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眠？我们省好像从没听说过利用催眠进行犯罪的案例，利用地西-泮犯罪的倒是有不少，但都是作迷药用途，进行□□或者杀人犯罪，没听说过用来催眠犯罪……”陆支队跟着庄瑛走出病房后若有所思道。
“林清禹是学精神病学的，当然知道催眠没这么大效用，不可能引诱人犯罪杀人，他不会撒这么拙劣的谎。他从头到尾都只是咬死了一点：他不知道、他不记得。”庄瑛说。
“我们省厅没有学精神病学的，不过心理学的硕士有好几个，明天问问他们看。”陆支队说。
“还有，重点再排查一遍尹芬居住的香山小区2幢单元楼，所有住户的社会关系，和尹芬是否有交集。如果不是林清禹，凶手就一定出在单元楼内。”
“好，我再让他们去仔仔细细核查一遍。”陆支队答。
翌日，省厅大队人马随医院派车返回南州市。
祝薇早就等在住院部门口，看到庄瑛过来立马上前：“庄局，关于尹芬案我有一些看法……”
庄瑛抬手阻止：“你稍等，我要先开个案情会，这样，你半小时后过来吧。”
“庄局，我可以参加吗？”祝薇是被陆支队叫来的，而且她一直耿耿于怀市局和省厅刑侦口的那帮人嘲笑她不懂一线办案，犯罪心理研究室就是个吉祥物的摆设，除了给一线刑警添乱之外毫无用处。
庄瑛皱眉看了祝薇一眼，没空去关心照顾祝薇的心思：“你不是专案组成员，下次再说吧。”
庄瑛身后的陆支队随即安抚了祝薇一句：“这个案子涉及到一些机密，不方便公开旁听。这样，下个星期你来我队里，我带你旁听别的案子。”
“嗯，谢谢陆支队！”祝薇兴奋地道谢。
半小时后，祝薇准时来到医院会议室门口，恰好看到昔日的“老对头”许昭正在跟庄局汇报案情，庄局满意地点了点头：“辛苦，暂时没有别的事了，尹芬案我还要询问林清禹几天，你暂时先回家等我消息吧。”
“是。”
许昭转身正要走，恰看到祝薇等在一旁，于是友好地打了个招呼：“祝警官。”
祝薇没有搭理许昭，直接越过许昭向庄瑛侃侃而谈自己的“见解”：“庄局，我肯定林清禹不会被催眠，我跟他同学过一段时间，当时的催眠实验课上，他好像是因为个人体质还是童年经历的原因，意志力完全不受药物干扰……”
祝薇的语速飞快，许昭还没来得及回避走开，一连串关于林清禹的信息就疯狂轰炸进他耳朵。
“我认为可以用测谎机器，趁着他体内药物还在高峰期，这个机会一旦错过，我们是不可能对嫌疑人用药的……”
“你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庄瑛面色阴沉，就差直说一句“荒唐”。
“我只知道这种机会时不再来，反正药不是我们下的，我们不过是按程序做个测谎罢了。”祝薇辩解道。
“我反对！”许昭的声音直接压过了祝薇，“我反对测谎作为证据使用，根据我国刑诉法和刑事证据规定，测谎不属于八大证据种类，毫无法律证明力可言。”
“我又不是要拿去法庭上作证，只是给侦查提供线索和方向而已。外国的刑事侦查都有大量应用案例，凭什么在我国就不行？”祝薇也毫不示弱。
许昭在辩论上就没输过，何况是祝薇这种从没下过地的天真理论派，许昭讥讽道：“我看你的政-治意识有待加强，各国的法律和体制都不同，盲目照搬西方那套是没用的，我国法律没有规定的东西，你做了也是无用功。”
“那就无用功好了，你替我操心什么？”
“不涉及别人的事你随便做，但办案不是开玩笑，嫌疑人出什么问题你是要担责的。”许昭的脸色阴沉。
“小许，你先回避一下。”陆支队开口说。
“好。”许昭该说的已经说完，也干脆地转身离开。
陆支队的态度比庄瑛温和许多：“小祝，你这个提议很新颖，庄局和我还要考虑一下。”
“嗯，我明白的，只是这个时机真的很难得，而且区区测谎而已，又不是什么暴力行为，我不知道许大队他在担心什么……”祝薇不甘心道。
“许昭的话是有道理的。”庄瑛明显不赞同祝薇的提议。
陆支队打着哈哈岔开话：“小祝啊，关于催眠这块我不太懂，你给我们科普科普吧。”
“嗯，催眠多是应用于治疗或者辅助药物治疗一些精神障碍的疾病，比如创伤后应激障碍。但是也有人将它用于非法目的，通过催眠者的心理暗示去加强被害人的潜意识想法，甚至引诱其做出自伤自残行为，外国确实有通过催眠教唆抑郁症患者自-杀的案例。但催眠只能加强，不能凭空产生被害人原本没有的心理想法，而且催眠需要双方建立信任信赖关系，一旦催眠者引诱被试者做他抗拒的事，这种信赖关系就会立刻破碎。”
祝薇言语间都在反驳林清禹的陈述，“所以，第一我不相信林清禹会被催眠。第二，催眠不可能让一个正常人割腕。第三，被催眠的人是不可能逻辑清晰、流畅地和催眠者应答对谈的。”
陆支队点头：“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今天麻烦你跑来一趟。”
“不麻烦不麻烦，您和庄局有事尽管找我。”
祝薇走后，陆支队看向庄瑛问：“专业意见应该没错，林清禹在这事上撒谎的可能性很大，但他为什么要撒谎？”
“大概是觉得自己解释不清吧。”庄瑛冷哼一声。
“他为什么不说自己是在被胁迫的情况下录的视频？”陆支队不解。
“可能胁迫的过程中有他说不清或者不想说的东西。”庄瑛说，“走吧，再去趟病房。”
林清禹的状态好了不少，警方对他的警惕也相应提升，重新上了手-铐。
林清禹知道问题的根源就是自己“承认杀尹芬”的那个录像，除此之外，不知杨戚安插在警方的内应又给他制造了多少“证据”，反正自己横竖是有口难辩，根本说不清的。
不过林清禹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有心思担心许昭——回程路上到今天一天都没看到许昭的身影，不会真的刑-讯逼-供，去配合调查了吧？
庄瑛推门而入：“林清禹，我时间有限，没空去猜你的心思。别再跟我编拙劣的谎话。”
“我是真的不记得了。”林清禹半撑起身，扯得一旁的手-铐哗啦作响。
庄瑛冷笑：“前后经过你都记得，唯独最关键的时候失忆了？什么药这么灵？”
陆支队在一旁补充：“祝薇说被催眠的人不会是你这个状态。”
林清禹略微怔了一秒，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忽略了祝薇这个“同门”也在省厅。不过林清禹随即平静道：“我确实完全不记得了，我只是提出一种可能和猜测，也可能是药物作用叠加，过量苯二氮卓类药物确有可能引发暂时性失忆。”
“你说失忆是吧？那视频中的话确实是出自你口，你现在是清醒的，对于视频中的内容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庄瑛不再跟林清禹纠结前一个问题。
“有。第一，我没有杀尹芬，也从没有过杀她的想法。第二，我确实一直猜测父亲没有把真实位置告诉尹芬，但还是无法解释汽车、手机都没发现追踪装置的情况下，杨戚是怎么通知凶手精确赶到位置的。我那天应约去见尹芬，和她确认了她告知杨戚的地点，果然是错的。第三，我和杨戚之间是杀父之仇的深仇大恨，我只有林亦明一个父亲，我不可能和杨戚结盟。”
林清禹说完，平静地看向庄瑛。
“所以你对尹芬的恨意并不是因为林亦明？”
林清禹淡淡笑了笑：“不，我对她没有什么恨意，我只是想利用她的愧疚赎罪之心去获取杨戚的证据而已。”
“是吗？”庄瑛明显不大相信，转头示意陆支队出来说话。
陆支队开口：“庄局，我个人认为去深究这个视频是在什么情景下、出于什么原因录下的并不重要，林清禹的口供是一致的，就是否认视频里的所有内容，所以这个证据肯定存疑，不能采用。尹芬案还是得回到物证上……”
庄瑛打断：“林清禹他但凡说话不这样半真半假，我都愿意多相信他一点。他和尹芬之间绝对还有其他纠葛，他对尹芬的恨意是掩饰不住的。有人想趁机栽赃陷害他也是真，但不能说因为发现了栽赃的证据就百分百洗清他的嫌疑。”
“我看祝薇的提议也不是不可行。”陆支队无奈说。
“不行。”庄瑛一听就立马否了，“没有这种先例，而且尹芬这个案子可走的路还很多，没必要做这种无意义的事。”
“我是觉得一直这样和林清禹僵持下去，短时间不会有结果，不如刺激一下他……”
庄瑛轻叹了口气：“我个人还是持反对意见，不过我同意你去试试林清禹的态度，如果他也同意并且身体状况允许的话。”
出乎意料的是，林清禹倒是答得非常干脆：“可以，只要能证明我的清白。”
“你确定你身体没问题？”庄瑛再次确认。
林清禹轻轻笑了笑：“我没问题。”他知道只有祝薇会趁这时候提出“测谎”的提议，但祝薇的实践经验实在不算丰富，林清禹自信搞定一个祝薇还是绰绰有余的。
庄瑛低声对陆支队吩咐：“叫许昭下午过来一趟。”
“啊？好。”陆支队没明白庄瑛的用意，但还是立即应下。
许昭一接到陆支队的电话，就匆匆跑来医院，像是生怕晚一秒钟林清禹就会出什么意外似的。
庄瑛在门口接上许昭：“你跟我来。”
许昭大步跟上：“庄局，是出什么事了吗？陆支电话里没跟我细说。”
“没事。林清禹同意了测谎，但我还是不大放心，你去联系一下医生那边，看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庄瑛说。
“好。”许昭一听事关林清禹，转身匆匆就走。
“下午过来三号楼六楼613房间。”庄瑛最后叮嘱。
“明白。”
许昭没来得及琢磨庄瑛的深意，等下午赶到三号楼六楼的时候才意识到这里就是“测谎场地”。
林清禹面色苍白，咳嗽声不断，被两名警察搀扶着进了隔壁房间。
林清禹淡淡和祝薇对视了一眼，分明是一句话都没说，但祝薇明显感觉到了林清禹的挑衅之意。
祝薇清楚记得多年前去R国岑教授手下交流时，林清禹就是这样一个高傲、冰冷、眼里瞧不上别人的天之骄子。祝薇在精神医学上比不过医学专业出身的林清禹她也心服口服，但没想到在自己的专业领域临床心理，林清禹也从没正眼瞧过她。
“学弟。”祝薇也挑衅地笑道。
“不敢。”林清禹淡淡道。
陆支队站在祝薇身旁，隐隐是一种威慑的作用，毕竟林清禹即使再虚弱，也是有能力和可能——把祝薇一个女孩子挟持或打伤的。
直到祝薇连接好设备仪器，陆支队才给林清禹解开手-铐，并迅速固定好他的手腕。林清禹乖乖任由二人摆布，只是在视线擦过祝薇时，眼底浮现出淡淡的轻蔑和嘲意。
“姓名？”祝薇显然没参与过几场审讯，说话时是掩饰不住的怯怯之意。
“林清禹。”
“年龄？”
“二十七。”
“婚姻状况？”
“未婚。”
祝薇用几个简单的问题确认了林清禹的生理变化信息，然后说：“接下来的问题都回答‘不是’，你知道流程的，学弟。”
林清禹平静地笑了笑：“好的。”
“你未婚吗？”祝薇问。
林清禹面无表情道：“不是。”
滴——
测谎仪发出警报声，林清禹的心跳、呼吸和体温都开始上升。
“你认识岑沈然教授吗？”
“不认识。”
滴。警报声再次响起。
“你的工作单位是南州市第二医院吗？”
“不是。”
滴——
警报声结束后，祝薇对陆支队低声说：“机器测试结束，您可以开始问了。可以在关键问题中穿插几个无关紧要的小问题，分散他的注意力。”
陆支队点头：“好，麻烦你了。”
陆支队继续盯着林清禹，发问道：“尹芬被害那天，是尹芬邀请你去她家的吗？”
“是，我和她的所有通话我都有录音，你们可以查证。”林清禹依旧平静道。
陆支队扫了眼祝薇电脑上的数据，心跳和呼吸频率毫无变化，但正常人说话时都会有轻微起伏，应该是林清禹人为控制了自己的生理变化。
陆支队不得不改变了策略，他本来是不想直戳林清禹的痛点的，但林清禹俨然是一副“你们随意上各种仪器，我不会合作，你们也问不出什么”的轻蔑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