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千满记不得自己怎么出来的,这么说不太严谨,他的记忆只停留在身后大火,身前蝴蝶的场景里,昏过去前隐约记得他的师弟一身黑色,像是着了魔一样盯着隔在前方,瞳孔里似乎着了火,再然后……

  忘了。

  马车晃晃荡荡,周围出去鸟叫声,就只有树杈刮过的声音。

  行了半日,马车突然一挺,那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又突然冒出来的车夫隔着车门说:“几位公子,到了。”

  到哪了没说,晏疏率先开门下车,白千满跟着下来时咦了一声:“师父,你的发带呢?”

  晏疏披散着银发,脚下满是松针,身后立着几棵长青松,空气虽然还是冷的,但颜色倒无多少萧条,只显得站在其中的人有些清冷。

  白千满问完之后又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唐突,后悔地抓着头发,刚想再找补几句,突然感觉到怀里一沉,他低头,一双大眼睛正眨巴眨巴看着他。

  白千满心中一喜,方才的尴尬瞬间消散,举着小傀儡:“师父什么时候找回来的,我还以为丢了。”

  小傀儡被抛了两下,四肢在半空中胡乱扑腾着,被白千满抓到手里后,小傀儡做出一副受惊的样子,拍着胸口不等白千满多做动作,一溜烟爬进白千满胸口衣服里,只露出个黑乎乎的脑袋,眼珠子滴溜溜地往晏疏身上转。

  对于晏疏拿小傀儡做什么这件事,白千满起初还有一点好奇,但他知道分寸,问得太多不合适,也就闭嘴了。

  他此时摆弄小傀儡正高兴,萧亓走到晏疏身边,闷着声问:“你的发带呢?”

  “被某个长了爪子的小兽弄断了。”晏疏低头看着萧亓的手,那双手过于消瘦苍白,干干净净地却也是好看的。

  萧亓感受到晏疏的视线,将手背到身后,抿着嘴没想明白他说的“兽”是什么,但对于发带断了这件事不太满意。

  晏疏见萧亓一副很纠结的样子,低声笑了笑,拍了拍少年人的后背:“走吧,往前的路不能坐马车,容易落入别的地方,别到时候再哭鼻子。”

  “谁哭了!”萧亓出声反驳,晏疏偏头笑,笑得萧亓脸色越来越黑,最后伸手掐着晏疏的胳膊转移话题,“你让小傀儡去找什么东西。”

  晏疏挑眉:“你怎么知道?”

  “我看你之前给它贴的符……”萧亓话说了一半,突然察觉到不对劲,急忙收嘴时却已经来不及。

  晏疏饶有兴致地不肯放过他,说:“你一个根骨不好,从不修炼的人,即懂得阵法,又知道符咒,我之前收徒收的有些仓促,所以你家里时做什么,你以前时做什么?身上带着那么多银两,穿得却不见多好……”晏疏上下打量着萧亓,“大户人家的落魄少爷?”

  萧亓张张嘴刚要说什么,晏疏却抢先接着说:“也不像少爷那么娇贵,人虽然别扭了点,但是处处都透露着可爱。”

  “你才可爱!”

  忽起的风带着月白色的衣袖向前飘着,晏疏看着气冲冲走在前面的少年眼睛弯了弯。

  萧亓听着身后不紧不慢的脚步心里火气更大,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会在自己的事情上从不上心,又在别人的事情上过于上心。

  先前的大阵,自被晏疏强行破了那刻起,整个阵就落到了晏疏的肩膀上。这种机制很好理解,阵眼虽还在,但是原本出去的门没了,强行在另外一个地方开了个门。

  门变了,路也就变了,阵上的弯弯绕绕也就都变了。

  阵眼失效,大多数阵都会立刻崩塌,而晏疏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强行让自己成了新的阵眼,扛着阵继续运行。

  萧亓不太明白,让白千满去和那妇人说几句话有何意义,那妇人身上早已看不出白千满母亲的身影,妇人因为积了太多人的念想也变得甚至混乱,二者相见不识,最后也只是成就了一顿不伦不类的饭。

  而处理其他的村民,晏疏又显得很果决,该烧烧,该灭灭,只是他不应该放出一个屏障。

  萧亓知道晏疏时为了他们好,不想让他们看见过于血腥的场景,也怕那些村民暴起误伤,可是萧亓对那屏障没一点好印象,一看见就浑身发抖,甚至于后来做了什么都不记得。

  是的,他其实跟白千满半斤八两,怎么出的阵已经没印象了,只记得出来前,似乎有人拉住了他,好像还将他抱在怀里说了几句话,然后,他醒在了马车里,比白千满早了一炷香的时间。

  不过晏疏让小傀儡去帮忙找的东西,萧亓能猜到七八分,大概就是那阵作为阵眼的东西。

  萧亓起初的步子要快一些,走了没多远火气就小了,但是又不愿意服软,一点点放慢了脚步,听着身后逐渐靠近的声音。

  “怎么,不气了,想和好了?”

  瞧这个人,哄人都不会,非要把人的火气再拱起来才算完。

  萧亓低头不吭声,晏疏胳膊放在萧亓的肩膀上,一点长辈的架势都没有,怎么看都像个吊儿郎当没正形的街溜子。

  不过着街溜子长得好看。

  萧亓看着飞到眼前的银发,心里剩下的一点火气变了味道,酸酸的揪着心脏,紧接着那银发又被某人撤了回去,换成一只修长的手。

  那只手手心朝上,能看见上面细细的纹路,带着点粉红色看起来很好看,长手并拢,骨节并不突出,倒是能看见着一点青色的血管。

  这只手萧亓看过很多次,也碰过很多次,可是每次都是僵硬冰冷,血管变成了青紫色的纹路,像是瓷器上的裂纹,沿着手心手背向上延申。

  萧亓看着这只手突然就出了神,直到那手突然翻了一个一圈,变戏法似的,指缝里突然出现一颗圆润的珠子。

  珠子底色偏白,上面飘着淡蓝色的纹路,看不出什么材质,乍一看觉得剔透,仔细又觉得跟剔透不沾边,而那蓝色的纹路又隐隐在流动。

  萧亓眼睛瞬间就直了。

  晏疏看着萧亓一动不动的样子,笑着说:“之前没给你拜师礼,先前没想好送什么,如今补给你这个,可喜欢?”

  萧亓站着一动不动,低着头死死盯着晏疏手上的东西。

  晏疏见他没反应,从怀里拿出萧亓放在他的钱袋子,在萧亓从疑惑变得震惊的眼神里,毫不在意地将珠子放进钱袋中,一股脑全都扔还给萧亓。

  “别说师父坑你,这钱起初借用了点,但是后来都补贴上了,你自己省着点花,多大的小孩儿花钱大手大脚,那珠子我也当你收下了。”萧亓捧着钱袋一时无言,晏疏又颇为不在意地说,“如今没法将它穿起来,暂时先放这袋子里,回头找个镇子穿好了,你想挂哪就挂哪,别丢了就行。”

  晏疏没说珠子的来历,也没说珠子有何作用,就好像扔给白千满铜钱时那么随意。

  或许是想到了给白千满的铜钱,晏疏又偷偷摸摸凑到萧亓跟前,低着头小声说:“我这可是偏心你,等回头我找到好玩意再给千满换个东西,你可别去千满面前说嘴啊。”

  萧亓扯开钱袋子的袋口,看着安然躺在其中的珠子,一时无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盯着晏疏,眼神复杂地让晏疏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本不应该心虚的人,不知怎么的摸了摸鼻子,转过头看着一旁的松树,咳了一声:“拿什么,这珠子虽然看起来不值钱,其实挺好的哈哈哈哈。”

  是挺好的。

  萧亓在心里重复着。

  这是晏疏生前从不离手的东西,只不过从前是一个珠串,如今只剩下一颗,还被随手送了人。

  他不知道晏疏怎么想,这珠子究竟有何作用,却也知道那珠串曾经晏疏从不离身的东西。

  珠串在当年大战时不知落到何处,如今晏疏不知从何所得,竟然就这样送给了他?

  萧亓心中一时五味杂陈,想要将东西送还回去,却又不舍得——这是晏疏第一次正经送他东西,还是个明显对晏疏很重要的东西。

  晏疏不知道萧亓在想什么,只是见着他对珠子发呆,还以为他嫌这东西廉价,伸手刚想将东西拿出来解释一同,结果手指还没沾到钱袋边,

  萧亓突然一收钱袋口,侧身生怕晏疏抢似的,护着钱袋警惕地问:“你做什么?”

  晏疏手指还僵在半空中,眼瞧着萧亓似乎并没有嫌弃珠子的样子,心中的一点紧张瞬间烟消云散,大尾巴狼似的顺手摸了把萧亓的头发说:“我以为你不喜欢那东西,想着确实不适合少年人,不如我收回去,回头去街上给你寻个玉佩。”

  “寻什么玉佩,这就挺好。”萧亓生怕晏疏动手抢,向后退了两步,觉得自己这话没什么可信度,又补了一句,“而且你哪来的钱买玉佩,我就,就勉为其难收了,送人的东西没有拿回去的道理,不过这只能做寻常礼,我没拜师。”

  晏疏听着萧亓的话,眉头挑的老高。

  这孩子说个话就很费劲,这会儿一口气说这么多难得的很,看来那珠子确实挺喜欢。

  如此便好。师父不师父的,倒是不重要。

  给萧亓的珠子自然不是随手一送,晏疏至今依旧没能摸清这少年身上的尸腐之气究竟来自如何,又怕他像当初在阵里那样,受到刺激暴走。

  珠子里有晏疏的魂元,暂时可以起到压制的作用,虽不能根除,至少能护得少年不会失去神智。

  见萧亓将珠子小心翼翼拿出来放好,晏疏笑了笑,本想趁机打趣几句,却在错眼见,瞧见身后松木一动。

  晏疏眸色一闪,越过萧亓对着他身后说:“诸仙师安好,我等受贵派之邀,前来拜访,若有叨扰之处,还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