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外，庄瑛正在接听上级厅长的电话，看她的表情比平日还要严肃三分。
“厅长，这事我的态度很坚决，我已经提供了足够的证据支撑尹芬面部的指纹系伪造。林清禹目前只是有嫌疑，但并没有确实充分的证据能证明就是他做的，说难听点，我们把现有案卷移送检察院，能被省检大骂我们公安是法盲……”
庄瑛正站在病房门口，旁边还有钱主任带着两个医生，庄瑛只能尽量压低声音说着。
“我没说让你现在移送检察院！证据不足就去调查啊，你申请暂停讯问是干什么？嫌现在手上线索太多是吧？”电话里传来厅长不满的声音。
庄瑛没有争辩，只平静道：“您给我一周时间，我一定给您一个答案。”
“好，我给你一周时间。”
“谢谢厅长。”
庄瑛平静地挂了电话。
陆支队忙上前道：“庄局，一周时间怎么可能有结果？您这是在赌……”
庄瑛抬手示意他稍后再说，然后转向钱主任，细心问道：“您刚刚说的注意事项，最后一条我没有听清，您可以再……”
钱主任不耐烦地打断：“我说，我知道你们公安辛苦，但是病人的身体情况是底线问题，这三天你们暂时不要去了，三天后再看情况吧。”
庄瑛温声道：“我需要五分钟，您看病人的情况允许吗？”
钱主任看起来是强压下了嘴边的千百句骂人话：“你们……真的有病！我就一句话，这三天不允许！你们再有事去找院长吧！”
钱主任说完，甩手就要走。庄瑛赶紧上前拦住他：“钱主任，劳烦您再听我说一句，R国的岑沈然教授……”
钱主任听到这个名字立刻冷笑：“老岑我认识，她都离开临床十多年了，科研和临床隔着一条河呢，她懂个屁。”
庄瑛的后半句话生生被噎住，果然神经内科和精神科就是互相看不顺眼。
“那您给我一分钟可以吗？我保证不刺激病人。”庄瑛又说。
钱主任冷哼：“行啊，60秒，现在开始计时。”
庄瑛毫不犹豫，推门而入。
林清禹正无聊玩着床沿的被单，听到开门的动静立刻停下手上的动作，以为是钱主任又要来骂人，但没想到来人竟是庄瑛。
庄瑛身后并没有跟其他人。林清禹稍稍放松了一些，许昭已经退出专案组，正式询问和讯问必须两名警察在场，庄瑛既然没有带人，说明这不是正式讯问。
“庄局。”许昭迅速起身。
庄瑛摆了摆手，示意许昭坐下，然后扫了眼病床上林清禹的状态，快速开口道：“林清禹，我给你一周时间休养，但你也得拿出点有用的东西来，病房监控我已经关了。”
“怎么，你不好交差了？”林清禹轻笑一声，“这么着急，官位不保了？”
庄瑛的毒舌功力和林清禹不相上下：“你的就医情况是我批的，你如果想体验一下看守所的生活，我可以马上给你签字。”
林清禹毫无畏惧地笑说：“你如果不威胁我，我可能就乖乖告诉你了。”
庄瑛哂笑一声，看了眼旁边欲言又止的许昭：“许昭，你跟我出来。”
林清禹淡淡开口：“我把所有东西都放在R国了。”
庄瑛果然回头：“你放在岑沈然那里了？”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蠢的人吗？”林清禹好笑道。
“有话直说。”庄瑛冷冷道。
“我放在R国九州岛，九州银行总行的私人保险箱。”林清禹说。
庄瑛立刻警惕地发问：“不需要你本人亲自去取吧？”
“不用，我没必要拿这事套你。”林清禹自嘲般笑道，“我没必要在这时候跑。”
庄瑛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林清禹继续道：“303号保险箱，密码0615，并出示我的本科毕业照就可以了。”
“行。”庄瑛点头就走。
林清禹补充了句：“如果有什么意外，或者保险点，可以再打个电话给我，我跟他们说……”
庄瑛打断：“你们用R国语还是英语？”
“去拿东西英语就行，我打电话要R国语，英语他们听不懂。”林清禹说完，又笑道，“你们省厅不缺会R国语的翻译吧，而且你放心，我不至于在电话里动手脚。”
“林清禹，我希望你还是十七岁那时候的心性没变。”
庄瑛最后甩下一句，身影消失在门后。
林清禹嘴角扬起一个自嘲的弧度，极轻地嗤笑了一声：“呵……”
但林清禹的任何动作都没有逃过许昭的眼睛，许昭隔了几分钟才突然开口：“如果那天……在机场抓你的人不是我，你也一定会找一个人嘱托这样东西吧，你能信任的人并不多，不，应该只有庄局一人，你又何必在嘴上和她斗气。”
林清禹脸上自嘲的笑意未变：“那我可能等不到庄瑛回来，也等不到你救我，就会死在屏水吧……”
许昭脸色一沉，赶紧打断了：“不会！你别说这个字。”
林清禹终于不是自嘲，而是好笑地看了眼许昭：“你们刑警难道不是每天都把这些词挂在嘴边吗？”
“我们不会咒自己的战友和家人。”许昭说。
林清禹淡淡笑了下，心说：我既不是前者，也不是后者。
“对了，给我一颗劳-拉西-泮吧。”林清禹状似无意地提起。
许昭立刻警觉地抓起手边的药袋：“不行，你怎么了？要叫医生吗？”
林清禹无奈道：“我是精神科的，没人比我更专业。”
“不行。”许昭明显对这些说辞十分免疫，说罢起身就要去按呼叫铃。
“别……”林清禹反应迅速地抓住许昭的手，“钱主任来了我们两都要挨他的骂，你偷偷给我，除了监控没人知道。”
“林清禹，你是真的药物成-瘾了吧？”许昭的声音骤然带了厉色。
林清禹收敛了最后一丝笑意，也转为严肃的语气：“这些药也是我们精神科的处方药，我十分清楚药物的副作用和成-瘾性，之所以这么用是我权衡之后的结果。现阶段我不可能快速大剂量戒断，我承受不起戒断反应的后果。但我保证，等尹芬的案子结束，等我洗清嫌疑，我一个月内戒断不成问题。”
但林清禹心里最担心的——其实并不是尹芬案，而是应激障碍一旦发作，他不知道自己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会说出什么，而病房里的监控一直开着，让所有话语和秘密无处遁形。
“庄局说了，一周内不会来打扰你。”许昭冷声说。
“一周时间根本不够大剂量戒断，你不信可以去问钱主任。”林清禹有理有据。
“好，那就叫钱主任来。”
许昭虽然声色俱厉，但拉开林清禹缠着纱布的手的动作却堪称轻柔。
林清禹却趁势就去抓许昭手上的药袋。
“林清禹，你别太过分！”
许昭顾忌着林清禹手上长长的割腕伤，不敢用一丁点力去拉他的手，只能在嘴上厉声吓唬。
林清禹自然知道打不过许昭，乖乖松了手：“我们再谈判一下，你给我一颗，没超过钱主任规定的剂量。”
“你有什么症状吗？”许昭将信将疑。
“心悸、心动过速。”林清禹说的不知是真话假话。
但许昭没有怀疑：“你要不要查一下贫血？”说着，就抬手按了呼叫铃。
林清禹轻叹了口气，心里默默叹息：还不如把许昭换成哪个笨一点好糊弄的警察。
不过钱主任还没到，门口的两名警察却是率先冲了进来，而且看着不像是来救人，一人手拿着手铐，另一人也是满脸戒备。
应该是他们看到了监控随时上传的信息，刚刚林清禹去抢许昭手里的药，监控立马报了警告。
许昭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挡在林清禹身前：“席队，我这边没事。”
席队是许昭公大的同学，两人算是熟悉。但席队却轻笑一声：“你一个正职大队长，这么叫我我可不敢当。”
许昭没有接这个话茬，又认真重复了一遍：“这边真没事。”
“我检查一下就走。你有你的职责，我也有我的，大家互相理解一下。”席队说着，推开许昭的手示意他让开。
“干什么干什么！”
钱主任在这时火急火燎地进了门，一开口就冲着俩制服警察怒道：“说了让你们不要来打扰，又来干什么！赶紧给我出去！”
席队也有理有据道：“正常情况下我们当然不会进来，但监控显示嫌疑人和许队长正在打斗。”
钱主任闻言更是冷哼一声：“呵，我看三个病人也打不过你们一个刑警队长吧。”
席队立马又换了套话术：“监控显示他当时在抢药！”
钱主任果然一下黑了脸，攻击对象立刻转向林清禹：“林清禹我看你是真疯了！博士是吧，本科生都懂的常识不用我再教你了吧？”
“咳咳。”林清禹低咳了两声，他并不想让庄瑛等人知道他和钱主任有交情，毕竟钱主任在某些时刻可以帮他挡住一些麻烦事。
“你给他了吗？”钱主任又转向许昭，仍然是一副训斥的语气。
“没有！”许昭立刻果断回答。
钱主任这才收敛了些微怒气，环视了一圈现场众人，但没人会清楚林清禹的用药史。钱主任只能重新去问一贯“撒谎成性”的林清禹：“替代药用过吗？比如异丙-嗪。”
“没有，我们精神科不用这个，已经淘汰很久了。苯二氮卓逐次减就行。”林清禹说。
“逐次？”钱主任冷哼一声，“你的逐次是指每次减0.5毫克吗？那你三个月都减不完！”
林清禹破罐破摔道：“随您吧……我任您摆布。”
“给你开点异丙-嗪压一下。”钱主任说完，就冲那俩干杵着的警察大声道，“我这边都完事了，你们还不走？”
席队犹豫了一秒，还是坚持道：“我必须检查一下。林清禹，你自己把被子掀一下。”
林清禹见钱主任又要发怒，率先圆场说：“好，我配合。”
但一旁的许昭拉住席队：“搜身就不必了吧。”
席队不轻不重地看了许昭一眼：“我是为了你好，出事我们都要担责。”
“没有这个风险和必要，我来担责。”许昭说。
“行，你愿意担风险，那我无话可说。”席队招呼着另一名警察转身就走。
病房内的人全部走后，林清禹轻声对许昭说：“谢谢。”
“不用，你好好休息吧。”许昭的语气没什么温度，仿佛是以此掩饰着内心隐晦的情绪。
“对了，几点了？”林清禹早被没收了手机，他也不敢碰病房的电视遥控器，生怕门口那两警察又紧张兮兮地冲进来。
“晚上七点三十五。”
许昭说完，把自己的手表摘下，放在林清禹床头。
“谢谢。”林清禹再次说。他知道审讯室之所以把挂钟放在嫌疑人背后，除了证明监控连续性之外，还有个原因：不知道具体时间可以加剧人的恐慌和焦虑情绪。
“不用再说谢了。”许昭轻描淡写道，“有事就说，不为难的我一定帮。”
林清禹听后轻轻笑了声：“你这像是来陪床的，而不是来监视我的。”
“你怎么想都行。”许昭没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