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白遇的那些苦衷与痛苦对任何人说都可以, 都有可能得到谅解,唯独对着苏意这个纯纯的受害者,他没资格。

  冷白遇睫毛抖了抖, 泪光盈眶,他却只能狼狈地垂眼:“抱歉,我知道你不想听我解释……可是为了妹妹,我别无选择。”

  这话说的无情又无耻, 他自己也明白。因为明白, 所以每一个字都像剜在心上的刀,令他痛不欲生。

  苏意活活给他气笑了。

  “你说你别无选择……不,你只是在很多选择里做了最自私的选择罢了。世上失去亲人者甚众, 难道每一个人都会选择以他人性命为代价留住自己的亲人吗?”

  “好,我当你天性自私, 心里只有你的妹妹的安危,不管别人的死活。那你既然做都做了,现在摆出这副你很痛苦的样子又是为何?难道你以为凭着你心里屁用没有……咳,无济于事的愧疚,我便会谅解你、原谅你?与你和好如初?!”

  说话间, 苏意想起自己看过不少类似的影视剧, 正因为看过,所以越发火大, 更想把眼前这人的头按进岩浆里让他清醒清醒。

  对着他做出这种「我好痛苦好难过好愧疚你快原谅我」的样子,无异于隐形的道德绑架——你苏意只是失去了生命, 我可是因为亲手杀了你而痛不欲生耶。

  苏意恨不得往他脸上吐唾沫。

  “我……我没有这样想过……”

  冷白遇像是被劈头盖脸地骂懵了, 脸上露出几分无助:“我只是……如果我把欠你的命还给你……”

  “我再说一遍, 闭嘴, 拔剑!”

  再次打断他的苦情戏台词, 苏意抬手唤出青萍剑,察觉到主人的愤怒,青萍剑也铮鸣颤抖,剑气冲天。

  “冷白遇,我告诉你。就算你死在我手中,我也不会原谅你。”苏意握紧剑柄,声音比剑锋更冷,“因为你本就该死。”

  一剑穿心之痛,莫过于此。

  冷白遇犹如遭受重击,踉踉跄跄地倒退几步,惨白着脸,捂住心口喷出一口血,整个人都失去了精气神。

  什么玩意儿?这人这么脆弱?

  苏意一皱眉,正要再开口,却发现他的颓然除了一部分是情绪作用之外,另一部分却是因为伤势爆发导致的虚弱。

  他正要上前查看,便感觉脚下一震,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以极快的速度自下方蹿出,未及反应,就有一条仿佛被鲜血染成的红绸缠上他的腰身,猛地将他往远处拽去。

  “阿意!唔……”

  冷白遇惊慌失措地扑向苏意,但没走出两步,胸口便被一条相同的绸带贯穿,带起一篷血花。

  剧痛令他面容扭曲,那红绸却不管不顾地贯入伤口,缠绕在他身上,将他一把扯往同一个地方。

  “负心人……吃掉你!”

  同一时间,帝京之内天摇地晃,林家府邸瞬息之间轰然爆碎,附近的百姓、府邸里的人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随之化为碎屑。

  府邸粉碎之后,砖瓦碎石等碎片被狂乱的风扬上天空,弥天的尘土仿佛黑云暴雨一般沉沉落下,将晴朗的天掩成乌黑。

  「暴雨」中,一株庞然巨树拔地而起,粗壮的根须掀开地表,扬起尘土,宽大的顶冠肆意舒展、扩张,高高地撑在帝京上空,投下晦暗阴影。

  黯淡的光线中,巨树青黑色的纸条上垂下无数条细长的红绸。如同在鲜血中浸泡过的绸带迎风而舞,疯狂摆动,似有生命。

  绸带所过之处,空气中飘起浓郁的血腥味,凌厉的破风声尖锐刺耳,带起足以碎金裂石的气劲。

  无数飘飞的红绸中,一条从远处极速飞来,尾端缠着一个人,正是一脸懵圈,还未回过神来的苏意。

  他瞪大眼看向前方,只见黑暗近处立着一株遮天蔽日的参天巨树,树上暗红的绸带恣意扭动着身躯,如同某种发狂了的爬行动物,扭曲而又混乱地拍打着地面,扫起一阵又一阵的烟尘。

  看到这场景,苏意当场就想给自己过个san check。

  怎么回事?这个世界从修仙文明转向克苏鲁世界观了吗?

  苏意终于脱离怔愣状态,神色一凛,握紧手中的青萍剑朝缠在腰间的绸带挥去,试图将之砍断。

  然而一剑下去,那柔软的绸带被砍中的地方却融化成一滩软泥,不但卸去大部分的力道,更咬住青萍剑剑刃不放。

  苏意吓了一跳,正奋力挣扎之际,远处忽现一道银色流星,星辉划破黑暗,转瞬即至,在他惊诧的注视下凛然裁断困住他的红绸。

  “啊——”

  绸带断开一截,发出如人一般的凄厉尖叫后快速消散。

  而苏意突然腾空往下坠落,同时引来了无数道游离在远处的绸带。它们就像海底的鲨鱼嗅到血腥味,争先恐后地想要缠到苏意身上,移动时迅如闪电,锐利的破风之声不绝于耳,听得苏意头皮发麻。

  好在这次不用他动手,发出那道流星般的剑意的人便横掠而来,在半空一把揽住他的腰将人抱住。

  脚尖点在冲得最快的一条绸带上腾空跃起,那人周身迸发出扇形剑气,银光灿烂冷冽,瞬间炸碎所有逼近的绸带。

  被人抱着落在巨树一根外延最长的枝丫上,苏意惊魂未定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白绮微微绷紧的俊颜。

  “没事吧?”

  白绮环顾四周,简短而关心地问。

  “没、没事。”苏意摇摇头,在他怀里站直了身,手指不自觉地攥住他的衣袖,视线左移右晃,越看越是心惊,“这是什么情况?”

  身下的巨树探出地表之后,仍在不停地向上攀长,催生更多繁枝密叶,势要把整座帝京都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那些红绸便是直接从枝干里长出,犹如热锅里的长虫,激烈地扭动身体,朝苏意和白绮这边快速包围、靠近过来。

  “一点历史遗留问题——我原以为已经解决的问题。”

  收紧手臂牢牢抱住苏意,白绮冷着脸抬起左手一挥,陡然划过的银色剑气斩断从身后偷袭的绸带,毫不留情。

  闻言,苏意忽的福至心灵:“和……太上府有关?”

  白绮也不隐瞒,诚实地点头。

  苏意却识趣地闭上嘴,不再多问,转而道:“我爹亲和大哥,还有师兄呢?”

  “这棵树出现之前他们在太上府。”白绮说着,忽然将他的头按进自己怀里,眼神一厉,足下一束寒芒绕身而上,“开启朱雀剑阵需要他们的力量。”

  “那现在……”

  脸贴着他的衣物,苏意看不到周围发生了什么事,只能闻到一阵阵铁锈味,浓烈得像一团浆糊直接糊进鼻子,甚至产生了窒息的错觉。

  而在同一时间,那些原本包围住两人的绸带突然齐齐抽身,整齐划一地扽得笔直,犹如铺天盖地的箭雨般向地面刺去,刺穿了数千名被其他红绸卷回的人的身体。

  这些人中有修行者,也有来不及逃离的普通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只有十岁以下的孩子幸免于难。

  “负心……人,吃掉你!”

  一刹那,天地间响起重重叠叠的鬼魅气音,像是无数压低声音的人同时开口,更伴随着窸窸窣窣的昆虫节肢爬过地面的背景声,声音如潮水般起伏涌动,忽远忽近,令人背脊发凉。

  巨树下腾起一朵巨大的血花,来自被红绸带回的人群的心口,红绸攒成纤细而密集的花瓣,将锐利的尖端根植其中。

  人群被刺穿心脏后,脸颊有一瞬间因为剧痛而扭曲,但很快便在狂热、迷醉的状态中失去意识,毫不反抗,任由红绸抽干全身的血液与生命力,干枯的脸上凝固出同一张怪异的笑脸。

  黑暗深处,红绸舒卷,血花开放。

  这一幕瑰丽而恐怖。

  杀死数千人后,巨树又拔高百米,投下的黑影足以将帝京完全盖住。

  从它身上生长出来的红绸色泽变得更加瑰艳诡谲,一部分随着枝叶向四面八方舒展而去,另一部分则继续逼近枝头的白绮和苏意。

  “白绮仙师,是不是死了……很多人?”苏意靠在白绮怀里,小声问道。

  “是。”白绮的目光扫过死去之人干枯的尸体,里面早已埋下一颗颗结晶种子,那是他之前没有出手相救的缘故。

  事实上,被种下结晶种子的人已经是必死无疑,而他一旦出手,这些由巨树的灵力凝结而成的结晶就会被立即引爆,那瞬间爆发的可怕力量不仅能撕碎此地的所有人,还会波及帝京的其他地方。

  所以他不能动。

  但即便白绮现在不出手,这些尸体的存在也是一个隐患。

  巨树的目的除了杀死这些人之外,还要利用他们摧毁帝京,死的人越多留下的隐患就越大,可常人只要被红绸碰上,体内便会种下这样的结晶种子,在这样危急的时候,无论是救是杀他都无从下手。

  死循环。

  只能希望驻守于帝京内外的皇室修士和其他修行者反应能快一点了。

  白绮刚想到这里,忽然感觉到苏意正在挣扎着想要抬头。

  他不希望苏意看见如此恐怖的景象,提醒道:“先别看,我带你离开这里。”

  “不、不用。”

  苏意虽然怵得慌,可他不喜欢被人当温室里的花朵一样护着,便仍然执意从白绮怀中探出了脑袋。

  树下的场景,他看一眼便生出强烈的反胃感,脸色瞬间惨白。饶是如此,他还是眼尖地从一堆尸体里看见了冷白遇。

  出乎意料的,冷白遇并没有死,他被一条红绸穿透心脏吊起,和他有相同待遇的还有十几名锦衣华服的修行者。

  处于半生半死状态的他们在空中微微摇晃,空气里隐约传来窃窃私语,内容不外乎如何让他们更惨烈地死去,听得人头皮发麻。

  “白绮仙师,他们……”

  苏意拽了拽白绮的衣袖,向他指出被吊起的人的方向。

  白绮冷眼一扫,正要说什么,天地蓦然轻颤,突如其来的霞光瑞彩冲开巨树汇聚的阴云黑气,如晨曦初生。

  苏意诧异地仰头,凤眸间映出漫天的五彩云霞,辉光熠熠。

  在这陡然明亮的天光里,一声空灵悠远的鸣叫自远方响起,如同神鸟驾着绚丽霞光而来,由远及近,由空幽至犀利,仿佛一把华美而锋锐的剑,出鞘刹那,寒光绝云!

  “朱雀剑阵开启了!”

  白绮冰冷的声线终于带上一丝笑意,不知有意还是无心,说话间,他把苏意又往怀里拢了拢,收紧臂弯。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