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针茂密,风里带着好闻的松香。

  晏疏的话落到松林里,萧亓一惊赶忙回头,第一眼什么都没看见,直到人到跟前,才听见极轻的脚步声。

  晃动的松针间是几道墨绿色的身影,那颜色和松针极像,在这样的松林里便很容易被忽略。

  晏疏小声嘟囔:“鹤温谷的这套衣服,当真是看多少次都觉得碍眼。”

  萧亓问:“不喜欢绿色?”

  “倒也不是。”这句话晏疏说的心不在焉,驳了之后究竟为什么碍眼也没说,路过萧亓迎了上去。

  那些人衣服颜色偏深,颜色款式跟“仙”字沾不了多少边,有点像邹家的家丁,好在气质上胜过一筹,仙风道骨还是有的。

  一共三人,每人持一长剑,脚踩在软绵的松针上却未发出多大的声响,绕过松树过来时面无表情,似乎理所应当在此能迎着人,全然没考虑此处距离谷门有多远,双手交叠作揖道:“恭候多时。”

  四个字听不出有多少真情实意,是不是恭候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左右这些都不要紧,晏疏回礼:“仙师客气。”

  *

  鹤温谷在连绵松林之中,外围四周无弟子把守,石板路的缝隙里均是绿色,未见枯草,周围隐约还能听见虫鸣,若非风里还带着一点点春天的味道,便是当做夏也不为过。

  白千满跟在晏疏身后小声说:“这里气温似乎和外面不大相同,不会又进了什么阵吧。”一想到先前的隆冬,白千满就觉得心肝脾肺肾都疼,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尤其是想到那一桌子疑似人肉的东西,整个心都揪起来,手抓着胸口问晏疏,“师父,小黑你还用吗?”

  “什么东西?小黑是什么?”晏疏没反应过来。

  白千满跟个小偷似的,先看着前方带路的鹤温谷等人,又左右瞧了瞧茂密的林子,确认无人注意这里,才扯开一点衣襟,露出一点点小傀儡的脑袋:“小黑,我给它起的名字。”

  萧亓:“……”

  晏疏:“……挺好听。”

  “是吧。”白千满先是笑了一下,之后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笑的不是时候,想咳嗽一声掩饰尴尬又不敢出声,嗓子痒意起来不能清,便显得他有些像抓耳挠腮的猴。

  晏疏从来不是给人缓解尴尬的好好人,无伤大雅的前提下,以此寻乐。好在萧亓是个理智的,瞥了一眼白千满,冷冷淡淡地说:“这不是阵。”

  凉飕飕的语气成功冻木了白千满的感觉,他浑身一震,哪都不痒了,挪着步子往晏疏身边凑了凑,尽量压低声音说:“师父,您有没有觉得,师弟心情不太好,唔,比之前更冷了。”

  “还小,脸皮薄。”晏疏笑着说。

  白千满没听懂晏疏什么意思,但也能想明白,大概是之前他睡着的时候,这师弟做了什么尴尬的事,如今心里依旧过不去,所以对人都冷飕飕的。

  白千满点点头,颇为认同晏疏给萧亓的评价。

  于是,萧亓周围就成了寒冬腊月。

  沿着石板路走了不知多远,前方出现颇为宏伟的大门,白玉石雕刻的门柱立在两侧,大门的颜色还好没有和他们的衣服一样做成了绿的,倒是和门柱颜色相近,上面的纹路并不繁复却很好看,和古老的符文有些挂钩。

  “至少门还能看。”这是晏疏给的评价。

  此门门口便有了弟子守卫,一路无言的鹤温谷等人与守门弟子打了招呼,偌大正门发出沉闷的声音,开到容得两个人通过的大小便停住。

  其中一人做出请的手势说:“仙师请,前方便是鹤温谷了。”

  大门开几分,就预示着所来贵客身份有多重,大多数来鹤温谷的,都只能换的这二人宽的门缝。

  鹤温谷内的建筑乍一看并不像是个门派,反倒是想江南的豪门大院,亭台水榭,一步一景。不过这大院要比一般的大很多,面积堪比一镇,有些路搁在假山之后,生人来此很容易寻不得方向迷了路。

  除此之外,周围高山的半山腰处还有一些建在在松树之下的房子,隐隐能看见一点屋顶,再多就瞧不清了。

  一路都没动静的鹤温谷等人,此时终于想起来要和客人说几句话。

  其中一个看起来岁数最小的走在晏疏他们快一步的地方,回头微笑说:“鹤温谷建立在一个大阵之上,早年由几位尊者联手完善,此处温度一年四季都差不多,也算的冬暖夏凉了,只是四季没那么分明,所以门派新招弟子时,总有人忘记时间,修行因此懈怠。”

  后面这句是玩笑,倒也是事实。

  白千满指着半山腰零星的几处房子问:“那是守山的人吗?”

  少年顺着目光看过去,笑着摇摇头说,“那边是长老们的住所,你看着那边很近,其实距离很远,而且一个不好就会误入阵里,客人们若出门,最好叫着一个弟子帮忙引路,我们谷内周围阵法颇多,一个不小心就不知道落到何处了。”

  白千满“哦”了一声双眼不再乱飘,改成猛看脚下,似乎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掉到阵里。

  门派内自然不会设这么多陷阱,鹤温谷的少年看见这一幕却没有多说,晏疏知道他什么意思,估计是觉得让他们这些外人多忌惮也好,省得乱跑惹麻烦。

  鹤温谷的几个大阵晏疏都清楚,小阵无关紧要,就算白千满一个不小心步入,晏疏也能半个时辰之内就将他捞出来。

  至于萧亓,正垂眼不知神游到何处,完全没听少年在说什么。

  鹤温谷少年的一番话本是在介绍之余,警告一下众人,结果最后只警告了一个最乖的——虽然白千满其实本质不是个安分的主,但是这三个人里,确实算是最乖的了。

  绕过了几个回廊,过了不知道第几道门,鹤温谷另外两人先行辞别,最后就只剩下先前给他们介绍的少年。

  少年推开一处院门,说:“掌门此时正诸长老商议要事,烦请各位在这里稍作休息,晚些时候会有人来引着各位前去于掌门相见,若有其他需要可随时唤人。”

  给晏疏几人安排的院落不小,前院有个小厨房,内院游廊连着主屋和东西厢房,后院是一片小花园,一改遍地松树的风格,院子里种了些果树,下方则是芫花,开得正好。

  这种草药和果树种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什么风格,乍一看没觉得有什么,仔细看又觉得很怪。

  在鹤温谷里觉得怪很正常,结合着鹤温谷的特色,初来乍到一定会被这些奇怪的搭配唬了去,总能老实一段时间。

  晏疏懒懒地靠在贵妃榻上,手中闲不下来地玩着一朵新揪下来的芫花:“不过是从前的掌门太懒,这鹤温谷又太大,随便搞了点花花草草,逮着个空的地方就种了下去,时间一久,就成了现在不伦不类的样子。”

  白千满一脸惊讶外加崇拜地看着晏疏:“师父连这都知道,我只知道一些旁门消息的事情,当真是惭愧。”

  他在江湖上行走多年,谁和谁相好的传闻听了不少,却一点都没听过这种类似的消息。

  “是从前的掌门是开山祖师吗?那祖师倒是不容易了,一边支撑着门派,一边还要搜寻各处的奇花异草,一边还要修行,当真是厉害。”白千满想了想,觉得这一路上见到的花花草草虽然叫不出名字,但挺好看,对着掌门尊敬之心油然而生。

  晏疏低头笑了好一会儿,不知道白千满的哪句话踩到了他的笑点上,隔了好一会儿,手中的芫花变得蔫了,他才有所收敛:“倒不是开山祖师,是管奚,鸿雪仙尊。”

  他看了眼手中不堪把玩的花,不动声色地一提食指,原本蔫答答的花瞬间又焕发了活力,大有找个地儿扎根就能窜出几米高的架势。

  见此晏疏颇为满意,心情跟着好了许多,话也就多了几句:“管奚是个又懒又闲不住的,什么都喜欢,又懒得规整伺候,弄回来一大堆东西,不伦不类地到处放。”

  守着鹤温谷的地方,说着人家的祖师爷辈分的人坏话,白千满听着都有些心虚,他下意识看向四周。

  师父也就算了,作为说话之人自然不会心虚,可是他那个冷冰冰的师弟竟然也无动于衷,这就显得他的样子有些呆。

  为表现他没那么呆,白千满挺起胸膛,刻意扬了几分声音说:“这么看来鸿雪仙尊也没传闻中那么厉害嘛。”

  “你可以再大点声。”萧亓不咸不淡地说,“站在山头上对着整个鹤温谷的喊,虽然没机会见识管奚本尊如何,倒是能领略鹤温谷其他人实力。”

  刚提起来的气瞬间泄个干净,白千满蔫蔫地缩在一旁矮凳上。

  晏疏瞧了一眼萧亓:“还有闲心调侃人,看来是心情好了?”

  萧亓表情虽没有很难看,但是脸色未见得多好,一副很不想理人的样子,又不想让晏疏的话落了空,最后别别扭扭地还是回了话:“没有不好。”

  “那就是好了。既然心情好了,一会儿你跟千满好好看院子,我出去溜一圈。”

  萧亓问:“你要去哪?”

  晏疏抬手一抛,萧亓慌忙接住,是晏疏把玩的那朵芫花。

  “好好养着,等会儿回来还我。”说着晏疏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衣服。

  “师父你干嘛去,我陪你。”

  “你个小孩儿乱跑什么,为师这叫夜探鹤温谷,你看他们将咱们晾在这,万一有些盘算算计到咱们头上,总不能坐以待毙。”

  晏疏说的煞有其事,萧亓看了看外面大亮的天,白千满说出了他的心里话:“这天还没黑呢。”

  晏疏丝毫没有被戳破后的尴尬,顺着白千满的话改口飞快:“那就白探鹤温谷,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讲究,我就去看看,很快回来,若是有人来了你们就说我去茅厕。”

  可真是个好主意。

  萧亓想。

  晏疏只瞟了一眼就看出萧亓的念头,他躬身探到萧亓面前,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意味深长地说:“先前出阵的时候……”

  晏疏抻着长音,萧亓整个身体瞬间变得紧绷,思想下意识回到阵即将崩塌的那一刻,可是即便如此,记忆里残存的东西少之又少。

  他只记得自己在见到晏疏将他隔绝在外后,整个胸口都疼得要命。

  所以他那时做了什么……

  萧亓怕晏疏知道了什么,可是看晏疏的态度实在捉摸不透,这会儿好不容易露出点端倪,却又堪堪卡住,差点要了萧亓的命。

  萧亓漆黑的眼珠死死盯着晏疏,就好像在等一个判决,可是对上那幽深的眸子时,只能隐约窥得一点墨蓝,像是落在夜空里得星光,除此之外一概瞧不见。

  这种情形实在太过压抑,就在萧亓即将绷不住时,那人细长的眼睛突然弯了一个弧度,轻笑着快速摸过萧亓的头发,说:“不是吵着说饿?我去给你寻些天材地宝,亏得管奚的癖好,这里宝贝还真不少。”

  说完身形一闪,直接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