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会自然出现◎

  宿醉的第二天早上,头痛欲裂,这不算什么,但想到还要上班,卡罗尔的眼前瞬间一黑。

  推迟一天回岗?

  这个诱人的想法在脑子里盘旋了好一会,最终还是被她忍痛抹除了。

  就算今天不去上班,想来她也没什么精力去做别的事,最多就是在床和沙发上来回躺,说不定闲得无聊了还要再开一瓶酒,这样一来明天还是没精神,恶性循环之下,不知道哪天才能恢复正常。还不如忍一时之痛,今天就把自己自己逼回正轨,也免得拉尔夫见她一直不回去,找个人来顶她的空缺。

  话是这么说,卡罗尔坐在办公室里啃干面包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为生活水准的骤然下降感到万分凄楚。

  硬塞下一顿粗糙到让人流泪的早饭,卡罗尔照例从一楼开始查房。令她没想到的是,治疗师们看到她好像都挺激动的,一个个仿佛宠物见到了久别的饲主,既热情,又乖顺,还有些过于诡异的讨好。

  嗯?难道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圣芒戈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

  卡罗尔本来还想找个人来问问,但在查房的过程中,她的怒火一层层高涨,查完最后一层立刻把所有主治疗师都叫过来开会,挨个亲切慰问。

  “虽然才一个月不见,不知道为什么,却感觉过去了很久似的,看你们都有些陌生了。”她毫无温度地微笑着。

  “舒尔托治疗师,我真的很好奇,你是基于什么理由才会对服用了水毒芹的患者,做出了将广谱解药和振奋药水混合服用的治疗方案?就因为患者昏睡不醒吗?请告诉我,戈巴洛特第三定律你还记得多少,难道在我不在的时候,你竟对它有了伟大的新发现?”

  “斯茂治疗师,请原谅,我仔仔细细把你的工作日志看了三遍,还是没看懂你们楼层这个月的魔药用量是怎么计算的,镇定剂一个月消耗了二十三瓶,生死水一个月消耗了三十一瓶,罗马尼亚长角龙一家三口都能被你们迷晕一个月,按照这个用法,我真怀疑你们楼层的患者是神智清楚地离开圣芒戈的吗?”

  “还有你!派伊治疗师!我想我曾再三告诫过你,麻瓜的治疗方法可以借鉴引用,但绝不允许未经研讨和批准擅自使用!你有他们的仪器吗?你了解他们的理论吗?你经过周密的实验吗?患者可不是你用来实践你自己兴趣的小白鼠!”

  哪怕卡罗尔并没有声色俱厉地大骂,治疗师们还是一个个被训得像鹌鹑一样不敢抬头。卡罗尔制裁完他们还不解气,跑到拉尔夫办公室想问问他是怎么管的,推门就闻到了一股魔药的味道。她嗅了嗅,很快辨别出了名字。

  “活力药水?”卡罗尔狐疑地看着办公桌后面那颗圆溜溜的脑袋,“怎么了?拉尔夫,昨晚和老朋友们打牌打通宵了吗?”

  拉尔夫笑呵呵地没回答这个冒着火气的问题,目光在她脸上盘旋了两圈,稀疏花白的眉毛像蒲公英一样飞了起来。

  “在霍格沃茨待得不愉快吗?”他看起来有些不满意。

  “不,相当愉快。”卡罗尔不无留恋地说,“如果不是我意志坚定,今天我就是来给你送辞职信的。”

  拉尔夫又瞅了瞅她的脸色,看上去仍然不大相信。

  卡罗尔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表明自己的来意:“我离开的时候,圣芒戈还是井井有条的,怎么回来就变成了被地精拱过的番茄地,糊烂成这样?”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嫌弃。

  拉尔夫的拇指绕在一起打着圈,不怎么在意地说:“因为我让他们挨个轮流来负责你的工作,可能让他们感到手忙脚乱了。”

  卡罗尔愣一下,不是应该挑几个能干的治疗师分配一下吗?在原有的职责上突然加上她的工作量,也不怪他们个个一脸的丧气,这无论叫谁来干肯定都要出纰漏的。

  拉尔夫为什么这么做?单纯地犯懒?还是想借此机会观察一下有没有被埋没的人才?或者是——故意让他们体验一下她日常工作的艰辛?

  卡罗尔表情微变,上前挥动魔杖,各种颜色的光晕从拉尔夫身上显现,她仔细地检查起来。

  拉尔夫没动,笑容满面地说:“别看啦,没什么大毛病。只是年纪大了,精力跟不上了,爬几层楼梯就喘气头晕,挥几下魔杖就想打瞌睡。”

  “你比邓布利多还小二十岁。”卡罗尔不喜欢听到他这么说,硬邦邦地反驳,“他前两年都能跟伏地魔打个来回。”

  “你怎么不说尼可·勒梅活了六百岁?”拉尔夫笑着嗔怪说,“巫师里能有几个邓布利多?我这个年纪的麻瓜可是连牙齿都掉光了。”

  卡罗尔不由地端详起他的嘴巴,他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我的还整齐着呢——就最里面的两颗稍微有一些松动。”

  卡罗尔心一沉,“听你的意思,你是正式打算退休了?”

  “是的。”拉尔夫干脆地回答。

  虽然明里暗里催了拉尔夫不少次,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卡罗尔不知怎么地有些不愿意接受。

  她有些低落地说:“前两年我劝你回家养老的时候你不是还推三阻四吗?”

  “然后把你留在这个位置上吸引伏地魔的注意?”拉尔夫的眼睛被耷拉的眼皮坠成了一条缝,从那条缝里透出的目光却无比清明。

  卡罗尔没说话。

  她一直想让拉尔夫退下去,拉尔夫始终不答应,但他不是贪恋这个权位,而是为了挡在她的前面。他们都知道,那时候伏地魔已经掌控了魔法部,要是等他再完全侵占了霍格沃茨,他的下一个目标肯定就是圣芒戈——届时哪怕她假装投靠,伏地魔也不会信任手臂上没有黑魔标记的人。

  拉尔夫叹了口气,“本来我是想让你先收获一段美好的感情,再接过这个职位,也算是事业爱情双丰收。”他的语气里透露出浓浓的失望,“没想到那小子这么没用。”

  话题猝不及防地转到她的私生活,卡罗尔略有些不自在地推了下眼镜。

  “拉尔夫,工作时间禁止讨论私人感情问题!”她用公事公办的口气严肃说。

  “噢,我认为这正和你的工作有关。”

  “什么意思?”卡罗尔的声音严厉起来,“难道你也有那样传统的想法,认为女人必须先成立家庭,才有资格谈事业?”

  “不,哦,当然不是。”拉尔夫好脾气地招了招手,示意她坐下来。

  他用一种卡罗尔似曾相识的温暖目光看着她,轻声细语道:“卡罗尔,我很清楚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总是把本可以推卸出去的责任包揽到自己身上,这种性格当然算是你的优点,正是因为你的全力以赴,才造就了你远超常人的优秀能力,于是你又自然而然地认为自己既然有这个能力,就理所应当地应该比别人做得更多。当周围的人越向后退,你反而越会往前。”

  他停了停,表情有些无奈,又有埋怨,说话时的口气却透出几分疼爱:“你认定了一条路就不会回头,这也是一个优劣参半的特质,我从不怀疑你会取得非凡的成就,但我很担心,你的过分要强可能会伤害到你自己。尤其是在需要退一退,需要停一停,需要换条路走的时候,你的坚定意志反而会令你吃不少的苦头——而你甚至不会跟别人叫苦。”

  “很高兴你能把我形容成一个一往无前的勇士,拉尔夫。”卡罗尔忍不住插嘴说,“我都有些脸红了。但恐怕我得提醒你,上个月我还以‘太累了‘为由请过带薪假。”

  她确实会把她职责范围里的事做到最好,但要是超出了她的能力和责任,她也是要想一想她的付出值当不值当的。

  “卡罗尔,你是个好孩子,世界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会变得更好。”拉尔夫不理她,自顾自地说,“但原谅我有私心——如果我女儿还活着的话,说不定我也有个像你这么大的孙女——我希望你能多为自己考虑一些,但你显然是达不到这个要求的,所以我只能寄希望于有个人会全然为你考虑,你对自己不够好,就要有个人来对你十成十的好才行。”

  卡罗尔的眼睛快速眨动了几下,她看着隔着办公桌对她微笑的拉尔夫,像是看到了挥着擀面杖的阿莎丽。

  “下次煽情前请预先打招呼。”她吸了吸鼻子,小声地抱怨了一句,接着又恢复正常语气说,“你觉得西弗勒斯·斯内普是那个人?”

  “别怀疑我的眼光,我看人的准头比阿波罗射出去的箭还要正中靶心。”拉尔夫得意地说。

  唔,至少看斯内普还是有几分准头的。卡罗尔说:“他对自己可也不怎么样。”

  拉尔夫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那就轮不到我来关心了。”

  “……”

  卡罗尔无法评价拉尔夫这种偏心护崽全然不为别人考虑的小算计,理智地说:“可现在事情并没有按照你预想的那样进行,你要更改计划吗?”

  “真的没有吗?”拉尔夫兴致勃勃地追问。

  “至少目前还没有。”卡罗尔说。

  她不否认他们之间存在着强烈的相互吸引——这种感觉既不可能忽视,也不可能作假,而且也全无否认和隐瞒的必要。

  但这种无法抗拒的、本能的吸引力是否能促成他们走到一起,那就不得而知了。

  他们之间,似乎还差着一点激烈的碰撞和水到渠成的时机。

  “算了,算了。”拉尔夫塌下肩膀,“妄想摆布年轻人的未来是老人变得糊涂的标志,我的身体是萎缩了,脑子可还好使着。既然我的期望没有达成,说明命运自有它的安排,我就不掺和了。”

  拉尔夫用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卡罗尔意识到什么,也跟着缓缓起身。

  只见对面那个矮墩墩的、脑袋像个发毛鸡蛋的老人朝她微微欠了欠身,而后直视着她的眼睛,依旧是那副乐呵呵的样子。

  “安稳地带着圣芒戈驶出了旧的海域,我的任务算是有惊无险地完成了。”他轻快地说,“接下来,院长女士,未知的、全新的航线就要靠你去开辟啦。”

  卡罗尔垂着的手握紧,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无比郑重地说:“我会的,拉尔夫。”

  “那你现在准备一下吧。”拉尔夫挥动魔杖,在堆叠的下巴下面变出一个领结。

  “准备——什么?”卡罗尔忽然警醒。

  “我约了《预言家日报》的记者,放心,不是丽塔·斯基特。这份报纸你总要收藏一辈子的,好好表现。”

  “……”

  第二天,随着新一期的《预言家日报》被猫头鹰丢在巫师们的餐桌上,《卡罗尔·弗洛加特接任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院长》的报道也逐渐为整个英国魔法界所知。

  霍格沃茨的校长办公室里,斯内普拿起报纸时冷不防看到占据了半个版面的卡罗尔对他点头微笑,另一只手顿了顿,端起来的茶杯就这么在嘴边停了一会。

  他维持着镇静喝了一口,然后放下茶杯,用毛巾擦了擦手,再次拿起着报纸仔细地看了起来。

  他先看标题底下的记者名字,不是丽塔·斯基特,他满意地抿了下唇。

  “……到下个月十号才满三十六岁的弗洛加特女士虽然不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院长,但在历任院长里,她是最年轻的麻瓜出身的女巫……”

  把血统强调出来有什么意义?斯内普暗哼了一声。看来这个记者比丽塔·斯基特也好不上多少。是想用这种表达方式称赞她的能力超越了她的出身?真是傲慢而不自知。还不如说由纯血统制造的晋升壁垒终于要被彻底打破了。

  “……据前任院长拉尔夫·道克瑞所说,弗洛加特女士自进入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起,一直恪尽职守……对于弗洛加特女士的继任,所有治疗师一致表示认可和支持,不止一位治疗师说‘除了她不知道还有谁更有这个资格’……”

  斯内普的眉毛舒展了一些。看来她和同事们都相处得很好,想来也是,应该没有人会不喜爱她。

  “……弗洛加特女士称将继承前任院长的理念,坚定维护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的稳定和中立……被问及之前是以什么立场和身份为西弗勒斯·斯内普辩护时,弗洛加特女士回答:‘当然是朋友——抱歉,治疗师应该是被允许拥有朋友的吧?’……”

  原来她也不是不会讲官样的场面话。斯内普无意识地露出笑意。不过这段话里,估计只有那个问号真实反映了她内心。

  这一页报纸斯内普花费了比研究一页古籍更久的时间才看完,因为阅读的过程中他总是无法做到专心,每次余光里瞥到照片上的人变化了一下姿势和表情,他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往那儿飘,仿佛那个人对着镜头展露的笑容是在特意和他打招呼一样。

  他心里当然知道不是。

  ——她对他笑的时候,要比报纸上的端庄弧度更有情感一些。

  “西弗勒斯。”身后传来了一声哈欠,“你的茶凉透了。”

  折起报纸放到一边,斯内普头也不回地说:“管好你的帽子,阿不思,少管活人闲事。”

  画像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概是邓布利多在捡帽子。

  过了会,他的声音又响起来:“我只是从你身上再次印证了那个道理,爱比死更难——你的勇气连格兰芬多宝剑都能拔出来,却不敢对心爱的女士说出心里的话。”他发出刻意的叹气声。

  斯内普沉默地吃着早餐。

  ——不知道她是不是又在吃袋装的司康和罐装的咖啡。他走神地想。

  吃完,用餐巾揩了下嘴角,斯内普把那堆O.W.L.和N.E.W.T.的试卷挪过来准备继续批改。

  翻开第一张卷子之前,斯内普回头对画框里的邓布利多说:“从前我不明白,阿不思,你的那些理论,空泛而模糊,让人困惑。但我现在知道了,爱和勇气都不应该是需要去自证的东西。如果我有,它们便存在。”办公室里其他的校长兴味索然地打着呼噜,他停了停,继续说,“只等待某个时机,某个需要——它们会自然出现。”

  斯内普转回去翻开卷子,过了一会,他听到邓布利多轻声说:“可能你是对的,西弗勒斯。这确实不是现在的我能领会的事情了。”

  羽毛笔的笔尖在羊皮纸上划出一个尖锐的P。

  窗外忽然响起翅膀拍动的声音,斯内普偏头,看到一只陌生的猫头鹰停在窗台上。他轻挥魔杖,绑在它爪子上的传信筒便轻盈地飞到了他的面前。他认出了传信筒上的国际巫师联合会的徽章,但还是又用了几个侦测魔法,确认它的真伪和安全性。

  “这封信终于到了。”邓布利多说。

  斯内普也在这么想。

  他倒出传信筒里的羊皮信纸,缓缓铺平。

  “尊敬的霍格沃茨校长西弗勒斯·斯内普:今特此邀请您参加于1998年7月1日至1998年7月3日在美国举办的国际巫师联合会席位选举会议,请于……”

  窗外的猫头鹰扑腾着飞走了。

  作者有话说:

  感觉几乎可以在这里打个END了,算是开放式结局。

  但我想写的东西还没写完——啊!怎么还没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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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了,不管是正文还是番外,这篇依旧没孩子。

  我的写作标签大概就是纯爱·玛丽苏·绝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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