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飞雪弯下腰, 银丝倾泄,在灿烂的花火中构筑了一小片阴影。
他凑的近了,睫毛的阴影落在薛错的脸颊:“你不喜欢吗?”
薛错的表情捉襟见肘, 一副小呆子的样子,哪有平日里巧舌如簧, 能言善辩的模样, 他握着银毫笔左看右看,实话实说:“喜欢。”
薛错腰间一直悬着雀翎, 这是殷飞雪早就知道的,若有一日薛错能用银毫画符, 就不算辜负。但殷飞雪也没想到, 薛错会将雀翎取下来。
薛错握着银毫转了转,悬在腰间, 见殷飞雪诧异的样子, 便解释说:“小云他如今是妖王, 我再挂着他的腿毛四处跑, 有碍他的声名。”
殷飞雪哦了一声, 微微抬起下巴, 未做声。薛错揉揉银毫的笔尖,那雪净蓬松的感觉, 似曾相识, 但他没有说出来。
花火一簇簇飞上高天。
悠闲的静谧中, 风也温柔下来,殷飞雪问他:“我从来不知道, 人间那些年, 你去过了哪里?”
如果哪里?
薛错心湖微动, 这又是一件从未有人提起, 他也未曾与人说过的事,见殷飞雪好奇,他便斟酌了措辞,告诉他:“我初到人间那年,年满六岁,在大泽神女座下修行香火神道。”
也是那年,他灵台被削,根基被毁,人间战火纷飞,他却与一个凡人孩童没有什么不同。
“我在娘娘护佑下,去往东南两陆,三百多个州县采集香火,凝聚金池,重铸灵台。”
他东奔西走,四处逃窜,沿途所见,堪称触目惊心,天下的道腐朽不堪,沉疴难愈。
“我那时候看到的人间,和城主的天都城,大有不同。”
说是血雨腥风也不为过,也是在那时候的人间,薛错第一次杀人,杀妖,杀修道者,杀到麻木,差点信念崩溃一败涂地,却还是趟了过来,重铸灵台,再登仙路。
“那我带你再走一次人间城。”
殷飞雪伸出手,目光坦荡荡,没有一丝一毫的暧昧,他心中也确实没有,他只是很想让薛错高兴一点。
薛错反倒是一愣,接着眼睛弯弯,扣住殷飞雪的手,带他一起飞下树冠:“走。”
城中热闹非凡。
殷飞雪悉心安排,自然很熟悉,他带薛错去吃了妖怪做的小吃,又去看了夜晚的河灯,许多水妖不分男女,皆明冠簪花,佩戴珍珠宝石,在河畔踩着水波翩翩起舞。
看的人很多,殷飞雪站在薛错身后,伸出手臂微微隔开人群。
薛错赞叹:“妖族在舞艺上真是天赋异禀。”
他觉得有趣,便捉弄殷飞雪,问他:“大王你会跳吗?”
殷飞雪面色不变,眉梢却轻轻抬起,上下睨他一眼,丝毫不见扭捏:“你若愿意放声而歌,我便卸甲而舞。”
薛错哈哈大笑,怎么会被殷飞雪给吓住,抱着胳膊:“话可别说的太早,我自小文武双全,大王到时候可不要耍赖皮。”
殷飞雪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两人四目相对,互不相让,都不肯先递台阶,殷飞雪看薛错目光炯炯的样子,心中微微一哂,手指搭上软胄:“你真要看?”
薛错一愣,连忙阻止:“别别别啊。”
他伸手阻止,正好握住殷飞雪的手,两人手掌相触,霎时如同触电,各自错开目光,殷飞雪的老虎耳朵刷地冒了出来,在头顶不安分的动来动去。
薛错:“开玩笑的。”
殷飞雪嗯了声:“好。”
两人不觉有他,一起游玩至夜深,尽兴而归,秉烛夜谈。
而此时,千里之外的流云峰。
不老林。
今日三月初三。
薛真真乘云而下,落在镜湖旁,那里有一座小小的茅屋,白色邪剑守候在屋旁,见了女人,微微往后瑟缩。
女子步伐沉闷,步入屋中,手掌拂过小塌上的灰尘,静默良久。
微风拂过,素白的衣袂随风轻扬。
那把龙威剑裂痕斑斑,斜依门扉,似乎正待故人归。
屋中寒凉。
一套蓝白的小裳随手挂在剑上,四处都有稚嫩的笔痕,床头还有两个石头垒的小人。
开门的动静将石头震落,薛真真停步,弯腰将石头捡起,放回原位。
起身时发丝倾泄,那如夜青丝掺了缕缕白发,她摊开手掌,血红色的气一闪而逝,那是大劫劫气缠身,因果越来越深的征兆,她却无意懊悔。
忽然风起。
屋中落叶随风而逝,飘向镜湖。
女子素白的身影倒影在湖中,如同画卷一般,定格了良久良久。
不老林中。
剑仙白袍似雪,他负手而立,遥遥望着湖面那一头出神,却不敢踏入其中。
今日是三月初三。
他们第一次结为道侣的日子。
君无畏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刚刚突破的时候,薛真真来祝贺他,他们两个人站在一处秀丽的山峰顶端,底下千云涌动,云霞薜帷,美景如画。
薛真真简单的挽着发,手里那柄剑宽大深沉,叫做龙威,被她抗在肩上。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矗立云霞间。
山巅微风轻拂,女人的衣裙飘飞。
君无畏注意到,薛真真穿了一条从未见过的黄色流仙裙,发簪上坠着一颗东珠。
君无畏对薛真真说:“那年花会,你和你师兄使了一招 [浮云掠影 ],我倒一直记得。”
薛真真不置一言,平静地挽了挽鬓边乌发。
君无畏伸出手,对她说:“大道独孤,迨其今兮,龙威剑主,你与我携手罢。”
薛真真平淡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放下巨剑,与君无畏并肩而立:“善。”
那之后几百年,便有了薛错。
再然后,便是天地变动,大劫降临,他和薛真真分道扬镳,不复当初。可是无论多少次,每每回忆这个画面,他的心中都隐隐触动。
君无畏看了很久,直到薛真真离开茅屋,他才退避一步,返回摘星崖。
顾如诲正在崖上练剑,他黑衫如寒夜,双眸似冷星,孤零零地伫立在崖边,不知疲倦的挥出一剑又一剑。
鹰霄在下面计数,忽有一袭白袍落下,他立刻战战兢兢地低头,听那淡淡的声音问:“他挥了多少次?”
“四万零八次。”
“还不够。”
“可是主人已经很久没有休息了。”
“大劫不会等他休息好了,再降下来,他要在下个月,接住我的一剑。”
鹰霄瞪大眼睛,连低头都忘了,直视着白衣剑仙:“可是今日就是月末!”
君无畏目光淡漠,没有同鹰霄解释,那白袍便突然的消失了,只留下那样一句口头的话语。
崖边。
罡风如刀,在少年身上划出数道血痕,顾如诲动也不动,直到罡风贴近,才一剑劈出,将之劈碎。这个月他不知重复的劈碎了多少次,负伤了多少次,每一次都会有新的感悟。
可是即使如此,天剑十二式的最后一式,他还是不能做到最后。
他从白天到深夜,终于落下崖边,躺在云中微微喘息,不知道师兄他如何了。师父似乎知道小师兄的事,可是却没有告诉师娘,而他则是不能说。
鹰霄爬上云头,单膝跪地:“主人。”
顾如诲嗯一声,坐起身,敏锐的察觉到鹰霄的表情变化,问:“师父他来过了?”
鹰霄点点头,转发了剑仙的话,补了一句:“下个月,太操之过急了。”
顾如诲闭上眼睛打坐,汗珠划过脸颊,他平静道:“师父,有他的道理。”
鹰霄有些不忿,却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又想起来:“对了,天都城那边飞来一只纸鹤,是薛错师兄寄的,还带了些东西。”
顾如诲睁开眼,师兄的东西,是什么?
他抬手接过纸鹤,上面写了几句问安的话语,顾如诲点点头,打开储物袋,从里面滚出来一只四不像的白老虎,一只奇怪的圆筒,怪模怪样的:“这是何物?”
鹰霄捡起飘落的纸条:“家宅平安?”
……
妖族王庭。
孔雀鸟也收到了寄过来的纸鹤,他高坐在王座上,华裳曳地,手中的纸鹤飞来飞去,掉落一只丑不拉几泥偶,一只红色圆筒。
孔云拿在手中看了看,冷哼一声,将泥偶随手抛在一边,拿着红色圆筒打量,片刻之后,他轻轻拉了拉那圆筒外露的引信。
咻——
一朵红色花火窜出老远,炸出一朵带着奇怪味道的花。
孔云凝眸看着,半晌轻笑一声,拄着下巴在王座上欣赏那未散的火花。
……
南陆神州。
奚陶坐在尸山血海中,金色的梵文织成袈裟模样,他提着邪道头颅,随手一抛,赤脚趟过血水,一步步走向高处,在那里打开了纸鹤。
老实和尚把玩着小泥偶,心中有些许不解,但还是收了起来,他拿着圆筒转了转,发现了引信,轻轻一拉,噼里啪啦炸响的花火溅起无数小火星,在天空开出一朵绚丽的火花。
奚陶哑然失笑,合十手掌:“阿弥陀佛。”
……
千寻大泽。
任殊和玄肇对着纸鹤面面相觑,玄肇黑着脸,阴阳怪气中夹带着丝丝关心:“他不会被那老虎骗去了吧。”
任殊一呆:“啊?什么骗?薛错他可是有危险?”
玄肇催促他:“啊什么啊,有什么危险,快些收起来,日后你我去天都城,这些东西就是咱们俩荣华富贵的凭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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