不吭城门很快就开了。

  阿稚没有提出要掀开车帘让我最后看一眼京城,我也没有动。

  我知道外面下着雪,也同样知道不会再有人等我回去。

  再也不会有那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