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到了这一步,白千满依旧没闹明白萧亓为什么要放一把火。在他看来,那妇人即便依着师父所言早已不是正常人,可是无论生活习性还是说话,都和寻常人无异,“已非寻常”怎么听都有些虚幻。

  直到他看见围墙外面那些人的模样,白千满恍然明白了萧亓的动作为何急迫,甚至于连妇人的话都没说完,就被她劈晕。

  白千满本没有注意那些人,一样扫过去自己的是寻常农民会有的样子,皮肤略粗,面色发黑,一身粗布衣服,面无表情地将他们围在其中。

  但那也是房子烧着之前。

  如今随着火势越来越大,那些村民的表情开始变得古怪,到后来那些人的五官几乎挤到了一起,有些甚至分不清眼睛鼻子,皮肤也是越来越黑,肚子肿的老大,有些抓着自己的衣服一副难以忍受的样子,在这样一个大雪天里,满头的汗。

  如果不是萧亓,说不准妇人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村民的表情愈发狰狞,在看见白千满的目光时,张牙舞爪地想要进院子,却不知为何,被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围墙挡在了外面。

  晏疏没有回头,冲着旁边努努嘴:“让他烧,他手熟。”

  某放火惯犯当真去烧着的房子里抽了一节带着火的木头,转头就要往外走。

  晏疏“诶诶”两声,拉住他:“你还真烧啊。”

  “不然呢,再等会儿变得更丑,你不觉得眼睛疼了?”

  “疼。”晏疏没松手,想要接过萧亓手里的木头,“杀人放火都是造业,你才多大,这种事少做。”

  萧亓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死抓着木头不肯松手,晏疏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最后实在没办法,仔细思考起来长辈一般都是怎么劝慰小辈来着。结果就在这时,眼睁睁地看着萧亓轻轻一抛,那冒着火的木头在大雪天里划了个漂亮的弧度。

  “杀人放火是造业,那你准备做什么。”眼看着那一点火苗落到了乌泱泱人群里消失不见,萧亓直视着晏疏的眼睛。

  “准备等会儿揍你。”晏疏突然将萧亓扯到一边,轻轻一推,少年就和白千满撞成了一团,“你且先找个地方歇着,其余交给我就好。”

  墙外依稀能看见星星点点火光,晏疏手指虚空一划,屏障冲天而起。

  饶是萧亓心里有准备,却也碍于身体原因,容不得他作何反应,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脚前出现了一条线。

  那是一道透明的墙,将他们和晏疏,还有那不知多少的怪物分割到两处。

  遮天的屏障看上去轻飘飘的,伤不得人,也好像防不住什么,北风吹着雪花在其上来回穿梭,可萧亓双手瞬间变得冰凉,满眼都是月白色的身影。

  明明近在咫尺,却好像隔了这辈子都跨不过去的距离。

  他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一双眼睛瞬间变得通红,瘦得骨头凸起的双手上缭绕着黑色的气息。

  白千满还在揉着屁股,慢慢吞吞想要站起来,一抬头触不及防地被萧亓的样子吓了一跳,一屁股就又坐了回去。

  “师弟……”白千满先是一愣,紧接着上前想要拉住萧亓。然而手还没碰上去,那黑气就好像一条条毒蛇,奔着白千满的手指而去,只稍触碰一点,就疼得他下意识缩手。

  灼热和刺痛侵袭了白千满的手指,他捂着手难以置信地看着黑雾,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那黑雾好像有自己的思维,在察觉到白千满退缩后,便再次缩了回去,盘旋在萧亓的手指间越来越浓。

  白千满不知道那是什么,潜意识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却又不知那东西从何而来,一时不敢触碰,只能出声提醒:“师弟,你手上不知道缠了什么东西。”

  白千满的话没有得到回应,他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不确定地说:“要不给师父看看……”

  “师父”两个似乎触及到了萧亓的某根神经,他手指突然一颤,那黑雾确实更浓了。

  白千满坐得地方很寸,是房屋塌落后滚出来的一块巨石,站起来很不方便,一抬眼只能看见萧亓的手,也就是这么一低头一抬眼的空档,他突然感觉萧亓的手又有些变化。

  凸起的筋骨似乎比先前更为粗壮,多了许多力道,苍白的皮肤之下,青色的血管在劲上滚了滚。

  白千满下意识咽了下口水,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用力揉了下眼睛,再看过去时,那手似乎比先前大了许多,缠绕在浓郁的雾气之下,怎么看都不像个少年。

  这一念头让白千满一惊,他慌忙抬头看向萧亓,可这一眼险些让他再摔一个跟头——

  黑雾早就不满足于萧亓的手,自他身后方寸之地已经被全部吞噬其中。

  白千满已经看不清萧亓的身影,只能看见一片漆黑,而那黑色还在不停的蔓延。

  脚上突然传来熟悉的刺痛,白千满慌忙后退,这才发现那黑雾已经到了眼前,若非他反应快,这时候就已经被“吃”进去。

  黑影之下,哪里还有少年人,白千满仰着头,只能隐约看见一个身形高大的陌生男人身影。

  之后白千满就听见陌生的男声压着嗓子念了一句:“……晏尘归。”

  *

  苍怀在山上晃荡了大半日还是什么都没抓到。

  这事儿不怪他,他追着乱飞的斧头跑了很多地方,气喘吁吁却一个人影都没看见,最后骑着元灵几乎晃遍了整个山头,凶手没找到,却找到了同门的几个人。

  鹤温谷收徒甚严,如今人丁不旺,却也不是什么歪瓜裂枣都能进的,大多也是百里挑一,而这次和赵正初一起出来的,都是门派内门弟子,除去掌门直系以外,还有两个长老门下,都算得鹤温谷内数一数二。

  池开济是这里除去赵正初外最年长的,与苍怀一样,同属掌门座下:“苍怀?可算找着你了,怎么连元灵都放出来了。”

  苍怀刚进门派时,便是池开济带着他,相较于赵正初这个被门派看重的大师兄,反倒是池开济跟他熟悉一些。

  苍怀先是认真打量了一下本人,之后在池开济愈发疑惑的表情了松了口气:“还真是你们。”

  “不然呢。”池开济有些好笑,“我们在这个山上转了好久也没找到出路,你先前落到了什么地方,可见着赵师兄?”

  苍怀从豹灵身上跳下来,走到池开济面前:“你没看见别的东西吗?”

  “看见什么?”池开济转头看着同门,其余人皆是摇头,他说,“没有,这山古怪的很,除了枯败的树木以外什么都没看见,要不是遇到你,我都快以为是不是一直原地打转了。”

  苍怀思忖片刻说:“那咱们先去找赵师兄,边走边说。”

  “你见着赵师兄了?你们俩是落在了一个地方?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咱们谷前何时放了这样一个阵,临行前也没听哪位长老提起。”脚下尽是枯木,每走一步都发出咔嚓声,显得周围额外空旷。

  苍怀:“阵未必是咱们谷里放的,至于原因暂且不清楚,这事儿得等回去了和师尊还有众长老商议,目前要紧的是师兄那边。”

  “师兄那边怎么了?”池开济问。他走在苍怀身边,低头看着小自己很多的师弟。

  苍怀个子不高,估计营养都用在修炼上了,修行之事上展现了惊人的天赋,但是个子却不怎么长,后入门的师弟如今都快有他高了。苍怀对此耿耿于怀,尤其是站在比一般人还要高上半个头的池开济身边,习惯性地往旁边侧了一步,似乎拉远了就不显得他矮。

  池开济早就习惯苍怀这个小动作,笑着说:“那我们现在是往何处去,师兄可曾找到阵眼?”

  “师兄那边还有点麻烦,咱们在抚远镇见着的那几个人,也在那边?”

  池开济诧异:“倒是让他们捡了个便宜,和师兄在一起,至少不至于像个无头苍蝇乱晃。”

  一想到那几个人,苍怀的嘴角就忍不住抽搐,收了身边的元灵,又想起之前飞了满天的斧头。

  路过的树上隐约还能看见被利器破开的痕迹,可只有痕迹,其余就如同池开济所说的那样,什么都没有。

  来时追着漫天的斧头不觉得远,回去时苍怀才发现,他竟然走了这么久。

  路很长,足够苍怀将之前的事情说明白,池开济思考苍怀说的话:“当初听说佟什带了一个秽玡放到镇子里时,我就曾疑惑,那样的怪物早在许多年前就被各大门派联手剿灭,佟什是从何处所得?又如何能藏得悄无声息?甚至放到城镇里,人来人往间都没能发现,他到底凭借着什么?真的就能凭着一颗珠子做到如此地步?”

  苍怀刚要再说什么,脚下突然一震,整个山都跟着抖了抖。

  他心中一惊,抬头朝着山下看去。

  此时他们已经走了小半个时辰,苍怀一直没看见熟悉的景色,就如同池开济所说的那样,他们一直在某一处打转,走了好久都没能走出怪圈,直到这声巨响。

  山顶的雪连连向下滑,苍怀抬起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

  他还在纳闷这又是出了什么事,就听身后有人惊呼:“那边的可是火光?”

  众人齐齐看过去,直至此时他们才发现,他们所处的地方,至山下不过数十步,可是之前竟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

  着火的地方是一间农户,那间房屋的院落外沾满了人。

  鹤温谷众人距那边稍远,又有雪的遮挡,只能模糊看见人影,却瞧不清模样。

  见此情形众人正要赶过去,突然又是一声巨响,一道屏障冲天而起。

  池开济脚下突然一顿,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道半透明的屏障,末了拍了拍苍怀的肩,有些不确定地说:“赵师兄……这是突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