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千秋一墨【完结】>第十二章 救人

  寒风朔朔,街巷两边檐角的明矾灯笼不停晃动,落下幢幢黑影。

  忽地不知从哪传出阵阵整齐的脚步声,一下子打碎了夜的寂静。

  只见一队拿着火把,身穿灰袍的人马从三尺巷巷口掠出,朝着不远处的竹里馆飞速本来。

  竹里馆书坊的灯早就熄了,一切事物都浸在黑暗中,人与书坊俱静。

  突然响起的急促拍门声打断了一切,书坊里的人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门就被不耐烦的衙役破开了。

  接着便是亮起的足以灼烧眼眸的冲天火光,噼里啪啦推翻案台书架的巨响,以及衙役门粗暴捉拿人的怒喝声。

  书坊共二十多位誊抄书卷策论的人,都在今夜被拿下了,唯独竹里馆老板程如墨和他近侍竹松没有踪影。

  好好一张网,却逃脱了两条大鱼,这谁也没办法拿去昭明帝面前交差。

  “程如墨和竹松在哪里?”苏拯躬身捏住身侧一人的下巴,厉声逼问。

  “小人……小人不知。”

  苏拯一看就知道这人在说假话,说话磕磕绊绊,眼神闪躲,根本不敢看他。

  他不说自然有的是人说。

  苏拯冷嗤一声,在他眼神示意下,周遭所有的衙役都把刀拔出来架在这些人脖子上。

  刀剑面前,很少有人不崩于色,当即便有人哆哆嗦嗦招了:“公子和竹松大哥,往……往密道跑了。”

  苏拯没想到小小书坊消息也能这么灵通,他带的人还没到,策论案的罪魁祸首倒是先跑了。

  略感棘手的苏拯根本没空和眼前这些小喽啰周旋,他命衙役把这些人押回京衙大牢,仅留下一个人带路。

  程如墨和竹松确实从密道跑了。

  密道是和雅阁背后藏策论的密室一起挖的,密室知道的人多,密道却只有竹松和程如墨知道。

  “公……公子,我们这么着急从书坊离开,究竟是要逃避什么?”

  到底是这些年开书坊、卖策论赚得盆满钵满的日子太过舒坦,那么长一条密道,如今不过才跑了短短一段路,竹松就有些受不了了,喘着粗气逼问程如墨。

  程如墨脸色苍白,腿肚子发软,情况也只比竹松好一点。

  听到竹松这番问话,程如墨十分愧疚,薄唇颤了又颤,才低声道:“我那日不小心把卖给宋元白和林良弼的策论弄成一样的了……”

  竹松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大大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后才暴躁起来。

  “什么?一样的策论?一样的策论!”竹松暴跳如雷,若不是程如墨是主子,他是仆,他的巴掌早就落到程如墨脸上去了。

  “私卖策论给太学学子,本就是不光彩,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事。公子你是生怕我们竹里馆不被人盯上,眼巴巴把把柄往别人手里递吗?”

  “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所以我这不是带你赶紧跑了吗。”程如墨低声认错。

  他本来已经把手探到腰间的白玉酒瓶处,但见竹松怒不可遏的样子,他终究没敢喝一口酒。

  只是已经晚了,竹松早就看到了他的举动,当即把他腰间的酒瓶扯下来摔碎:“我早就告诫告诉过公子不要沦丧,不要喝酒。若不是那日公子喝酒误事,怎么会有今天的祸事。”

  竹松数落个不停,而程如墨越发沉默。

  半响竹松也不说了,讪讪闭了嘴,拉着程如墨的手继续往密道深处跑。

  不过今夜的祸端是大是小,先跑总是没错的。

  竹松这番想法刚落,他身后的程如墨陡然惨叫一声,松开他的手跌在地上。

  他正欲倒回去拉起程如墨,却见程如墨一只手捂着脚踝,冷汗直流,另一只手则在拼命朝他推着:“快走,若我出事,找老师来救我。”

  竹松犹豫再三,终究朝着密道深处头也不回地跑了。

  他并没有看见,在他离开之后,说自己崴了脚的程如墨神色如常地站起身。

  程如墨朝他离去的方向看了许久,这才转身往竹里馆书坊的方向走。

  ……

  竹松沿着密道一直跑一直跑,直到气都喘不匀了,前方才隐隐有光亮透出来。

  他奔着那道光,飞速往密道出口跑去,却在跑出密道后看见街上围得密密麻麻的持箭衙役。

  泛着寒光的羽箭纷纷对准他,竹松虽然害怕,却还记得程如墨的嘱托,拔腿往前奔去。

  见他这个时候都还想跑,衙役自然没有留情,漫天的羽箭咻咻朝他射去。

  在中箭倒地前,竹松不知为何忽然想起程如墨向来是个谨慎的人。

  他一直都爱喝酒,却从来没出过差错,为何偏偏这次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林良弼本不该成为他们书坊的客人,是程如墨破例允许他进竹里馆的。

  还有这条密道,真的只有程如墨和他知晓吗,若是只有他们两人知晓,早就埋伏好的衙役从何而来?

  诸般疑惑,诸般不甘终究得不到解释了,竹松只感觉自己后背一痛,好像中了无数支箭,便狠狠往前栽去,摔得闭上了眼。

  ……

  三尺巷的惊变并未被太多人知晓,但已经到了亥时五刻的时间,太学学子还迟迟未归,就不得不容人多想了。

  往日早早就熄灯安寝的宣平侯府至今灯火通明,连段成玉这个在军场练兵一向晚归的人,看了都觉得诧异。

  段成玉一边踏进侯府华亮的灯光中,一边脱下身上沾有血腥气的披风递给方绍元,沉声问道:“这么晚了侯府的人还不歇息,是在等谁?”

  “回侯爷,小世子还没从太学回来呢。”方绍元抱好披风,顺口回了段成玉的话。

  段成玉抬起的步子一顿,身形僵在原地,似乎是没想到段远青还有迟迟不归家的时候。

  他皱眉沉思了一会儿,像是在考虑要不要亲自去把段远青逮回来。

  不过半响后,段成玉忽然轻嗤一声:“算了,随他这个野小子去吧。”

  段远青可不像他大哥段书锦,没继承他半分英勇气,没丝毫武艺防身。

  恰恰相反,段远青从小就神勇非凡,三岁就打得世家那帮混小子对他称兄道弟,五岁就成了上京有名的混世魔王,后来进了学堂,更是次次拿武试的一甲。

  就连朝堂上那群向来眼高于顶的武官都暗地里羡慕他有这样一个儿子。

  段远青是天生就要做将相之才的人。

  “夫人呢?”懒得再为家中的混小子操心,段成玉现在只想知道林花琼在何处。

  方绍元已经习惯自家侯爷随时问起夫人下落这事。他家侯爷虽然是个粗人,但惯会疼人,是个难得的好夫婿呢。

  方绍元垂眸笑了笑段成玉那副不值钱的样子,立刻道;“夫人在前院练剑呢。”

  接着不用方绍元再多说什么,段成玉就直奔前院去了。

  林花琼果然在前院练剑。

  月下的倩影高挑,手执一把长剑,时而急扫向前,时而迅猛后退,动作干净利落,挽出闪亮的剑花。

  段成玉看得出了神,他下意识往前凑近两步,却被林花琼一双冷眸扫过来:“滚开,你挡着我练剑了。”

  “夫人哪里来的这么大的火气?”段成玉哑然失笑。他倒也没听林花琼的,乖乖站在原地,而是固执向前从身后抱住她。

  林花琼乖乖让他抱了,却没忍住用手肘捅人,嗔怒道:“还不是你的好儿子,这么晚还不回家,是想让我亲自去请他吗?”

  “等明儿他回来我就打断他的腿。”段成玉眼中染上柔色,下意识哄人,“夫人,夜深露重,我们先睡了吧。”

  林花琼没推拒。毕竟练了这么久的剑,等了这么久的人,她真的有点心力憔悴了。

  一对才子佳人达成了共识,却偏偏有不长眼的人凑上门来煞风景。

  段成玉刚准备牵着自家夫人的手回房时,方绍元就跟莽撞的毛头小子一样,急匆匆闯进来:“夫人,林三将军求见。”

  林三是林花琼的三兄,也是林良弼的爹,自从上次林良弼把段书锦推下水后,林花琼就已经勒令这家人不许登门侯府了。

  林三是个会瞧人脸色的,没道理要来宣平侯侯府走一遭,除非事出紧急。

  想到此处,林花琼迅速挣开段成玉的手,往侯府正门奔。

  正门处,林三已经单膝跪下了,看见林花琼匆匆赶来的身影,他张嘴就是哀求:“侯夫人……四妹妹,你……你救救良弼吧。”

  “他犯了什么事?”林花琼没立刻应答。

  她站在正门处垂眸,居高临下扫视林三,好似在评判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良弼私买策论,和丞相府那位小公子宋元白买到了同一份,今日皇上私访太学,正巧被他碰见了。如今太学大门紧闭,正在彻查此事。”

  短短几句话,林花琼倒是弄清楚了原委,也知道了段远青至今还没归家的原因。

  她的儿子她清楚。

  段远青于武一事上颇有天赋,对文却一窍不通。

  但他性情秉直,绝不屑于做舞弊一事,因此私买策论的事同他无关,她也不必担心。

  至于林良弼,品行并不端正,吃吃苦头总是好的。他既然敢私买策论,就要付出代价。

  “你回去吧,今日这事,宣平侯府帮不上忙。”林花琼后退一步,打算让看门的守夫关上门。

  林三好似早就料到了林花琼现在的反应,他立刻道:“四妹妹,你家远青至今也被困在太学!”

  林花琼神色无波无澜,没生出一丝在意。

  走到穷途的林三一阵失魂落魄,眼见着门就要在他眼前关上,他忽然不知道从哪里生起一股力气,扒着门缝大声道:“侯夫人,你家书锦……段书锦他去过竹里馆,竹里馆就是私卖策论的地方。”

  这下不只是林花琼停住了,就连她身后一直抱着手臂默不作声的段成玉也忽然情绪激动起来。

  他快步上前,一脚踹开门,拎着林三的领子逼问:“你说什么?”

  衣领被拽住,林三呼吸都变得艰难急促起来,但他忍住痛苦,直视段成玉的眼眸,一字一句道:“段书锦去过竹里馆。就在良弼买策论的前一日。”

  “皇上如今万分重视这件事,任何有可能牵扯其中的人都要彻查。主办此案的人是大理寺卿苏拯,凭他查案的凌厉手段,侯爷觉得段书锦能挺几遭?”

  段书锦身体从小就弱,淋场雨就能大病,如何能挺过刑罚?他一遭都挺不过。

  段成玉忽然觉得他的心口被刺到了,他猛地松了手,踉跄着往后退,要不是林花琼及时伸手扶了他一把,他还能更失态。

  林三见两人的反应是他想要的,也就毫无掩饰说出自己的目的:

  “如今竹里馆书坊的老板程如墨已经被抓到了。不如我们一起去逼皇上放人,把罪都推到程如墨身上,这样段书锦自然也会没事。”

  段成玉转头和林花琼对视,见她微不可查地点头,他这才抬脚迈出门外,同时冷声嘱咐道:“夫人,看好段书锦,等我回来再同他算账。”

  林花琼这次倒没有阻止。

  因为段书锦这次确实太过火了,险些把自己的命都搭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