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辞双手攥成拳头, 近乎是咬着牙艰难地说:“她都忘了,凭什么。”

  以往生活再苦,再艰难, 宴辞也只是默默忍受。

  但现在,他却徒然地想——不公平。

  这不公平。

  谢究白的心一揪一揪地疼。

  凭什么施虐者可以这么理所当然地, 从那段痛苦的日子里抽身。

  却留下被害者,痛苦又孤独地从地狱仰望人间?一辈子得不到救赎?

  这让他的阿辞,怎么去释怀。

  现在想来,今天宴辞见到秦翠时的反应, 已经算是很平静的了。

  如果换了任何一个人, 可能都会崩溃地发疯。

  谢究白嘴唇都在颤抖:“宝贝, 她会得到报应的,肯定的。”

  宴辞只觉得牙齿都咬出血了, 喉咙一股腥味,嗓音也像是含了铁沙子:“那我呢……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啊谢究白……”

  当年把他推向地狱的恶魔, 现在变成了跟他并肩作战的战友, 他真的没有那么善良和大义,能忍住不去憎恨, 去报复。

  谢究白推开他一点, 捧着他的脸温柔道:“阿辞,你该恨她, 竭尽所能地憎恨她。”

  宴辞眼睛红得厉害,心里却松了口气, 笑容摇摇欲坠:“我以为你会说, 都过去了, 让我放过自己, 这样才不会被过去困住。”

  谢究白徒然咬紧牙关:“是哪个王八蛋对你说的这种话。”

  真该死。

  总有一些自以为大义和聪明的人, 不去制裁加害者,却去劝被害者放下屠刀。

  这是在慷他人之慨,比伪善还要可恶。

  宴辞第一次听见温雅的谢叔叔骂人,浅笑了下,从被悲伤的情绪中稍稍抽离了些:“是秦臻,还有别的一些人。”

  当年他加入组织时,所有背景和经历,被调查了个一清二楚,而负责调查他的人,就是秦臻。

  知道了他悲惨的过去后,秦臻沉默了很久,抽完了半盒烟,然后拍着他的肩告诉他,都过去了,人要学会原谅,跟自己和过去和解,才能走向更好的未来。

  那时候宴辞信了,他学着秦臻说的样子,跟自己和过去和解了,然后像个正常人一样上学和生活。

  这些年,他也一直以为那段日子过去了,他正在奔向美好的未来。

  直到今天再见秦翠,瞬间翻滚的恨意将他吞噬了,他像是骤然坠落深渊噩梦,怎么都爬不出来,怎么都醒不过来。

  原来伤疤一直都在,它甚至从未愈合,只需要一个契机,就能唤醒麻木的痛觉,给他致命的痛击。

  秦臻说的也许没错,但前提却是建立在永远不去触碰那道伤疤的基础上的。

  可能他也没想到,宴辞还会跟那个女人再遇见。

  谢究白亲吻宴辞的脸颊,亲吻他的额头。

  又伸手捂住了他的耳朵:“别听他们的。你该恨就恨,没有谁有资格去道德绑架你。”

  要被害者去原谅,然后沉默地吞下所有痛苦,这本身就是不对的。

  但宴辞却含着这些碎刀子,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他心里得多苦啊。

  如果连憎恨的权利都被剥夺,那也太可怜了。

  谢究白继续说:“我们不当好人,好人只会苦了自己。”

  “道德规范和公俗良序,约束的只是好人,坏人之所以能那么坏,那么放肆地作恶,就是因为他们不受那些东西的约束。”

  就像道德告诉我们,要给老人和孕妇让座,于是大多数人都能遵从,因为他们本性善良。

  但坏人只会逼着老人和孕妇,给自己让座,因为他们藐视这条道德规范,根本不遵从,而且没有任何愧疚感。

  谢究白并不是让宴辞,去成为逼着老人和孕妇给自己让座的那种人,而是希望他在受伤害时,对待那些伤害他的人,能暂时放弃作为一个好人所拥有的道德,去反击。

  宴辞感觉冰冻的心在逐渐解封,他从没奢望过有天有人能理解他。

  或许他只是在等一个人理解他,宽恕他的憎恨,等一个人告诉他可以去憎恨,去报复。

  现在他感觉,就好像心底某个地方,时隔多年后,终于能够呼吸了。

  受到的伤口,终于被上了良药,像是干涸地得到了滋润,在逐渐回春。

  宴辞难以表达此刻汹涌却又柔软的情感,只能温柔地看着男人:“谢究白,谢谢你。”

  能拥有谢究白的爱,他真的很幸运。

  谢究白摇摇头:“是我强行揭开了你的伤疤,希望不会让你难受。”

  宴辞搂住他的腰,凑过去同他鼻尖厮磨:“怎么会。”

  更何况不破不立,腐烂的伤疤就是要揭开,连同烂肉一起剜掉,才能长出健康正常的伤疤,然后痊愈。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抱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温度,享受着这片刻灵魂相拥的治愈感。

  过了半晌,谢究白觉得手都酸了,才把人推开:“好了,今天的交流很顺畅。”

  宴辞看向他的目光更黏糊了:“以后也会很顺畅,只要谢叔叔开口,我都会配合。”

  谢究白意味不明地哼笑了声。

  现在说得好听,分明一开始怎么问都不肯说,浪费了一天的时间。

  他正要撵宴辞去做事儿,手机突然收到了容清的消息。

  谢究白这才想起,白天他让容清去查秦翠的事。

  他也不避讳宴辞,当着男生的面点开了聊天界面。

  宴辞一眼看到两人上次结束聊天时的时间显示,心里又软了下。

  原来谢究白一整天都记挂着他的事。

  现在他真的很庆幸自己制造出一个契机,主动朝谢究白迈出了一步,解开了两人的隔阂。

  不然多伤谢叔叔的心。

  屏幕上容清发了一大段文字,将秦翠的各种信息都调查了个清楚。

  比如她年轻时在一家孤儿院当护工,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人和善又温柔,跟她相处过的人,对她无一不是赞不绝口的。

  现在是在一家会所里,当洗碗的后勤工。

  这些谢究白都已经知道,不太重要。

  最引起他注意的是,六年前,秦翠刚满五岁的儿子,被一个未成年持刀捅死。

  容清办事儿还是细心牢靠,他甚至把那个犯罪的未成年的资料,都调查了出来。

  而让谢究白和宴辞都惊讶的是,那个未成年,竟然是当年孤儿院里秦翠带过的一个孩子。

  宴辞:“谢叔叔,问问他有没有照片。”

  谢究白按照宴辞说的,飞快地打字给容清发过去。

  很快容清就回复了:当然,这事儿当年可都上新闻了

  由于谢究白和宴辞都没有看新闻的习惯,所以两人不知道。

  一张黑白模糊的图片发过来时,宴辞猛然睁大了眼,又缓缓蹙起眉。

  谢究白:“认识?”

  宴辞心情复杂:“嗯。他就是当年,在我之前被秦翠虐待的那个孩子。”

  原来那个男生并没有选择忍耐。

  容清发了条语音,谢究白点开了,还开大了音量,让两人都能听见。

  容清:“为了给你查这事儿,我把当年所有有关这件事的新闻都看了。”

  “这个未成年,当时的目的好像是秦翠,但不知道怎么的,秦翠逃过一劫,她儿子替她挡了刀。”

  那年是秦翠人生最幸福的时候。

  后来宴辞从孤儿院逃跑了,秦翠没过多久就辞职了。

  然后她遇到了一个对她很好的男人,两人迅速结婚成家,很快就拥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

  但可能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她的儿子大一点后,就发觉有自闭症,一直都学不会说话,也许也可能是孩子不愿意说话。

  在孩子五岁生日那天,夫妇俩奢侈了一把,买了游乐园的票,带着孩子过去玩儿。

  可能是因为真的很开心,孩子那天第一次叫了爸爸妈妈。

  夫妇俩喜极而泣,本以为好日子就要来了,结果在丈夫过去买冰淇淋时,一个长得又黄又瘦的男生突然拿着刀冲了出来。

  本来目标是秦翠的,但五岁的孩子突然扑过去,直接挡了刀。

  由于当时母子俩是坐在长椅上的,男生朝着秦翠的腹部刺的,五岁的小孩儿由于身高问题,挡的那一下直接把自己的心脏送到了刀尖上。

  当场就不治身亡,死前还在喊着妈妈。

  秦翠当时就疯了。

  容清说完这段故事,还在感慨:“这大妈,那么好的一个人,真可惜了,这辈子真不幸。”

  谢究白毫不客气地冷言:“你很了解她?你怎么就知道她不是个面上和善,私下烂心肠的毒妇?”

  容清发了一串省略号。

  容清:吃炸药了?行,我惹不起你,回见

  又觉得自己话说得太重,他补了句:有事儿再找我啊,我闲得要死

  放下手机,谢究白看向宴辞:“现在好过些了吗。”

  看见恶人有了报应,应该是件大快人心的事。

  但宴辞只是垂下眼沉默,半晌才说:“可孩子是无辜的。”

  谢究白眼里浮动着柔软,不亏是他看中的人。

  如果宴辞因为秦翠五岁儿子的死亡,而感觉得到了救赎,感觉兴奋,那会让他失望。

  但宴辞却没有,他在怜悯一条被牵扯的无辜生命。

  这看似简单,实则很难,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主张父债子偿的人了。

  谢究白觉得,这样的宴辞很好,配得上他的喜欢,也值得他心疼。

  虽然他教宴辞做个恶人,但他并不希望宴辞失去作为一个人,该有的良善。

  谢究白抬手,轻轻抚上宴辞的脸,笑容温煦:“阿辞,一起过新年吧。”

  宴辞眨眨眼,抬头看他,眸子闪动,像是盛着碎月。

  谢究白低头吻了他一下:“新年吻,提前预支。”

  作者有话说:

  谢叔叔和小狗,都是有原则的恶犬QVQ

  新年应该让他们更亲密点嘿嘿嘿QV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