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天放晴,在鹤温谷的帮助下,昌水郡的官府终于将平阳村那边清了出来,满村人,一具尸体没少。

  医馆爬出来的禹丰茂看见这一幕又晕了过去。

  晏疏后来没再去平阳村,这几日出门也少,大多坐在二楼看风景,白千满看他脸色不太好,也没敢多靠跟前。

  平时觉得师父温温柔柔好说话,如今脸色稍冷,身上就多了一股难以企及的气质来,让白千满只看着都觉得是亵渎。

  天晴了,气温也就上来了,青石板上的水很快被烘干,街上来来往往不少人。

  白千满将饭菜搁置到桌子上,看向靠在窗边的晏疏:“师父,师弟究竟去了哪里?多日未见,要不我去找找……催催?”

  白千满不知道晏疏与萧亓出去之事,于那幻境中看似几日,于现实不过须臾。

  第二日未见到萧亓时,白千满疑惑着问了一嘴,见晏疏摇了摇头便没敢多言。

  这几日下来,虽说晏疏嘴里没提,但白千满能感觉到他是在等师弟,等师弟回来了再启程出发。

  至于去往何处,白千满不清楚,他就是个来往漂浮之人,师父去哪他就去哪。

  晏疏吃东西很慢,白千满就陪着,吃完了白千满收拾碗筷,看着晏疏神色恹恹的样子,福至心灵道:“师父可要吃桂花糕?今日天好,那糕开锅后香味飘得老远,我闻着都要流口水呢,我去给师父包点回来吧?”

  晏疏笑笑,点头。

  二楼看着白千满欢快跑远的身影,晏疏晃动着手串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响起。

  此处本无熟人,然而晏疏对这敲门声丝毫不见惊讶,道了句“请进”,便从窗户上翻了下来。

  人刚落地,房门被人推开,竟是去而复返的柏明钰。

  晏疏行至桌边坐下,直奔主题问:“我给你的东西可确认了。”

  柏明钰走到晏疏对面,十分讲究地撩起衣摆,挺着腰背坐在晏疏对面,从怀里掏出个小东西来——正是晏疏在平阳村挖出的一小节骨头。

  晏疏从平阳村出来后便托灵蝶将此物送往柏明钰手中。

  “应该是蕴藉仙尊的没错,只是他这些年常年闭关,许久未曾出过平渊派的大门,也未曾听说他手上有伤。他确实因为伤重闭关,那也是内里之事。”

  蕴藉仙尊王鹿是平渊派的尊者,如晏疏一般只担了门派长老,不同于晏疏的是,晏疏只担了虚职平时不管门派事务,王鹿却是要忙于其中。

  “王鹿……”这个人晏疏做不得多少评价,他和王鹿交集不深。事实上,当时的几位尊者,他也就和管奚有点交情,常仲都是顺带的。

  这声沉吟里,柏明钰也跟着陷入了沉思,过了会儿说:“你这有什么发现。”

  问的是上次托付给晏疏,让他帮忙差那人和骸骨身份的事情。

  晏疏摇摇头:“我没看见你说的那具骸骨,但想来和平阳村差不多,说起着平阳村……你听说过一个四处行医的大夫吗?”

  这种大夫其实乡间很多,没有钱开医馆又有些医术在身上的,就会到乡间赚些散碎银两。

  柏明钰知道晏疏指的肯定不会是这种普通人,遂说:“不知,怎的突然提起这个?”

  “平阳村里应该是被人当成巢以豢养秽玡,我以前竟不知秽玡可以以生人饲养,当真是大开眼界。”晏疏手指摩挲着珠串,动作很慢,“那些村民也是被瞒在鼓里,我收拢了怨气,强行让那处鬼打墙出了实景,本来只是想看看他们郁结之处寻些线索,不曾那些村民怨气太重,甚至能生出稍许神智来。也亏得这点大体可以判断,行此事之人是通过一碗汤药降低魂灵与身体的关联,再趁着动荡将秽玡种进去。”

  因为那碗汤入腹后,除了感觉到魂元有所动荡,其余并无太多不妥,便也于此断定,秽玡应该不是简单的一碗汤就可以寄生成功。

  “平阳村里几乎人人成了秽玡的容器,与世间如此之久,竟无一人察觉,不知是不是这节骨头起了作用。”柏明钰低头搁在桌子上的一小节骨头,

  “王鹿既是闭关,相见也是不易,过几日我去趟平渊派先问问。”说到这,晏疏感慨,“王鹿当年伤势不清,闭关多年也不知如今可好。”

  当年那种情况下能活下来已属不易。

  柏明钰:“这事回头我去办,你就别掺和了。我还是之前的想法,既然能脱离尘世束缚,不如找个山林清闲过日子,这些糟烂事能不掺和就不要掺和。”

  虽说他已死过一次,于这世间早已是作古,而如今即得生,又如何能脱离尘世。

  晏疏笑笑,未就此多争辩,接着先前的话言道:“如今倒是能看出来那人的目的了。”

  两次秽玡之事,皆与续命相关,怕不是有宵小之徒,于修行之上无所进益,便想以此法得生。

  话至此二人心照不宣,柏明钰转头看着窗外明媚的太阳。

  笃笃笃——

  安静了许久,敲门声乍然响起,很轻,白千满在门外问:“师父,您在吗?”

  一句话打破了屋内的沉闷,晏疏叫了声“进”,见人进来,晏疏指着柏明钰:“叫叔。”

  柏明钰失笑。

  白千满不认识人,老老实实地弯腰行礼,叫了声“叔”,而后将手里的几个纸包放到桌子上。

  柏明钰看了眼飘着香味的纸包,眉头几不可闻地动了一下,而后看向小孩儿说:“这是……”

  “我徒弟,可爱么?”

  柏明钰:“早年那么多人想拜你门下都不见你同意,如今倒是看开了。”他打量着白千满,似乎是想从这个难得收的徒弟身上看出些与众不同来,只可惜让他失望了,这小孩儿身上不仅没有出众之处,甚至连一般门派弟子都不如。

  最后目光在白千满胸口处稍作停留,隔着衣服,里面是晏疏送白千满的铜钱。

  “叫师叔吧。”柏明钰说完收回目光,看晏疏拆纸包。

  晏疏刚解开麻绳,正捻着手指掀纸包:“都不是同一个师门,算哪门子师叔。”

  “那叔又归于哪门?”

  晏疏那句话本就是调侃,柏明钰又何尝听不出来。不过师叔这个称呼,严格来说倒也当得,只是过于亲近了。

  晏疏没驳,白千满就恭恭敬敬地又叫了一声师叔。

  待小孩儿离开,柏明钰问:“你怎么想的,收了这么个小徒弟。”

  “没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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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就收了。既然师叔都叫了,以后如果遇到什么事你也别袖手旁观。”晏疏咬着桂花糕,示意柏明钰尝尝。

  柏明钰只捏了一点放到嘴里。

  他早已辟谷,对食物无甚欲望,沾了一点也就过了。

  “故意的?”柏明钰笑,“刻意让我见着小孩儿,还攀上了关系,这可不像你。自己徒弟自己护,我能帮什么忙。”

  “我这小徒弟乖,大概也不会麻烦你,但总得多点保障。我……不好说。”

  究竟是什么不好说晏疏没说尽,柏明钰深深地看了晏疏一样,许久叹气摇头,“你可真是……”

  他没说别的,也算是应下了晏疏的托付。

  晏疏吃了一块也没再动。

  柏明钰收了那节指骨,大有要走之意,晏疏突然问:“萧亓,这几日可曾见过?”

  柏明钰一愣:“并无,可是出了什么事?”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刻意了,沉吟片刻,“我与萧亓……”

  “没见到就罢了。”晏疏打断了柏明钰的话,显然并不想听他的解释。

  柏明钰点点头:“大抵不会出事,可能是被什么绊住了。你不用太担心,一般情况困不住他。”

  “那便好,既然他不需我操心,我明日便启程了。”晏疏说到这一停,问“仙宁大会要开了吧。”

  “嗯,大抵在下月,世道不安稳,仙门急需一个聚集又不会引起恐慌的由头。你怎么想,参加吗?”

  “不了。”晏疏说,“若有需要我的,你直接知会我就好”

  能用上晏疏的就只有秽玡,事情指向平渊派,接下来就看那边怎么说。

  柏明钰:“过些日子各门派就会陆续先派人至此,苍芪,你是不是还没没回过?”

  听见自己曾经待了百年的地方,晏疏的表情难免闪过一瞬怀念,但又很快驳掉:“不了,我现在情况都没闹清楚,回去也是无用。我连自己怎么活都不知道,要不是体内魂元一切正常,又无那些被秽玡寄生之人的症状,我都怕我自己是不是个秽玡容器了。”

  这是玩笑话,但是柏明钰没笑。

  没怀疑吗?

  不说柏明钰,晏疏自己也没全然打消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