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突然一道剧烈的轰隆声,像是催命符一般响个不停,在那声响中,苍怀顺着声音看过去,赫然发现他们来的那座山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似乎在不停变大,吞噬着周围一切。

  苍怀可以确定,他们过来时山上并未见着此异状,但转而一想,他们此前去的山就很多猫腻,这黑洞一直藏在其中也说不准。

  破阵要么找寻阵眼,要么寻得出路,最粗暴的就是强行破阵。

  前两者都会有路,出去中规中矩,唯有第三个方法毫无门道规律,有些就是直接掉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洞,说来也是极其危险,毕竟谁也说不好这洞的另一头开在何处。

  强行破阵这种事苍怀没有遇见过,只是从前在门派内的课业上,听长老讲过,长老也说,非紧急关头不要强行破阵,若是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虽未曾亲眼见过,但是看见黑洞的瞬间,苍怀脑子里瞬间就跳出了这个念头。

  池开济还在看着前方:“前面的人影你有没有觉得眼熟。”他闭了闭眼睛,而后皱起眉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那人影看起来只有几步远,可是仔细去看,又觉得距离几丈,除去一个模糊的身影以外并不能看出什么。

  苍怀认识的人有限,他大多时候都在专注修炼,即便想去帮池开济想想也无济于事,更何况,现在这人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时身后的黑洞。

  不知从哪一刻起地面开始摇个不停,苍怀着急道:“师兄,这阵就要塌了,我们该怎么办。”

  赵正初还没找到,如今似乎只能坐以待毙。

  越大的阵强破越难,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与其说是阵,更像是个独立于外的小世界,这样完整运行的阵,哪里是随便想破就破的。

  即便赵正初突破了也不行,谷里长老可以吗?所以是谁破的?

  苍怀越想越心惊,一个人的身影立于心头,和遥遥相对的那个人重合在一起。

  *

  晏疏手指上落着一只蝴蝶,月白色的衣袍在风中飞舞,身后是他亲手筑成的屏障,将他两个还年幼的小徒弟搁在里面,眼前出现的像极了故人。

  他摩挲着手指指节,那里原本一直挂着一个东西。

  天边隐约能看见一点晚霞的颜色,身侧一边是被他魂元烧就的零碎,另一边则是瑟瑟发抖的秽玡。

  这是晏疏重生后第一次感觉到了熟悉的感觉,不是来自山河重建后的安逸,而是牵连着百年前劫难的秽玡。

  有别于过去的是,此时的他身后虽同样矗立着冲天屏障,有别于当初天裂时隔绝的万千生灵,那时候的他身上时难以推卸的责任,是他入仙门之后,师尊无时无刻不给他加的枷锁,是他修为突破后,天下苍生给予他的厚望。

  苍生予他的每一份希冀,都是一段镣铐,让他不得不面对着铺天盖地的怪物,哪怕一身伤,哪怕最后身死,都不能后退一步。

  而如今情形比那时不知好了多少倍,周围只是一些嗜血的秽玡,没有破天的红日,什么都没有,在晏疏看来,只有小徒弟们处境危险,放在屏障后便是护得他们周全——他的肩膀上只有两个小徒弟。

  晏疏不比鹤温谷的顾及多,他下手就没留情面,灵蝶带着化境之境的魂元。秽玡贪婪,除去普通人的魂灵,更喜欢修行者极为纯净的魂元,而化境之境的魂元过于强大,秽玡稍一触碰,就足以将他们烧死。

  这和先前萧亓一把火点了房子没什么区别,只不过萧亓的行为看起来有些孩子气,不想看着那个妇人变得和外面这些村民一样。

  晏疏原本是想留点时间,让白千满和那妇人多说几句话,话说完就没有留在这的必要了,清了秽玡就准备离开,至于此阵的阵眼,晏疏心中大概有了想法。

  只是没想到,在最后这一步,还会出现变故。

  这阵可真是有趣,一波接着一波,轮番准备惊喜。

  晏疏没有开口,只是安静地看着对方模糊不已的脸,对方见此轻笑一声:“无碍,相比我们缘分未尽,早晚还会见面,不过你带着那个小朋友可能要摊上麻烦。”他话说完,一阵烈风刮过,那人的身影随着漫天雪花一起散了。

  晏疏皱着眉,后知后觉地才发现一股尸腐之气。

  那气息并未多明显,尤其是在嗅觉被冻得迟缓得冬日里,反倒有点另类得清冽,晏疏忽而挥起袖子,本已经沉寂得蝴蝶在这一刻比雪花还要盛,一只只落在屏障之上,而后又穿其而过,飞向黑气蔓延之地。

  余下得村民一不小心沾染到蝴蝶,湛蓝色的火焰窜得老高,剩下的村民终不得幸免。

  晏疏此时却未有打理,撩开帘子似的往屏障后走,却在迈步的前一刻被人拉住。

  他先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袖,而后抬眼看着身后。

  苍怀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近侧,表情看不出所以,只觉得有些冷,他说:“你究竟是什么人,身边带着的又是何人。”

  晏疏只是轻轻拂掉苍怀的手,当着他的面过了屏障却未曾撤掉,将鹤温谷众人全都挡在外,而那些蝴蝶则停在其上,成了幕帘,遮住了以外之人的视线。

  池开济伸手想要去碰,先一步被苍怀拦了下来。

  池开济:“如何?那些人是不是鬼修?若是如此带回谷里可就糟了,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算盘。”

  苍怀仰头看着那些还在数不清的灵蝶,哪里有半分黑腐之气。

  *

  鹤温谷原本叫什么名字已经没有人记得了,就算原本有别的名字也是几百年前的事情,自门派到了此处,这里就叫鹤温谷,据说常年有仙鹤居于此地,是钟灵毓秀之所。

  谷周围连绵着许多山,看似有许多条路,实则只有一条安全,其余关联着数不清的阵,很有可能刚从一个阵出来就落入另一个阵里,一朝不慎很有可能就命殒其中。

  在这些连环阵外,还有些简单的迷雾,提防普通人走错路,误入其中大多半个时辰就会被引出来。

  茂密的森林外能听见鸟儿叽叽喳喳,有些落在葱郁的松树上,藏匿于树杈之间,有些好动的,踮着脚在满地的松针上蹦跳着。

  雾气飘到山林外时有浅有浓,风扫过树梢,终于短暂地露出了林子容貌。在那常年青翠的松林里,灌木上零星能看见一点翠绿,那是季节的象征。

  春天到了。

  麻雀在树林间打闹着,其中一只没站稳,吱地一声扑腾着翅膀下坠,眼看着落了两个枝头翅膀才煽动起来,然而还没动两下,噗地一声落到了一处东西上。

  麻雀小小的身子向下滚,落到边缘好不容易停下,回头发现竟是一辆马车车顶。

  马车一边滚到了石头上,哐当一声整体摇了摇。

  露珠跟着下坠,麻雀蒲扇翅膀,叫嚣地想来骂几句,车窗的帘子被风吹得飘了起来,透过帘子看见一个少年人正躺得奇形怪状,手脚各摆各得,难为胸口还有起伏,是个活的。

  那少年皮肤略黑,一张脸皱到一起,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嘴里还在砸吧两下,突然喊了一声:“别跑,看我吃了你!”

  “啾”一声,麻雀惊叫着飞远了。

  一只素白的手敲在少年竖起的腿上。那少年突然浑身一颤,眼皮哆嗦了两下慢慢睁开,迷茫的瞳仁还没聚焦,砰地一声,少年窜得老高,一头撞在了马车上,他嗷一嗓子刚要骂一句,就听有人悠悠开口:“马车若是散架了,你就当马驮着我们爬山。”

  少年揉着脑袋仔细看着前方的人,而后重重松了一口气:“你这脸太白了,我还以为我又撞鬼了。”

  低笑声在另一旁响起,白千满颇为不好意思地坐回去,小声嘟囔:“人吓人,吓死人。”

  萧亓偏头看着笑得浑身颤抖的人,面无表情对白千满说:“他拍得你。”

  白千满“唔”了一声,又嘟囔了一句:“师父拍得对。”之后才后知后觉地看了眼周围,“诶……我们还在马车上?我之前好像做了个梦……”

  “梦见什么了?”晏疏撑着头问。

  白千满有些不确定地又看了一圈,觉得之前那梦太真实了,可看着师父和师弟的样子,又有些过于淡然,好像确实没有发生过其他。

  “我梦到……”白千满还在看周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裤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梦到我们好像进了一个村子,那村子人吃人,天哪,我还在村子里吃了不少东西,吃得不会是人肉吧,还好还好是做梦,吓死了吓死了。”

  白千满正拍着胸脯安慰自己,突然感觉耳边一阵凉风。

  他下意识一哆嗦,紧接着听见一道凉飕飕的声音说:“你吃了那么多东西,怎么说忘了就忘了?”

  白千满双脚一蹬,差点又蹦起来,好在有动作前被拍了回去,转而看着师父一脸高深莫测地说:“莫慌莫慌,吃点人肉而已,许多人一辈子都没这个机会,你这也算是机缘。”

  听见这话白千满快哭了,就差抠着嗓子爬出去吐个天荒地老。

  萧亓实在是受不了,抓着白千满的领子将人扯了回来,对晏疏说:“你一包袱的吃食全都进了他肚子,吓唬他作甚。”

  白千满泪眼婆娑地看向晏疏旁边空了的包袱,弱弱地叫了声:“师父……”

  晏疏撩起散乱的头发,捡回了一点丢在阵里的良心,说:“所以让你只吃师父给你夹得菜啊,你看,还得听老人言。”

  白千满后知后觉地想起,最后那顿饭时满碗都是师父给他夹得菜,味道确实和桌子上其他菜的味道不一样,冲到嗓子眼的东西终于一点点降了回去。

  他刚想表达一下自己对师父的感激涕零,就见师父正歪着头看着另一处,笑得意味深长地重复说:“得听老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