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之内, 位于皇宫中央的九宝塔楼此刻正迸发出耀目彩光。而在塔楼背后,一只巨鸟虚影缓缓张开羽翼,腾跃长空, 在帝京上方撑起一圈无形的清辉。

  塔楼顶端有一座以天灵玉打造而成的阵台,苏凭易站在阵台前,双手触碰其上,将灵力源源不断注入, 以维持剑阵运转。

  与此同时, 苏衷带领一众天机门弟子,与同样率领着皇室修士的姬且道分散到帝京各处救人。

  幸运的是,巨树本体并未动手, 四处掳掠百姓和修行者的是从它枝干里生长出来的红绸,单对付红绸并不困难。

  不幸的是, 红绸不仅有再生能力,并且任何人只要被它们碰上,体内就会留下结晶种子,一旦救治不及,便是当场引爆, 既赖皮又恐怖。

  因为结晶种子的存在, 苏衷和姬且道甫一进入巨树遮蔽范围就损失了数名属下,自己也差点中招。

  好在帝京里除了他们四处救人之外, 还有很多修行者也发现这一点,并且马上开始了自救。情况虽然糟糕, 却没有糟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就在两人忙于救人的时候, 他们收到了来自苏意和白绮的传讯。

  “哥, 我有重要的发现要跟你说!”

  苏衷击退迎面而来的红绸, 腾出空刚展开传讯符鸟, 里面便传出了苏意焦急的声音。

  闻言,苏衷立刻开口询问:“阿意,白绮仙师去找你了,你见到他了吗?有没有脱离危险?”

  说话间,又有红绸朝他这边冲来,与先前无数次那样将目标定在被他护在身后的普通百姓身上,攻击的角度刁钻而凌厉,让他不由得在心里暗骂一句欺软怕硬。

  “我和仙师在一起,暂时没事。哎呀你先我说!”察觉苏衷打斗的动静,苏意担心拖太久令他在战斗中分心受伤,言简意赅地道:“那些红绸袭击的目标是有规律的!它们不会攻击普通人,只会攻击并杀死在感情中做出过负心薄幸行为的人!除了孩子,男女老少不论!”

  “什么?”

  这听上去莫名其妙又似乎合情合理的讯息使得苏衷动作一顿,正与他缠斗的红绸当即抓住机会抽身,再度袭向他身后的人。

  他不得不以剑卷住长绸扯回自己身前,剑气吞吐,一瞬将其绞碎。

  “是真的!而且如果被抓到的人负心行为足够恶劣,它们还不会马上杀死他,而是带回巨树底下将他们吊起,以更加严酷的手段对待他们。”

  苏意语速极快,偶尔伴随着打斗声响,听得苏衷又是古怪又觉焦灼。

  周身剑气腾飞,弹开齐袭上来的数十红绸,苏衷沉声说道:“先告诉我你的判断依据!”

  他不是不相信苏意,而是需要一个能让他人信服的理由。

  “冷白遇此时就被挂在那里,与他一起被挂的十几名修行者都出身皇室,仙师说他们都有抛弃过伴侣的行为。”

  苏意的嗓音一下子低沉下去:“另外被卷回树下的那些人里,白绮仙师认识的、了解的人,也都有过背叛感情、背叛伴侣的经历。”

  听到这里,苏衷回头看向一直被红绸锁定为目标的几人,喝问道:“你们是否做过负心之事?!”

  那几人面色煞白,显然也听到了苏意的话。在苏衷的气势压迫下,他们不敢撒谎,都畏畏缩缩地点头。

  还真是如此!

  苏衷有点哭笑不得。

  背叛感情之类的事虽然缺德,但只是道德问题,到底不算死罪——冷白遇那种动手杀人的不算——他不可能因为这样的原因就抛下被自己所救之人。

  如今看来,他只能加快速度,先把救下的这部分送离帝京要紧。

  “我明白了。”思及至此,苏衷当机立断道:“阿意,跟紧仙师,万事小心为上!待我处理好帝京这边的事,就立刻过去找你!”

  “了解,哥你也小心!”

  苏意话音一落,传讯就此终止。

  收起小弟发来的符鸟,苏衷深吸一口气,仰头看了看已经完全合拢,封锁住帝京的朱雀剑阵,手上长剑一转,领着身后之人冲向城门。

  同一时间,收到白绮传讯的姬且道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另一边,苏意刚刚结束通讯,便看到白绮冷着脸又斩下数十红绸,动作越发凌厉狠辣,但周围的红绸不减反增。

  苏意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白绮仙师难道也……”

  “没有。”知道他要问什么,白绮回答得毫不犹豫,斩钉截铁,“我活了一千年,从未与任何人有过感情纠葛。”

  准确地说,在苏意出现前,他甚至没有跟人有过牵手及更加亲密的接触。他这辈子做过的最亲昵的肢体接触,就是刚才……以及现在抱住苏意的举动。

  老男德班资深成员了。

  “那它们为什么一直针对我们?”苏意倒也不怀疑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是被渣……被负的那个,它们总不能是针对我吧?”

  白绮眯了眯眼,手起剑落再度砍断一条红绸,淡淡地说道:“也许,是因为我们身处此地,给它们造成了威胁。”

  二人交谈之际,巨树再次吞噬了数百人的生命力,枝干伸展,又要向上拔高。

  可就在此时,空中忽然闪过一道亮光,仿佛是什么东西被触动,方才冲破阴云的清越鸣叫再度响彻九霄,霞光瑞彩里忽而剑气纵横,银白流星般的剑气犹如暴雨倾盆而下,直冲巨树而来。

  “剑阵被触动了!”

  白绮脸色一变,双手抱住苏意后纵身跃下枝头,足底清辉汇聚成剑意银莲,载着他们来到巨树主干的一处死角,而后收拢花瓣成花苞状,将他们层层包裹、保护起来。

  苏意还懵着呢,就感觉地面一震,紧接着便听到无数剑气划破空气的锐响,仿佛倾盆暴雨瞬间砸在花苞上,发出连绵不绝的沉闷声响。

  这一刻,天地嘈杂,又寂静。

  蜷在白绮怀里,苏意不敢动弹,乖乖地靠在他胸前,耳边除了「风雨」声,隐隐的还能听到他的心跳,略显急促,却沉稳悠长。

  白绮按着他的后脑,偏头贴着他柔软的鬓发,还注意避开自己的头饰以免硌到他,呼吸里尽是他身上清新的气息。

  这种与人前所未有的亲密举动,令白绮不自觉地紧张,以至于搭在苏意腰间的手都在微不可察地颤抖。

  平日里,他绮丽的眉眼总带着拒人千里的清寒,任谁看了,第一眼都是几乎被刺伤的痛楚,而非惊艳。

  但此时他拥抱着苏意,却收起了这份无意识的伪装,垂落的眼睫下藏着温柔,是他羞于启齿,不敢展露的情感。

  仿佛有东西裂开,又有新的东西在心头酝酿。

  一阵漫长而短暂的轰鸣后,苏意察觉到外面的动静渐渐小了下去,一切正在恢复平静。

  于是他推了白绮一把,说道:“仙师,剑阵好像停了。”

  “嗯?”

  白绮怔怔回神,不自在地松了松手,然后掩饰似的低咳了一声,将合拢的剑气银莲张开缝隙,探查外界的情况。

  彼时,鸣叫声已经消失,空中的霞光黯淡大半,应该是因为阵法力量消耗过大。

  而剑阵付出这么大代价,巨树自然讨不到好,原本向外扩张了十倍有余的枝干现在被削去了九成,只有从主干上直接延伸出去的那些勉强保留着,遍地都是碎叶枯枝,甚至盖过了地上的尸体。

  与此同时,巨树呈现出萎靡、虚弱的状态,主干与一部分根系上裂痕斑斑。它被迫降低了高度,收拢枝条,只占据以原先的林家府邸为中心辐射出去的方圆十里之地,笼罩在帝京上方的阴影总算是除去了泰半。

  奇特的是,即使自身遭受重创,巨树依旧伸出枝条包裹住挂在枝头的十几人,不是为了保护他们,而是为了将他们留下,以待往后的折磨。

  就……很离谱,很执着。

  苏意从白绮怀里探出脑袋,无语地移开落在冷白遇身上的眼神,忽然又看见天上游离的彩光,奇怪地问:“朱雀剑阵应该还有余力吧?为什么不继续攻击,直到彻底除去这棵树?”

  “呃……”白绮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可能有些敏感,苏意正想说不能回答就不用答,白绮便摇了摇头,先一步开口道:

  “朱雀剑阵虽然开启了,但威力并不完整,有诸多限制和缺陷。其中最关键的一项是——”

  他抬头望向半空正在慢慢恢复光彩的云霞:“只能被动防守反击,无法主动进攻。而且……”

  这可能是朱雀剑阵最后一次启动了。

  苏意也仰头去看剑阵,有什么缺陷限制的他看不出来,但看着看着,忽然品出一点不知从何而起的熟悉感。

  似乎不久之前,他曾经在某个地方感受过类似的气息。

  “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不等苏意找到这份熟悉感的来源,白绮便展开剑气,银莲托着二人跃上半空,发出剑气摩擦的铿锵声响。

  苏意揪住他的衣服,小声提醒道:“那边那些人……”

  “我知道。”

  不能救的无法出手,顺其自然,能救的则必须要救,这是白绮的行事准则。

  他将苏意护在身后,并指为剑,四周的灵力霎时卷起狂风,从四面八方汇聚至他的指尖,凝成一道雪色剑光,犹如白昼月色,一瞬划破天际,斩断挂着冷白遇等人的树枝。

  十数人从半空坠落,白绮正要施法接住他们,耳边却冷不丁响起凄厉得几乎要刺破耳膜的尖啸!

  “啊——”

  同一时间,无论遭遇何种变故都不动如山的巨树主干突然猛烈晃动起来,密密麻麻的根系疯长,一根盖过一根,一片越过一片,仿佛翻滚的泥浆一样冲破地表,竟像是巨人要抬脚移动一般。

  巨树暴动,却小心地没有触碰到上空分朱雀剑阵,因而剑阵未动。

  但因遭受重创而萎靡的红绸群却霎时暴动,气势比先前更为癫狂混乱,毫不顾忌所谓的「动手原则」,直奔取命而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苏意和白绮始料未及,几乎是眨眼间就被红绸包裹起来,一圈又一圈地捆成了巨大的红柱。

  伴随红绸而来的还有暴涨的根系,它们覆盖在外围,然后不断收紧,似乎想要将他们两人彻底碾碎。

  时间漫长,也短暂。

  好像是一瞬过去,又像度过了无限长的岁月,当根系与红绸收缩至一定程度时,忽的响起清脆的碎裂声——

  一声接着一声,一阵连着一阵!

  褐色的树根由内而外裂开一条条细小密集的裂缝,而锐利的银芒从中渗透、突破而出,瞬息间崩裂四溢,毫不留情地撕碎裹紧红绸,将厚厚的树根炸成漫天碎屑!

  剑气银莲上方,白绮手持三尺寒光,一脸沉怒,翻飞的衣角都带着凛冽怒意,天地之间杀气如滚水,浩荡沸腾。

  苏意捂着划破一道口子的脸龇牙咧嘴。

  白绮的目光扫过他脸上的伤口,眸光更是一沉,口中吐出两个含怒的字:

  “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