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确信我喜欢他这件事，是昨天遇袭的时候。之前的办案过程中我能保证我没有徇私，物证、书证等实物证据我都没有经手，是现勘、法医直接处理的。”许昭说。
“嗯，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庄瑛和陆支队对视了一眼，“这样，专案组你先退出，对外不要说是因为你的原因回避，就说是我给你安排了别的任务。”
“明白。”
许昭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他终于坦白出自己的心意，虽然对方不是林清禹，林清禹自始至终都不知道。但许昭心里还是有些开心，今日之后他就不必有专案组秉公办案的负担，可以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去找寻陆支队隐瞒的证据疑点。
“你们年轻人的事……”庄瑛轻叹了口气，“如果没有尹芬的案子横在中间，我还是乐于祝福的。但现在情形特殊，这件事你暂时不要和第四个人说了，包括林清禹。”
“嗯，我明白。”许昭隐约觉得庄局话里的意思还有其他，按规定回避之后不能再和嫌疑人见面，自己根本没有机会再和林清禹多说什么。
“我本来有个任务要单独交给你的，这样，我和老陆再商量一下。你先不要走远，等我消息。”庄瑛说。
“是。”
许昭退出房间，带上房门，一时间竟不知该去何处等待，医生那边他也不适合再去询问病情了，林清禹病房外J市的人全部换成了省厅庄局的下属。许昭放下心，转身正要离去，突然，病房里再次传出“咚”的一声声响——
许昭下意识飞奔过去，但看到门口的两名警察已经迅速冲进病房，许昭也意识到自己应该回避离开。
只是，还是控制不住地悄悄看了眼病房，林清禹清瘦的身影斜倒在病床边，林清禹又强撑着尝试站起，被赶来的两名警察搀扶住：“要叫医生吗？”
“不用……”林清禹无力地摆手，“我就上个洗手间。”
“行，我扶你。”省厅的警察经过庄瑛的叮嘱，对林清禹的态度还算温和。
林清禹也很是自然地就着搀扶进了洗手间，五分钟后被搀着走出来，他的脸色平静如常，没有丝毫讪讪之意，和凌晨许昭在时面色绯红的他仿佛判若两人。
许昭偷偷瞧着人没事后，才放心离开。
陆支队病房里，庄瑛确认许昭走远后，拿出一份封口的检验报告：“这是邻省刑技部门给我的报告，他们按程序对尸检全过程进行了录像和拍照，在对尹芬面部采集指纹和DNA时也有录像和照片留存，并没有发现第三人的指纹或DNA。”
“按照顺序，南州市局的刘法医和他的助手是第一个接触尹芬尸体的，刘法医先检查了死者身上是否有异常伤口，然后初步确认了死因是口鼻窒息死亡，接下来立马检查了死者面部是否有指纹和DNA残留——刘法医肯定地跟我说，没有。”陆支队说。
“他有拍照或录像吗？”庄瑛随即问。
陆支队摇头：“那倒没有，毕竟还没有进入解剖程序，而且我随后就把死者尸体要走了。但市局和外省刑技部门的结论是一致的，奇怪的是尸体到了省刑技所，还不到一小时，就突然发现了林清禹的指纹……”
庄瑛冷笑：“省刑技所是吧？谁做的尸检？”
“主检法医宁承业，和他的助手卢旺。尸检过程因为不涉及解剖没有录像，但检出指纹的面部均有拍照记录。”陆支队补充。
“宁承业……”庄瑛觉得这个名字略有些耳熟，“他父亲是不是宁达？J市市局三年前因伤退休的副局长？”
陆支队登上内网搜索了宁承业的信息：“对，他父亲就是宁达。”
“你把宁承业的声纹信息调出来，我有用。”庄瑛冷声说。
“好。”陆支队迅速操作着笔记本电脑，“对了，市局和外省的结论相互印证，直接把指向林清禹的关键证据给否了，加上刑技所这边有人在故意陷害，如果能抓出内鬼……”
“现在还不是时候，这件事先对外封锁消息。”庄瑛冷声打断，“区区一个刑技所的法医，没有领导职务的技术人员，不过是小鱼而已。我要等着，留他钓出背后的大鱼。”
“但是宁达已经退休很久了。”陆支队提醒说。
“最好别让我查出J市的大鱼还另有其人。”庄瑛冷笑，“部里已经同意了秘密重启615案，我提出我们省系统内很多人是不可信的，615案的重启势必会拉下马一批不作为、渎职、在其位不谋其政的废物。”
陆支队脸色微变：“部里同意让您负责重启615吗？但您和林前辈的关系……”
“615案发时，我们都分手近十年了，部里认为问题不大。不过回南州后，部里会派人进驻指导的。”
庄局说着，神色逐渐严肃：“我还是那个意见，615案已经过去整整十年了，牵扯到层层利害关系，并不因为其中某些人退居幕后、退出历史舞台就降低了他们的影响力。不敢迎难而上的是大多数，只有那些十年来一直在坚持奔走调查的孤勇者——才是我们可以交付后背的可靠战友，不能因为回避条款简简单单的一句‘与当事人有其他关系，可能影响公正处理案件的’，就把这些唯一可靠的人排除在外。关于这点，最高检也是赞同我的意见的。”
“那许昭……您还打算用他吗？”陆支队问。
“在林清禹彻底排除嫌疑之前，他确实得回避。”庄瑛把话说了一半，但没说绝对。
“市局和外省刑技的结论，其实已经把指向他的证据打碎了百分之七八十。”陆支队说。
“但是还有这个——”
庄瑛拿出手机播放了一段录像：
背景是简陋的平板房，林清禹面色苍白地倚靠在床角，但神智看着是清醒的。
“是我。”林清禹仿佛报复般地笑道，“是我杀了尹芬。”
“果然，要这样你才会承认。”录像画面外传来一个声音。
“别忘了，是她提前告诉你那场大火，是她救了你。”那个声音继续说。
林清禹轻蔑地笑道：“是她提出的电击加强心理控制，怎么，我还要感激她吗？”
“你最恨的应该是她在林亦明出事时打给杨戚的电话，但这件事你真的冤枉她了。林亦明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因为尹芬求助说自己儿子被杨戚绑了，问他在哪，林亦明就会把自己的真实位置告诉尹芬，他们两也没熟到这种程度。”
“尹芬一直以为林亦明告诉她的位置是真的。”林清禹讥笑。
“原来你知道……但你还是杀了她。”画面外的声音骤然转冷。
“怎样，你要替她报仇吗？”林清禹微微扬起下巴，眼神中尽是轻蔑。
“不，杨戚只是让我告诉你这件事。他很欣慰你替他杀了这个碍事的家伙，毕竟，尹芬知道太多秘密了，只有死人不会说话。”
“恭喜你通过考验，欢迎你的加入——顾天宇。”
画面外的声音顿了顿，轻轻说出这个被埋藏了十六年的名字。
林清禹张嘴正要说什么，突然啪的一声，画面转黑，声音也戛然而止。
“……会不会有胁迫的可能？”陆支队表情空白，这个视频录像完全推翻了他之前的判断。
“是有可能的，看林清禹怎么解释吧。”庄瑛没有表明态度，“不过，林清禹的生母杨莺莺——出身杨家村，是杨戚的义妹。”
“但是，杨莺莺杀了顾启良——杨戚最亲密的合作伙伴，并且成为了顾家村犯罪集团眼中的‘公敌’。”陆支队持不同意见。
“杨戚一直想干掉顾启良和他带领的顾家村，自己做大。我不评判杨莺莺反击杀害顾启良的动机，但她的行为确实间接促成了杨戚做大，这是杨戚喜闻乐见的。”庄瑛冰冷说道。
“那杨戚何必在半年后再画蛇添足地放一把火？”
庄瑛打断：“第一，即使顾启良死了，杨戚短时间内还吞不下整个顾家村。第二，你有明确证据213特大纵火案是杨戚组织策划的吗？不要仅听林清禹的一面之词。”
“这倒不是，J市的周局和梁风这次叫我来屏水，就是有些秘密调查的资料要交给您。”陆支队说。
“好，我回头看。现在的关键首先是把615、尹芬案、顾家村的线索全部串联起来。”庄瑛说。
“林清禹手上应该还有点别的线索。另外，他在被杨戚的人绑走时，好像托付了什么给许昭……”
庄瑛不知道这个细节，闻言挑眉：“不是单相思啊。”
“啊？”陆支队没反应过来。
庄瑛摆手：“算了，跟你讲你也不懂，叫许昭进来吧。”
许昭忐忑地擦拭了手心的汗珠：“庄局。”
“久等了。时间有限，我简短点说，第一，尹芬案因为你和嫌疑人的关系，你回避退出，这点你没有异议吧？”庄瑛问。
“没有异议。”许昭迅速答。
“第二，615案已经由部里牵头秘密重启，你继续参与。我交给你两个任务，先帮我跑个腿，去J市市局调一份林亦明日记的副本，只需要和周局打个招呼就行，不要告诉其他人。”
许昭拔腿就要走，突然又想起：“庄局，还有第二个任务您没说。”
庄瑛轻轻笑了笑：“保护证人。林清禹是615案的关键证人，掌握大量关键线索，且刚刚被杨戚一方的人绑架。你必须保证他的绝对安全，但是不要单独和他谈案子，医院有24小时监控，你自己也把握好尺度。”
许昭显然很是意料之外，他刚刚把离开病房时看向林清禹的那一眼当成了是最后一眼……
“怎么，这活能不能干？”庄瑛明知故问。
“能！”许昭毫不犹豫地立刻回答，“只是，为什么您还相信我……”
“重启615案我能完全相信的人并不多，我当然希望你们所有人都清心寡欲，”庄瑛笑道，“不过七情六欲无法避免，我还是那句话，把握好度，程序上注意千万不要违规。”
庄瑛和陆支队推门走进病房时，林清禹还在病床上熟睡，鸦翅般的睫毛落下，睡颜很是脆弱而迷人，难怪许昭会不自觉心动。
庄瑛只看了“熟睡”的林清禹一眼，就哂笑道：
“别装睡了。”
林清禹果然睁开眼，掩嘴咳嗽了几声：“咳咳……我没……”
庄瑛把一份公-安部起头的红头文件放在林清禹手边：“你提的要求我已经做到了，那么，希望你也言而有信，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林清禹快速扫过文件的大致内容，终于露出了一丝意外的表情：“你……咳咳……”
庄瑛知道林清禹的咳嗽只是为了拖延思考时间，庄瑛当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立即追问：“这个视频，你怎么解释？”
庄瑛播放了三秒手机里的视频，正好卡在林清禹说完那句“是我杀了尹芬”。
林清禹明显愣住，似乎对这一切都毫不知情：“我不知道，我没说过这些话，而且尹芬的死与我无关，这个视频是假的……”
庄瑛冷声打断：“视频经过技术部门鉴定，没有剪辑或加工等痕迹，不存在造假可能。”
“我真的不知道。”林清禹一脸无辜，“如果是这样，我只想到一种可能——”
“什么？”
“我被注射了大量镇静催眠药，应该是苯二氮卓类药物，然后就失去了自主意识，这个时候是人的意志最薄弱最容易被催眠的时候，我应该就是在那时候被他催眠的……”林清禹回忆说。
庄瑛和陆支队对视了一眼。庄瑛明显是持怀疑态度的，迅速切入下一个问题：“你手腕大动脉，是谁划伤的？”
林清禹摇头：“我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是在许昭车上，中间发生的一切我都完全没有记忆。”
“一问三不知是吧。”庄瑛冷笑。
“我真的不知道，完全不记得，信不信随你。”林清禹咬死这一句话。
庄瑛也不再废话，干脆道：“明天回南州，你身体有没有问题？路上会给你叫辆急救车。”
“我没问题。”林清禹再次掩嘴低咳了一声。
“还有，你是不是把顾启良和杨戚勾结的证据给许昭了？”庄瑛问。
林清禹挑眉，没有否认：“怎么？”
“为什么不直接给我？”庄瑛饶有兴致地问。
林清禹没有回答，而是突然问：“我听你们省厅的人说，许昭刑-讯-逼-供杨家村的绑匪……”
“不关你的事。”庄瑛脸色骤然转冷。
“那你也不必问我和许昭说了什么。”林清禹冷冷道。
“林清禹，我提醒你一句，你有配合警方讯问的义务。”庄瑛冷声说。
“抱歉，我记性不好，不记得了。”林清禹极其敷衍道。
庄瑛冷笑一声，拂手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