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灯烛惶惶。

  重重纱幔中, 瑞脑散发出紫雾般的香气。阁中隐约有两个身影,一人侧身立于桌案旁,俯身去看桌上的字, 另一人白袍如新,坐在八仙椅上, 凑近了说着什么。

  离得近了, 便听到有人说:“研墨。”

  殷飞雪便慢悠悠地打开砚台,取了墨条, 在墨盒中细细研磨。薛错揽起袖子,重新铺开千年纸, 随后犹豫了片刻, 取出那根银毫,饱蘸墨汁。

  那只手稳健有力, 笔走龙蛇, 在宣纸上写下一行字, 写完, 他甩了下毛笔:“如何?”

  [时来天地同力, 运去英雄不自由]

  殷飞雪起身走到薛错身后, 弯腰仔细欣赏:“不错。”

  薛错抬眸看他,殷飞雪也恰好低头, 目光相接, 鼻息交错, 青年的瞳孔清澄如湖水,倒影着薛错的影子。

  薛错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字如其人, 大王这屋中的笔墨放达, 但书法讲究兼收并蓄, 提按顿挫, 若是大开大合太过,乱了章法,便不好了。”

  殷飞雪听出他话中有话:“你说我写的不好?”

  薛错不知如何回答,他勾着银毫,想了想,一手撑着桌案,一手捉住殷飞雪的手,半环住他,在纸上提笔写下风流无比的三个大字。

  [殷飞雪]

  “你看这三个字如何?”

  那飞字如风扬起,吹动心湖一阵潋滟。

  殷飞雪面色平静,坦然,似乎不觉得有何不对,只是头顶不知何时钻出来一对毛绒绒的耳朵,金色的眼眸也渐渐的变成了竖瞳。

  薛错正写得认真,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他伸出另一只手一抓,摸到满手雪净蓬松的毛,低头看去,一根又圆又粗的虎尾,竖的直溜溜。

  薛错:“大王?”

  殷飞雪放下笔:“最近时常这样,可能是妖法失控。”

  薛错:“真的?”

  殷飞雪一顿,刷地收回尾巴,没有回答,而是说:“你难得来一趟,和我切磋切磋术法吧。”

  一提到打架,薛错顿时高兴起来,两人再不谈其他,彼此切磋道法,最后抵足而眠,困倦睡去。

  但直到天明,殷飞雪都没有真正的睡着。

  大猫假寐了一夜,也消不去那对虎耳,亦无法克制自己,心湖一阵一阵的波动。

  可惜一夜过去。

  他们又要再次分别,下次见面又不知道要多久。

  殷飞雪送薛错出城,本该是送到天都城外,长琴湖,但两人走着说着,又从长琴湖,送到相思林。

  那一片水月梨花开的灿烂无比,两人飞下云头,在落英缤纷的小路上,聊了许久。

  最后实在无法相送,两人只能分别,但又谁都没有走出这第一步。

  殷飞雪舍不得,可又没有缘由留他,可他又想,若是他真的想薛错了,又或者薛错想他了。

  那么不管他身在何处,他便去找薛错,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够拦得住他,他比那只孔雀要自由得多,也远比其他可能会有的爱慕者强大。

  他与薛错,在情之一字上,从来平等而论,不需扭捏。

  “大王,这是我编的穗子,送你佩刀。”

  “穗子?”

  “好,那只银毫,在天都城就等同于半个城主令,芳洲境内,随你号令。”

  “这……”

  薛错有些为难,片刻后洒然一笑,握在手心:“好。”

  殷飞雪眼中笑意淡淡,银发随风纷飞,在灿烂的水月梨花下,纯洁得像雪。

  他低头,张开双手抱住薛错,风吹花树响,披风盖住两个人,仿佛融为一体。

  这似乎太亲昵了,薛错仰着头,天光灿烂,白云飘飘,蝴蝶在花间嬉戏,因为太过美好的景色,一时间竟然觉得十分适宜。

  “薛错,此去平安,记得来信予我。”

  “我,记得。”

  “你走吧,我看着你走。”

  “别过。”

  殷飞雪松开他,薛错飞上云头,飞得不算快,到了白云处回眸,那白衣黑胄的青年背负着双手,站在湖边望着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却好像很舍不得。

  薛错心中有些微触动,却又说不上来那是什么,他只是看了一会儿,又看了一会儿,才乘云而去。

  若是天下无事。

  若是世间太平,若是大道已然耦合。

  那么他和殷飞雪,说不定就是一对游山玩水,纵情顽笑的闲人,红尘悟道,潇洒一生。

  薛错心中微哂,操纵[极意自在功],飞回了千云大泽的神女峰。

  他刚落下峰头,便见任殊和玄肇坐起来,两人显然是等了他很久。

  “小错,你回来了。”

  “薛错,可不得了了,要了命了,咱们千云大泽周围来了一个瘟神,还拿着上面亲批的天道敕令!依我看,如今上面的人都下来了,这大劫十有八九是个成圣大劫,因果极大,为今之计还是赶紧收拾收拾东西,跑路吧!”

  玄肇三寸丁跳起来,原地蹦起老高,恨不得立刻钻进龟壳里逃之夭夭,任殊也面有难色,却还算冷静。

  他摁住玄肇,不让他蹦来蹦去:“玄爷,小错才刚刚回来,你如此急头白脸的,他定然听不懂。”

  玄肇瞪大眼睛,气得跺脚:“还有什么不清楚,那是瘟神,是[天道正部瘟神星君],那是拿着天命敕令下来,祸害众生的!听我一句劝,薛错,赶紧让你家娘娘躲起来,躲得远远地!咱们要不去投奔那头蠢龙,他得了肉身,又是天底下唯一头龙,有气运在身,是个安全的去处!”

  薛错听得头疼:“玄爷,先别吵,坐下来说。”

  任殊连忙劝了玄肇,拉着薛错坐下,说道:“那日你走之后,我照例巡视千云大泽,发现东南方向出现了一片红云,最初没有什么,那劫云遇风而涨,很快覆盖了那几座山,然后……便降下大疫。”

  “我请示大泽神女,神女却没有回应,只是乾坤碗彻底铺开,挡住了那些红云。”

  “昨夜,千云大泽周围聚集了一批感染天瘟的凡人,苦苦哀求,想要进入大泽。”

  “我不应。”

  “今日晨起,便见到了这个。”

  任殊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信笺,那是一件覆盖着天道威严的法宝,揣着他这一天,任殊已然十分难受,却不敢让旁人窥见。

  薛错脸色冷肃,接过来一看,那红色信笺上书着金色大字[上苍使瘟疫,俾疾病之,罚其不虔,讨其万民]

  [吾乃天道正神,大瘟星君,奉旨降瘟,尔等速速打开结界]

  任殊见薛错目光越来越冷,有些担忧道:“我问过娘娘,这敕令是真的,这大瘟星君,确实是上苍所降,所为天命。”

  薛错将信笺在指尖转了转,目光闪动:“大瘟星君,真有本事,为何不自己打开结界呢?”

  任殊一愣:“这?”

  薛错笑了笑:“任殊哥哥,这件事我应该提前告诉你,可是时机未到,我也不能说。”

  他停顿片刻,玄肇知道薛错是不打算隐瞒了,便立刻接过话头,抢先说:“你这个榆木疙瘩木头脑袋,我要和你说,你却不听,如今听好了,玄爷我只说一次!”

  “这回的大劫,不是普通的天地大劫,而是成圣之劫,这劫十万万年难出一次,有大机遇,大缘法。”

  “什么瘟神下界,呸!说的好听,这是听见有成圣的机缘,那些神仙却因为早早成仙,不能轻易下界,所以才自损修为,堕落下界来抢好处的!”

  “今日是一个瘟神,明日就有福神,喜神,呵呵,咱们这歪茄子破锅的,趁早别趟这个浑水,不如你回你的任庙,我和薛错带着娘娘去投奔小金龙,找个安生的地方,睡个千儿八百年的,就过去了。”

  薛错提着玄肇的耳朵:“玄爷,我看你是又想吃娘娘的板子了。”

  玄肇霎时脸红脖子粗:“你……你说什么,好端端的,扯什么板子不板子的。”

  任殊瞳孔放大,显然没有从这庞大的信息中缓过神来,他扶着额头:“这,这,这容我缓一缓,薛错,这事你早就知道了吗。”

  薛错摊手:“这倒不是,不过玄爷肯定是最早知道的,毕竟他老人家见多识广,岁数悠长,见多了大风大浪了,一个成圣大劫,定然也不在话下。”

  玄肇挺胸抬头,虽然有些心虚,还是骄傲道:“那是,我玄肇好歹也死了八千多年,什么不知道,就是那五方神女……咳咳。”

  他意识到说了什么,连忙捂住嘴巴,脸色刷地黑了,使劲瞪了一眼薛错。

  薛错噗嗤一笑,揽住任殊肩膀:“哥哥莫慌,先和我一道去结界处看看,这天道正部的大瘟星君,是个什么角色。”

  任殊还在消化那庞大的信息,三人一同离开神女庙,飞往结界边缘处。

  乾坤碗笼罩了整座千云大泽,牢不可破,在东南方向结界外,天空千里赤红,笼罩着一朵火红色的云彩。

  薛错眯起眼睛,肉眼看不到的地方,各种各样的生灵之气被吸入云彩,凝聚成红云。气运流失的凡人,则加速衰老,病死,在结界处一片片死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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