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疏当初放出自己重新现世的消息,是想引着让他复生之人现身,可如今这么久,不知道是老天故意,还是有人在暗中拦截,哪怕晏疏亲自去了鹤温谷,还见了柏明钰,也没见到外面有什么风声。

  于天下人眼中,他仍旧是个陨于百年前的古人。

  即是如此晏疏也不强求,在柏明钰走后吩咐白千满打点东西,准备起程。

  柏明钰即说平渊派的事情交给他,晏疏自然不会再上山,打算到平渊派山脚下逛一圈就走,万一见到个话多的小弟子,说不准能打探出点事情。

  毕翊仙尊的名头响当当,入平渊派要比他简单了。可若是有人有意相瞒,他一个化境仙尊,也不好在面上深究,非同门,柏明钰的手不好伸太长。

  白千满先去跟店小二订了点馒头饼子,又去街上买了些点心,桂花糕多些,其他的每样买了一点。

  马吃好草料,又准备了旁的杂物,白千满这才上楼敲响晏疏的房门,听见应声后进去,问:“师父,咱们现在就启程吗?”

  晏疏依旧坐在窗边,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晃动着珠串,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句,人却没下来。

  白千满怎么能看不出晏疏的意思,叹了口气:“师弟这是去哪了,这么长时间还没见着,会不会被什么人抓了啊?师弟脾气不太好,又没什么能力,万一冲撞了谁家贵人,这会儿保不齐在哪受难呢。”说完见晏疏神色微动,很有眼力见地补了一句,“师父,要不咱们再等等,我有些放心不下师弟,若他回头找回来发现我们不在了,这得到何处去寻。”

  原本还磨磨蹭蹭的人,这时突然从窗台上跳了下来,珠串哗啦啦地响着,道:“那你在这等,回头有讯息了传给我。”

  说着就要往外走,动作之快与先前大相径庭。

  如此一来白千满慌了,他以为师父也是不想走的,想留在此处等萧亓,不过需要个台阶,不曾想这个台阶把自己困在这了。

  白千满确实担心萧亓,这么些时日的相处,虽然这个师弟脾气不怎么样,但也看得出来对师父是极其上心的,磕磕碰碰同龄人很容易产生感情,真将萧亓丢下,白千满很不忍心,所以早上置办东西时,他又拖了不少时间。

  可再怎么不忍心,他也不想成为被丢下的那个,生怕晏疏觉得他先前那些话越矩,让晏疏觉得不耐烦了,随便找了个由头将他丢下。

  白千满自知根骨不好,被晏疏捡去已是天大幸事,他时刻揣着这种心情,生怕师父哪天嫌他蠢笨将他扔了。

  如今蠢笨的他就要被扔了。

  “师父。”白千满可怜巴巴地拉住晏疏的衣袖,一张黝黑的小脸上满是委屈,手指勾着袖摆不太敢用力又不想撒手,半挂不挂着直接把晏疏看乐了。

  他问:“做什么?”

  “师父,我是不是话太多惹您不高兴了?您要丢下我吗?”期期艾艾的声音听着别提多可怜,晏疏抓了把白千满的头发,“给你留只灵蝶,马车也留给你,有事儿跟灵蝶说就行。”

  看着飞至眼前的灵蝶,白千满心中稍安,一边是险些被扔下的师弟,一边是准备独自上路的师父,他咬咬牙道:“那是师父自己小心,我买了好些吃的,您带着。”

  晏疏失笑:“马车都留给你了,那么多吃的叫我背着上路吗?你且先留着罢。”

  说完真就什么都没带出了门,白千满匆匆跟下楼时,只见着一点飘散在人群里的银发。

  *

  四月芳菲,热闹的昌水郡随处可见仙师,拿着法器流转于各处,闲逛者有之,巡街者有之。

  除此之外还有每年到此采风的闲人墨客和各路散修,人多了小摊贩也就多了,原本三年举办的仙宁大会提前召开,这也算少有的盛事。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女梳着包子头,正弯腰挑着摊子上的簪子,手里已经拿了两个,还在点着摊子上另外几个。

  旁边站着两个男人,气质不凡,衣着看不出是何门何派,不难看出是修行之人。

  其中一个瞧着少女,一脸无奈道:“师妹,再不回去师尊可要骂人了。”

  “师尊正忙着和其他门派的商量事情,哪有空管我们,你等会儿我马上就选完了,你看这个玛瑙的好看,还是这个珊瑚的好?红色会不会太鲜艳了啊,回头又有人背地里说我土包子。”

  “唉哪能啊~仙师您这么好看,谁能说您土包子,您带什么都好看,红色鲜亮,淡色的素雅,翠色稳重,依我看啊都适合仙师您。”小贩搓着手夸赞。

  少女模样却是好看,稚嫩明艳,笑起来时嘴角有两个小梨涡,眼睛弯成月牙,听言十分高兴地将那红珊瑚的攥到了手里,冲着小贩挥了挥:“要这三个,多少钱?”

  小贩报了价,少女痛快付了银子,欢欢喜喜地走了。

  过了一条弄堂,跟在少女身后的另外一个男仙师施施然开口,告诉少女他们离开后,又一人去买差不多款式的簪子,比少女便宜了一两。

  “那你怎么不早说!看我不去砸了他的摊子!”少女掐着腰,鼓着嘴巴扭头就要往回走,刚走了两步就被拉住。

  “谁让你不知道讨价,人家小贩都是先报高,你来我往砍多少凭本事,结果你直接掏钱,人家可不得高高兴兴收下,难不成再提醒你忘记杀价了?”

  “赵师兄……”少女声音软,放低拉长时,不管对方多少脾气都能给磨没了,“赵师兄你听见了怎么也不提醒我,小心我回头告你状。”

  此人正是鹤温谷的赵正初。

  赵正初点了下少女的额头:“让你长点记性。”

  少女嘟囔:“这有什么好长记性的,你不说我哪知道,说了我不就知道了吗,回头我就告诉师父,让他老人家找你算账。”

  少女的埋怨一字不差地落到了赵正初耳朵里,但他也只是摇摇头。

  鹤温谷早前在处理完平阳村的事情后那些人就撤了,直到这个月初才派了个把人先行至此打点,溥屏等人则于前日到此处,刚一进昌水郡就与其他仙门共同商议仙宁大会之事,小辈们便得了空出来闲逛。

  少女是溥屏门下的弟子,名唤赫瑶,如今不过十六七年岁,入门晚,还没脱掉活泼爱闹的性子。她修为不高,还没到下山历练的时候,难得有空出来玩,可不得得着什么可劲儿看。

  赵正初这会儿没事儿干,又不放心这个小师妹,就跟着一起出来,顺便也看看昌水郡各处布置如何。

  赫瑶是真喜欢刚买的几个簪子,可如今听见赵正初那么一说,几个簪子放在手里怎么看怎么不舒服,总觉得再喜欢下去她就是个傻子一样,但若是丢了花的可是她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银子。

  左右不得解,赫瑶狠狠瞪了一眼赵正初。

  赵正初见此一笑,翻手搁在赫瑶面前,宽大的手心上十几个滚圆的银元宝。

  赫瑶眼睛瞪圆了,手指颤颤巍巍地想去拿,又觉得白拿不好意思,大眼睛盯着上面一动不动,还要客气地说:“这多不好,白拿师兄的钱,回头我可还不上。”

  “那算封口费,回头小师妹别告师兄的状可好?”

  有了由头,赫瑶也不客气,赶紧收了银子揣怀里,末了拍了拍:“既然师兄都这么说了,大家同门一场,我还是偏心师兄的。”

  说完自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另一边一直未出声的弟子此时无奈扶额:“赵师兄,你就宠她吧。”

  赵正初笑笑,赫瑶接话:“师兄当然宠我啦。”

  几人说着往前走,过糕点铺前赫瑶又挪不动步了,索性都在外面晃了这么久,赵正初又拿了点银子递给赫瑶:“给师尊长老们也带点,别只顾着自己吃。”

  “师尊长老们都辟谷啦,买了也都是我吃。”话是这么说着,赫瑶蹦跳着进去时,每样多要了好几份,就算师尊长老不吃,还可以给其他师兄弟们。

  点心味道很香,赫瑶从里面出来时低着头,正扒拉着纸包想从里面抠出来一个先吃,结果纸包刚松了一点,迎头就撞到一个人身上。

  赫瑶哎呦一声捂着头,手上的东西噗一声摔倒了地上,最上面的纸包散了一半,点心咕噜噜滚出来好多。

  这一看赫瑶就不乐意了,虽然也怪她没看路,可对方显然也是个不看路的。她眼尾瞥了眼对方的鞋子,看起来也像是个仙门弟子,这下就彻底不客气了。

  靠着在师门内横行多年的经验,这种时候先下手为强,所以赫瑶嘴角一软,嘤了一声,指着地上的点心就开始嚎:“我心心念念多日,好不容易排队买到的点心,全被你装撒啦!”

  一个长得可爱少女,如此委屈地哭诉着,换做谁都不忍心苛责,更何况只是为得一点点心。

  这种时候就算少女有错也算不得错,旁人议论声四起,赫瑶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对方回音,余光中那双鞋依旧立在跟前,倒没有逃跑的意思。

  赫瑶心中顿时稳了,眼睛一撤打算让对方赔自己的点心,少说赔一半也好。

  秀气的眉头皱到一起,滚圆的眼睛还带着水光,可怜巴巴地盘算着怎么分账时,视线移到那人的脸上赫瑶表情突然一滞,下一瞬委屈全然不见,一道剑光乍然横到了那人喉头。

  委屈的少女已如风般散尽,赫瑶一身戾气,狠狠咬牙道:“可真是冤家路窄,上次在鹤温谷让你跑掉,如今竟然还能在这相见,怎么,当初有胆子在鹤温谷内行凶,倒是没胆子承担后果了?”

  “师妹,怎么了?”赵正初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而后“咦”了一声,惊讶道,“白仙师,好巧,没想到能在这遇到。”

  赫瑶冷笑一声:“可不巧,当初莫小师兄的事情,门里压着不允许我们妄加议论,我不清楚究竟是何缘由要袒护这个凶手,如今人既然送到面前便是天意,我今日就要为小师兄报仇。”

  “师妹且慢!”

  仙剑光线突盛,赵正初心道“糟糕”,手上魂元虽已飞出却已知来不及。

  仙剑入喉,白千满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