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天我会优雅地遇见你◎

  雷古勒斯终究还是成为了匣子里轻飘飘的一捧灰。

  点燃他的火依旧是卡罗尔亲手释放的,她强迫自己盯着火焰里剧烈挣扎的尸体,直到他沦为焦黑,不再动弹。

  忽然,黑灰色的烟气中,有什么东西在一闪一闪地发亮,卡罗尔挥了挥魔杖,那样东西就从火里飞了出来,飘在她的面前。

  那是一张她的素描小像,本来应该是放在挂坠盒里的。想来是雷古勒斯死前把它拿了出来,对它施加了水火不侵的咒语后贴身安放在了身上。

  还能说什么呢?

  卡罗尔唯有无言,唯有落泪。

  她在这张小像上又加上一些咒语,确保它在没有外力攻击下永远都无法损坏后,把它随着骨灰一起装进了匣子里。至于挂坠盒,克利切要留在身边也无所谓,雷古勒斯应该也愿意给他留个念想。

  只是最后在要把雷古勒斯埋葬在哪这个问题上,卡罗尔和克利切有了分歧。

  克利切想带雷古勒斯去布莱克的家族墓地,卡罗尔当然不可能同意。

  “他不会喜欢那里的。”她坚决地说,“想逃离那个家的不止是他的哥哥。”

  “才不是!”克利切哭没了力气,只能虚弱地说,“雷古勒斯少爷是老爷和夫人的骄傲。”

  卡罗尔叹了口气,沙哑的声音里透着疲惫:“克利切,雷古勒斯那么在乎你,别再把你的脑子困在布莱克这个姓氏上了。你看着他长大,你比他的父母还要爱他,你怎么会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克利切的眼泪滚进了脸上深深的沟壑里,消失在了皮肤的褶皱之中。

  他没再继续抗议,用苍老得仿佛随时都会死去的声音问:“您想把雷古勒斯少爷埋在哪?弗洛加特小姐。”

  “我们回霍格沃茨。”卡罗尔说。

  她带着雷古勒斯回到了属于他们的那个秘密基地,它位于霍格沃茨城堡南面的悬崖之下,承载着他们无数的美好回忆。

  卡罗尔将匣子放在地上,挥动魔杖,一个黑色的大理石坟墓平地而起,匣子被深埋于山岩之下。坟墓的墓碑正对着远处的蓊郁山峦和火车站台,每天都可以听到一次从别处来往于霍格莫德的汽笛声,这样他就不至于太凄冷,也不会太吵闹。而且这里已经脱离了城堡的范围,以后她想来看望他时,幻影移形也很方便。

  卡罗尔手握魔杖,慢慢地在黑色的墓碑上刻下金色的字——

  雷古勒斯·阿克图勒斯·布莱克。

  1961.8.17——1980.5.23

  命运对勇士低语:“你无法抵御风暴。”

  勇士低声回应:“我就是风暴。”

  金色的光屑在空气中盘旋着消散,如尘埃终将落定。

  卡罗尔转头,看到哈利表情哀伤地对着墓碑出神,猜到他可能是想起了尸骨无存的西里斯·布莱克。她没说什么,只是清了清干涩的喉咙,说:“波特先生,请把你的右手伸出来。”

  正沉浸在思念中的哈利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伸了过去。

  “要做什么?”他追问了一句。

  卡罗尔低下头仔细地观察哈利的手背,看到了那行不难分辨的浅白字母。之前在岩洞中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哈利的小动作,只是那时没空细究。

  “恶毒的黑魔法。”她皱眉,“谁做的?”

  手指抽动了一下,哈利厌恶地说出名字:“乌姆里奇。”

  “这么下作的手段,确实也只有她会用得出来。”卡罗尔语气不快。

  她举起魔杖,对着那道疤痕念出一个咒语,白光闪过,咒语没有起效,她想了想,换了一个解咒,还是收效甚微。

  卡罗尔的表情凝肃起来。

  哈利有些不自在地想收回手,“呃,没关系的,女士,一般没人能发现它。”

  卡罗尔抓住他的手腕,“不行,请别动,波特先生,它的存在让我感到不舒服。”

  一个明晃晃伤口在她面前她却治愈不了?这是在挑战她的专业能力。

  哈利惊恐地看到沉默了许久的斯内普也自然地靠了过来。

  “有些困难。”他像是忘记了这只手属于谁,或许只把它当成了木乃伊的一部分,兴趣颇浓地和卡罗尔探讨起来,“某些黑魔法造成的伤口需要专门的、相对应的治愈咒,就像某些复杂毒药的解毒剂一样。”

  “这种偏门的黑魔法确实不在我的涉猎范围里。”卡罗尔的语气里交织着沮丧和不甘心,“看来我以后需要多翻翻这方面的书。”

  “这很正常。”斯内普宽解似地说,“这种只是为了用来折辱和取乐的恶咒,只有心思阴毒的人才会专门研究。”

  “难道要去找乌姆里奇要解咒吗?”卡罗尔想了下,“我还没去阿兹卡班探过监。”

  “完全不必。”斯内普轻蔑地撇嘴,“这个咒语虽然冷僻,但并不多么的深奥和复杂,等我回去研究一下,不出意外的话,一周内应该就能试出解咒。”

  “好极了!”卡罗尔轻呼了一声,并朝他露出一个不加掩饰的称赞笑容,“还有上次对付皮皮鬼的咒语,记得到时候一起教给我。”

  斯内普暗沉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明亮了几分,他轻快地说:“当然,这不算什么问题。”

  哈利:“……”

  好像学到了什么——不过能不能先把他的手还给他。

  像是感受到了哈利的怨念,卡罗尔放下手说:“波特先生,洞窟里剩下的阴尸还有那个装满了毒液的石盆都需要毁掉,以免再次遭人利用。”

  哈利点头说:“什么时候去?我随时都可以。”

  “暂且不急。”卡罗尔说,“而且这件事我和西弗勒斯不会再参与,等你当上傲罗后,你再自己想办法完成这个任务。”

  哈利的脸上具现出问号,他刚要开口,卡罗尔就打断他:“波特先生,毕业后你就是个成年人了,有很多事情你该学会独立思考。”停了下,她微微加重语气,“哪怕是你的两位挚友,你的亲密爱人,也不可能一直陪伴在你的身边,你要让自己慢慢地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大人。”

  哈利愣了一会,若有所悟地说:“我明白了,谢谢您,女士。”

  等到哈利和克利切一同离开,平台上便显得空旷和安静了很多。从山谷间吹过来的风撩起了卡罗尔略有些凌乱的发丝,她索性解开了盘发,随手拨弄了两下,把披散在肩上的长发捋在了耳后。

  她望向斯内普,斯内普也在看她。

  “今天很感谢你,西弗勒斯。”她露出微笑,声音还有些嘶哑。

  斯内普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和鼻子,低声说:“你还好吗?”

  “说不上好,但也没那么糟。”卡罗尔给了他一个不必担心的眼神,“我知道该怎么处理自己的情绪。”

  就像迎接一场不期而至的暴雨,只要在屋檐下等得足够久,最后总会云散雨收。

  斯内普动了动嘴唇,但没发出声音。

  在这个时间,这个场景,无论说什么似乎都是对另一个魂灵的轻慢。

  而且,分别的时刻已然来到。

  “我该走了。”卡罗尔说。

  巫师也不是什么都好,就像现在,斯内普甚至找不到理由送一送她。他只能说:“再见,保重。”

  “再见。”卡罗尔轻声说。

  一时之间,他们的目光仍然交汇在一起。镜片后那双泛红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他,像是也藏有许多未尽之语。可不等斯内普解读出它们的含义,它们便弯了一弯,转瞬从他的眼前消失了。

  平台上静得有些吓人。

  斯内普回头,盯着墓碑上那个柔亮的金色名字。这时,遥远的记忆被触动,一段画面清晰地浮现于墓碑之上,像是穿透了不可窥测的时间和空间,他再次与那人长久地对视。

  “斯内普。”

  “布莱克。”

  他们在伏地魔庄园里的走廊上迎面相遇,冷淡地打了个招呼。

  本来应该就这么擦肩而过的,就像以前数次在霍格沃茨偶遇时一样。虽然他们同出斯莱特林,又只隔了一届,但一个天之骄子,一个在泥潭里挣扎,实在没什么情分好叙。

  但这次,雷古勒斯突兀地停下脚步,用一种古怪的、难以捉摸的眼神看了他一会。

  斯内普以为雷古勒斯想要挖苦他,就像他的姐姐贝拉特里克斯一样——最近他刚进献了一则隐秘的预言,因为没有宣扬,在外人看来就是他平白无故地获得了伏地魔的奖赏,为此食死徒里许多人都瞧他不顺眼。

  他已经做好了反唇相讥的准备,却听对面的人自言自语般地说:“你知道蝉最长能在泥土里蛰伏多久吗?”

  斯内普感到莫名其妙,他瞧了瞧半掩在阴影里的脸,提防道:“什么?”

  对面的人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安静地离开了。

  那是斯内普最后一次见到雷古勒斯·布莱克。

  或者说,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雷古勒斯·布莱克。

  天色渐暗,山谷里的风再次席卷而来,这一次,斯内普隐约听到了被风捎过来的一声高亢蝉鸣。

  夏天悄然而至。

  卡罗尔没有惊动咖啡店里的伊芙琳,悄悄地回到了久违的公寓里。

  站在花洒下面冲洗头发的时候她还略微有些放松,然而等想到今后再也没有定时定点的丰盛三餐可以享用,心情不免更加沉痛起来。

  于是从浴室出来她就开了一瓶金酒,加入整杯冰块,站在冰箱前面就先迫不及待地喝了半杯。然后躺到沙发上,打开电视,调到了一个正在播放动物纪录片的频道,一边兴致勃勃地看着非洲大草原上的狩猎追逐,一边一杯接一杯地把酒送进喉咙。

  喝到视野里的狮子脚步开始变得摇晃,卡罗尔克制地放下酒杯,扶着墙壁回到卧室,倒头把自己摔进了被子里。

  过了五分钟,她又猛地坐起来。

  卡罗尔冲进浴室对着马桶吐了一会,吐完后神智清明了一些,她仔细地刷了牙,洗了脸,拿起放在洗漱台上的魔杖重回卧室。

  挥动魔杖挪开了衣柜,她抽出藏在墙壁里的木盒子,打开,里面本来有两封信,现在只剩下一封了。

  她拿出信,手指有些不太灵便地拆开了信封,小心地铺平了皱巴巴的信纸,像第一次打开它时那样,无比认真地、逐字逐句地阅读。

  嗨卡罗尔:

  许久不见,近来还好吗?我猜应该不坏,上天相当厚爱你,它给了你一副柔软的心肠,同时还让你拥有了一颗强大的心脏,你总能感知并共情到那些不被人在乎的细枝末节,却又从不会让自己沉溺进无济于事的神伤。我想,你大概又发现了一处新的僻静之地,既可以隔开那些庸常的、丑态百出的吵闹,也能欣赏秀美的风光,再自得其乐地吹奏几只曲子,就足以叫你感到快活和满足了。

  真可惜,我没有机会再与你共享这样的美好时光。但只是想到你会继续这样平淡、安宁地生活在某个地方,哪怕是我看不到的地方,我也发自内心地感到了同样的喜悦。

  你大概觉得有些疑惑了,我写这封信的意图到底是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正边写边想呢。也许是想跟你好好道个别,也许只是忍耐不了孤独,想找个人说说话。

  在和你分开之后,我和你一样,回到了原来的生活,可是你的生活热情地欢迎着你,我的生活却变得陌生而冰冷。明明一切都没变,不是吗?热衷于收集昂贵却无用的艺术品的父亲,整日都在研究裙子的花边好在晚上参加不同舞会的母亲,被他们寄予厚望的我只有在早上的餐桌才能见到他们,听母亲谩骂父亲的无能,听父亲嘲讽母亲的虚荣,当然,他们最后都会匆匆地留下一句“雷尔,好好表现,别叫我们失望”。老实说,这么多年来,我也没搞清楚这个“失望”的标准在哪,只能拿西里斯当做前车之鉴。

  这样的生活,不是我十几年来习以为常的了吗?为什么忽然叫我难以忍受了呢?是因为没有一个人愿意与我交流吗?不,还是有的,克利切,从小就只有他愿意一整天都听我说话,不过这跟我自言自语也没什么差别,他只会说“是的,雷古勒斯少爷”、“你是最优秀的,雷古勒斯少爷”。这就是给你写信与和他倾吐的不同,哪怕都得不到回应,但我知道的,你能理解我说的每一个字。

  卡罗尔,你总能理解我傲慢之下的迷茫,微笑之下的惶恐,你会在我拿到优秀的成绩单时说:“现在可以不用担心了,好好睡一觉吧。”你会在和我一起取笑完西里斯后说:“其实你可以冲上去揍他一拳,比等他想起来回头找你要有用。”其他人认识的是一张叫雷古勒斯·布莱克的面皮,而你看到了我的骨肉,我的灵魂,卡罗尔,只有在你的眼睛里,我才感到自己是真正活着的。

  卡罗尔,只有你知道雷古勒斯·布莱克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个畏惧又想讨好父母的乖宝宝,是个厌恶又羡慕哥哥的胆小鬼,他心高气傲,拼着劲想证明自己并不是无奈之下的备选项,却又厌倦了朝着无意义的目标努力,想抛开一切躲到没人的地方喘口气——不,是只有你存在的地方。

  啊,是了,我想明白为什么要写这封信了。既然这个世界只有你一个人认识雷古勒斯·布莱克,我不希望你对他的认识最终停留在那句悬而未决的疑问上——雷古勒斯,你有这个勇气吗?

  亲爱的卡罗尔,我想叫你知道,他有。

  我想叫你知道,尽管他是由对掌控者的怯懦和虚伪,对爱人的狡猾和自私,对未来的盲目和短视拼凑而成,但他内心的一处地方仍然拥有对美好品德的向往,对正义和理想的追求,以及,向邪恶的、暴虐的、冷酷无情的统治者发起反抗的勇气。

  当然,不管他的内心充塞着多少混乱而又矛盾的东西,在最深处始终存在着一块最柔软、最洁净、最不受侵扰的领域——卡罗尔,它永远为你而留。

  卡罗尔,提笔时我只想对你说上几句话,可天边已经泛白,我想对你说的话却还有那么多。然而我甚至不确定你是否会打开这封信,也许它的下场会和之前的每一封信一样,成为飞扬于风中的灰烬?也许你会厌烦地想:“最好的前任应该像冬眠的青蛙,可以活着,但别聒噪。”——还记得这句话吗?你当初用来形容对你纠缠不休的山姆·福德斯,还有那句“俊脸,扫帚,潮流男巫的时尚搭配”,这些刁钻的俏皮话让我笑了足足有五分钟,现在想起来,我都忍不住在边写边笑。

  卡罗尔,你是我见过的最有趣、最独特、最让我着迷的人。你大概不会知道你的存在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就像你也不会知道,当时笑话完福德斯的我,在假装随口说出“看起来我比他更符合这些条件”时,那颗扑通跳动的心脏简直就像吞进胃里的蝉鸣一样鼓噪,而在你低垂着眼睛,说出“怎么有人还没上任就诅咒自己离职”时,那一瞬间,仿佛有一万只休眠了十六年的蝉从我的心里破土而出。

  那些紧张忐忑得想要呕吐,激动幸福得快要晕倒的心情,回想起来似乎新鲜如昨日。可那时的我没想到的是,冬眠的青蛙还能熬过寒冬,等待复苏,蝉从发出第一声鸣叫起,便预示着生命的倒计时。

  卡罗尔,太阳出来了,我该停笔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做。

  卡罗尔,我多想参与你所有的人生,但既然我不能,请把我的模样留在你的记忆里久一点,再久一点,你的记忆将是这个世间里我唯一的墓碑。

  卡罗尔,最后再为我吹奏一曲《月亮河》吧,无论在哪,只要你是为我而吹,遥远的我会听到的。

  卡罗尔,卡罗尔,卡罗尔。让我再多写几遍你的名字,让我把它融于我的血液,镌刻进我的灵魂,这样无论我身陷何处,无论我变成何种模样,我都不必担心我的灵魂会在黑暗中迷失方向。

  卡罗尔,祝愿你在这广阔的世界里不必再独自流浪,祝愿永远有人能比我更爱你。

  你永远的雷古勒斯

  再次看完了这封信,卡罗尔闭上眼睛,品尝那股熟悉的、从心里漫出来的苦涩滋味。

  过了许久,她把信纸按照原本的折痕叠好,塞进信封,然后把信放了回去,拿起了那把光亮如新的口琴。金色的盖板触手冰凉,她久久地摸索着底部的刻字,像在听有人轻轻地叫她的名字。

  她将口琴贴在唇间,像回应那声呼唤一样,轻轻地吹出声音。

  月亮河,宽不过一英里

  总有一天我会优雅地遇见你

  织梦的人啊,那伤心的人

  无论你将去何方,我都会追随着你

  两个流浪的人想去看看这世界

  有如此广阔的世界让我们欣赏

  我们跟随同一道彩虹的末端

  在那弧线上彼此等候

  我那可爱的老朋友

  还有月亮河和我

  晚安,雷古勒斯。

  晚安。

  作者有话说:

  属于雷古勒斯的故事就到此结束了。

  有些难受。

  ————————

  感谢在2023-09-14 00:06:16~2023-09-15 18:48: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49667485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总是做梦的妍酱 2个;靖川、鱼狗猫喵喵喵、苏荼、我怎么还存在该昵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放开我让我去学习 30瓶;49667485 8瓶;白日梦大王王王 6瓶;小Bao 5瓶;微吟短歌、咩咩噗噗、6888676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