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瑛脸色青白:“抱歉,是我们考虑不周。林清禹他情况怎么样,有生命危险吗?”
另一边,宋主任匆匆小跑过来:“老钱,影像图和报告单给我看一下。”
钱主任反手甩给他一叠纸:“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出可以接受测谎的结论的?”
“病人本身有这个意愿,神志清醒,药物大部分影响的还是他的四肢肌力。他长期服用氯硝等苯二氮卓药物,神经系统的耐药性明显……”宋主任边看报告边解释。
“耐药性和中毒、致死剂量要分开谈啊,耐药性加大并不会影响中毒、致死剂量。而且耐药性很容易造成误导,你看他面上神志十分清醒,好像没什么危险,留观几天就好了,但你再看他的血药浓度,这么高的指标是高危啊!地西-泮和氯硝本来就是代谢慢、作用时间长的长效药。”钱主任滔滔不绝、语速飞快。
“嗯,我有考虑到这点,但病人本身是精神科医生,他主诉认为没有大碍,血药浓度也是在高危观察的临界值,临床上还要参考病人主观感受……”
“他是疯子,你们就陪他一起疯啊!”
钱主任没忍住大骂道,“主观感受个屁,正常人就不可能这么长期大剂量的使用苯二氮卓药!要是我的病人,直接勒令他把苯二氮卓给我戒了!”
“钱主任,所以是药物引发的后遗症,对吗?”庄瑛瞅准空隙拉住钱主任问。
钱主任瞪了庄瑛一眼:“我知道你们省公安的官大,但是既然找了院长,也是不想病人出事的。我也直白点说,至少一周时间静养,先把药物代谢干净了,再谈后续后遗症的问题。”
“好的,我们完全配合您的治疗。”庄瑛的语气仍打着官腔,但可以看出她已经做了最大的让步。
“那你们就都退出病房吧。”钱主任不耐烦地赶人。
“我们留一个人可以吗?”庄瑛看了许昭一眼。
“你们外面这么多警察守着了,还怕什么?病人不会长脚跑的。”
许昭几次张口都没插-进话,最后只能破罐破摔道:“那男朋友可以吗?”
钱主任上下打量了许昭一眼,想起刚刚许昭送人来时,不仅怀中紧紧抱着人,两人的手也紧紧交握在一起,看着确实关系斐然。
而且许书记的人情在,总得卖个面子。
“行吧。”钱主任终于点头许可。
“推点拮抗剂。”钱主任吩咐。
十分钟后,林清禹缓缓苏醒,扒着病床护栏又开始干呕起来。
“止吐剂。”钱主任继续说。
林清禹晕晕乎乎间还能强撑着摆手道:“不用,我……”
“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钱主任叉腰就要骂,“自己是医生不知道自己情况啊?还敢做测谎这种强刺激的行为,一群疯子!”
钱主任头也不回道:“拮抗剂停一下,止吐剂继续推。”
林清禹几乎把胃内容物全吐干净了,只能无力地干呕着。
“家属去拿瓶水。”钱主任没功夫顾及称呼。
“好。”许昭转身就跑。
“林清禹,我看你是真疯了。”钱主任见许昭离去,转头对林清禹直接叫了名字。
“谢谢,钱老师。”
林清禹的声音很轻,说话间快速扫过病房内的监控,确认自己的上身被一群医生挡着,不会被监控拍到。
“我哪敢当。”钱主任冷哼一声,“我的医嘱是先静养一周,你的身体情况你自己心里有数。”
“谢谢……”
林清禹明白这一周的作用,不用面对警方的反复讯问,他可以腾出心思来思考下一步的计划和打算。
许昭在这时推门进入,手拿矿泉水和保温杯,扶着林清禹小心道:“你喝温的还是冷的?”
“冷的就好。”
林清禹没再强撑着起来,就着许昭的手缓慢喝了几口矿泉水,然后轻轻推开许昭的手,示意不用了。
“还好吗?”许昭轻声问。
“我吐你身上了?”林清禹虚弱间还关心着弄脏了许昭的衣服,毕竟林清禹自己对呕吐物也有洁癖。
“没事……没有。”许昭匆忙改口,“你别担心了,你好点了吗?”
林清禹在疼痛中挤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嗯……没事。”
“你是不是不管多难受都只会说——‘没事’?”许昭轻叹了一口气,小心地扶着林清禹缓缓躺下。
钱主任又翻了遍病历,低声跟旁边的主治医叮嘱了几句,然后转向许昭:“我给你开点氯-硝西-泮和劳-拉西-泮备用,但你可看好了别随便给他,超过1mg问管床医生的意见,超过2mg直接来办公室找我。”
“好,谢谢您。”许昭认真点头,表示自己一定谨遵医嘱。
“咳咳……没这么夸张吧。”林清禹虚弱地出声。
钱主任听到这声立马回瞪了林清禹一眼,林清禹乖乖闭上了嘴。
“你自己的血药浓度你看过吗?再高一点可以送急救了!别以为你神志清醒就不算事,那是你的大脑被你折腾多少年搞出来的高度耐药性。你是精神科的是吧,我看你的耐药性比你那些药物成瘾的病人都要牛。”钱主任冷哼一声,继续冷嘲热讽道。
“药物成瘾?”
许昭隔壁就是禁毒支队,因而对这个词格外敏感,虽然知道精二类管制药品和精一类管制的危险性相差极大,精一类才是真正接近大众所熟知的那些“终生难以戒断的恐怖毒-品”。
但事关林清禹,他半点都不敢马虎大意,而且精二类药品用不好也是会出人命的。
“当然了,不然他干嘛有事没事天天吃。”钱主任说。
“我没有天天……”林清禹刚要争辩一句,就被钱主任一眼瞪了回去。
林清禹只得小声嘟囔了句:“药物成瘾不是大问题,关键还是要看药物种类,精二类一下就能戒断……”
“好,我看你给我表演个‘一下戒断’试试。”
钱主任讥讽完,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护士递来的密封药袋,确认了药名和药量,才把药袋扔到许昭手里:“你看好了!别给病人。”
“好,我明白。”许昭认真点头。
钱主任带着七八个医生转身出了病房,临走前又对管床医生叮嘱了几个注意事项,才快步离去。
病房里,许昭俯身轻轻探了探林清禹额头的温度,林清禹似乎也习惯了许昭这样“霸道”的动作,并没有推开许昭的手。
“还要喝水吗?”许昭轻声问。
林清禹轻摇了摇头。
“那你要睡会儿吗?”许昭问。
林清禹再次摇头:“刚打的拮抗剂……药效没过,睡不着的。”
两人一时间无话,林清禹无聊地盯着天花板发呆,许昭则一直用饱含复杂情绪的眼神看着林清禹,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咳咳……”
林清禹说着又咳嗽起来,许昭赶紧扶起他帮他捋了捋背。
“你先休息会儿吧。”许昭再次劝道。
林清禹苦笑:“我真睡不着,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许昭想了想,才轻声开口问:“你在国外也一直这么吃药吗?”
“没有……”
“你别骗我。”许昭的声音依旧温和,“我是真的……真的担心你,林清禹,说真话好吗?”
林清禹抬头时正对上许昭情绪复杂的目光,但那眼神里的关切和担心绝不是作假,也是根本无法掩饰和克制的。
“没现在这么严重。”林清禹终于坦诚道,“我的应激源在屏水县和……杨家村,离应激源越远越安全,在国外的五年基本没发作过。”
“所以你是回国、回南州才开始吃药的?”许昭问。
林清禹摇头:“从我决定回国开始吧,那时候就有些发作的征兆了。”
“医生说你的应激障碍经过这么多年正常、安稳的生活,已经没那么严重了,只要远离应激源和刻意刺激那些回忆,就没到要吃药的程度。”许昭说。
林清禹闻言,却无奈苦笑道:“从决定回国的那刻起,我就必须保持永远、绝对的清醒和理智。”
“所以张星凡——是你刻意选择的患者,对吗?因为他杨家村的出身,让你可以以专家证人的名义,名正言顺地出现在南州市局。”
许昭说完,又立刻补充了一句,“我退出专案组了,这只是我以普通人身份的好奇,你不想说也没事……我没想打扰你休息的。”
林清禹扯了扯嘴角,淡淡笑道:“原来你还在纠结这个,我没有刻意选择过谁,不管是哪个病人,来了门诊我都不会拒绝的。”
许昭仿佛释然般地轻轻松了口气:“好……”
林清禹继续笑道:“你与其担心这个,还不如旁敲侧击地再问我点我和尹芬的过往呢。”
“我退出专案组了。”许昭再次重复道。
“嗯。”林清禹淡淡应了声,却没问为什么。
“我没有资格再问你这些事,你也没有义务回答我什么。”许昭继续说。
林清禹低头轻咳了一声,掩饰住自己的情绪。
“林清禹,你会不会……怨恨我……”许昭突然轻声开口。
“什么?”林清禹以为是自己错听。
“你会不会怨恨我,如果不是我,你现在应该在R国……而不是生着病还要……”许昭欲言又止。
林清禹轻轻笑了下,微微抬起纱布包裹着的左手,指了下墙头:“监控开着呢。”
“嗯,”许昭点头,“没事,我退出专案组了。”
林清禹摇头道:“不是你也会是别人,这事换谁都一样。而且不至于说怨谁吧,我理解你们也是职责所在,大家立场不同罢了。”
“是吗。”许昭仿佛自嘲般地自语了句,然后又看着林清禹因疲惫而微阖着的眼帘,认真问,“那你为什么怨恨庄局?”
“怨恨说不上,我和庄瑛是因为陈年旧事了,和你们怀疑我杀了尹芬这事无关。”林清禹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