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二起。”

  田间地头里, 玄岳趴在田垄上喃喃道。

  它蜷缩趴卧着,一身乌黑的皮毛让它几乎融进夜色,却又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只比过去黯淡一点。

  上次被苏意当了一次中转站,玄岳同样受伤不轻,好在苏意也算说话算话,免了它继续抓老鼠的惩罚, 只让它镇守于帝京农田里当一只镇宅神猫, 还送了不少药材给它。

  到今日,它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不过养伤期间,玄岳并没有闲着, 它虽然不再和野猫抢活儿干,却一直关注着帝京内外的奇诡异事。

  别说, 倒还真让它发现了一件,那就是最近一个月内,帝京附近成亲的人数暴涨,截至今日已经办了五百多起亲事,媒人们个个忙得脚不沾地。

  一般人可能认为此事寻常, 但玄岳不会这么想。

  婚丧嫁娶, 皆为人道大事,暗合天道。每举办一场婚礼, 人间便多一道喜气,丧事则相反。而一定时间内, 婚丧喜哀二者会维持在固定的数量, 并且时刻处于动态平衡之中。

  如若哪一方过多或过少, 都会引起人道变化, 而且往往还是不好的变化。

  “一个月, 五百桩亲事,如果再倒回去看,从半年前开始,婚事的数量就一直在逐步增加,直到现在,也就是十月份中旬达到顶峰……如此庞大的喜气涌入,但帝京人道却并无太多变化,难道有人攫取它们用作别途……”

  玄岳低声说着,忽然浑身绷紧,怒目圆睁,金色竖瞳在夜色下散发出令人胆寒的杀意。

  “谁?出来!”

  田垄之下,刚收割过一轮作物的稻田鼓起一条蜿蜒的土堆,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中经过,最终停在玄岳身前。

  一只银灰色猫头探了出来。

  巴掌大的猫仔踱出地面,身披月光,周身如沐清辉。它身上不沾尘土,却仍嫌弃地抖抖耳朵,圆圆的眼睛睁大,瞳孔竟是两弯倒着的月牙形。

  “猫妖?”

  玄岳坐起身,修长健硕的身躯让它得以俯视这只小猫仔,脸上止不住的古怪:“这年头,妖族也敢到帝京来了?”

  “我又不进去。”小猫仔回答得也很直接,“再说了,以我跟我们家少主人以前的关系,就算我进去了,苍天阙那个愚蠢的人类也得保我!”

  听到「少主人」三个字,玄岳的眼神心虚地往旁边飘了一下。

  那小猫仔却也没能从它黑乎乎的猫脸上发现这点细微的情绪波动,说道:“我是替人来传话的,你帮我进城提醒一个叫苏意的人,帝京近日有事发生,让他能躲则躲,别掺和。”

  苏意?

  妖族里有认识苏意的人?

  玄岳瞳孔一缩,见小猫仔又要运起遁地术离开,于是情急之下一爪子踩住了它的尾巴。

  “你干什么!”

  小猫仔倏然炸毛,气得回身挠了它一脸,虽然因为实力不行没有破它的防,却也让它吃痛,赶紧撒爪。

  “你等会儿等会儿!”玄岳捂着差点被抓花的脸,“你怎么知道我认识苏意?又是谁让你给他传话的?”

  “问话就好好问!下回再踩我尾巴,信不信我真身过来把你拍成猫饼?!”

  小猫仔炸着毛气呼呼地吼道,奶声奶气的,毫无气势可言。

  玄岳放下爪子,露出一双金瞳盯着它,无奈又好笑地点头。

  心疼地舔了舔尾巴,小猫仔粗声粗气地说:“让我传话的不是我们猫族的猫,而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孔雀长者——看什么看?孔雀虽然大部分是天生地养的灵兽,但十多万年前妖族和灵兽还没闹翻时,有不少孔雀和妖族结合生下了混血孔雀妖,它们继承了灵兽一方悠长的生命,活到现在又不奇怪。”

  玄岳的胡子抖了抖,在十几万年的岁月压制下,语气都变得客气起来:“混血孔雀妖活到现在是不奇怪,但它让你给苏意传话就很奇怪。”

  “那是我们妖族最后一位还活着的混血孔雀妖了,它没有参与十五年前的大战,甚至是反对妖魔两族与人族开战的,只可惜当时妖族和魔族里的主战派太多了,当然现在也还是不少。”

  小猫仔撇了撇嘴,在淮南道困守多年,难得有人可以说说话,它也不急着走,就地坐了下来。

  “那位长辈做事有自己的想法道理,而且多数时候都是对的。不过它从不解释,所以在结果出来之前,没有人知道它做一件事最初的目的是什么,如同十五年前的大战,如同今日的传话。”

  小猫仔舔舔爪子,蹭了蹭脸:“至于我为什么知道你认识苏意……我不知道啊,我只是觉得你和他有关系,便过来找你了嘛。”

  “觉得?”这不靠谱的回答让玄岳瞪圆了眼,哭笑不得,“你就不怕弄错吗?”

  “不怕。”

  小猫仔眯起眼狡黠一笑:“因为我的天赋能力是天恩,上天恩赐的好运,在重要之事上绝不出错!”

  玄岳:

  ……

  经历连番变故之后,苏意已经突破至洞明境初期,离中期也只差一线之遥,而冷白遇仍停留在观心境大圆满。

  照理来说,他和冷白遇这一战是菜鸡稳赢局,但谨慎起见,他这三日还是向学宫那边请了假,把自己关在天机门的院子里,认真修炼认真备战。

  在此期间,苏意收到了玄岳让他暂时远离帝京的提醒,但玄岳没有说清楚原因,而他又有要事在身,便把这个提醒搁下了。

  反正是在帝京,就算碰到危险,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苏意笃定地想道。

  白绮应是完成了任务,空闲许多,这三天里来找过苏意几次,每次便是坐在院中看他练剑,不时提点一二。

  无端被抢了活计的苏凭易对他又好气又好笑,所幸他真的只是指点苏意剑术,与苏意交谈相处也守着礼数,并未表露出更进一步的意思,否则苏凭易早将他打出去了。

  白绮这边清闲下来,姬且道那边却又开始忙碌,但他忙的不是什么大事,而是为三公主——他的小妹筹备婚礼。

  “三公主要成亲了?”

  一日练剑中途,苏意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坐到苏凭易身边,接过他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眼底闪着好奇的光。

  皇室成员众多,他只认识姬且道一人,三公主也只是听姬且道提过一句。

  “是啊。”白绮提着茶壶为他续茶,垂头时鬓边的翡翠头饰光彩流转,愈发衬得他眉目绮艳,“据说是三公主自己选的夫婿,去年的探花郎丰昀。婚期原本定在明年三月,但不知为何,突然又提前了。”

  “最近成亲的人这么多……”苏意托着下巴,神情严肃,“三公主难道也想凑个热闹,与民同乐?”

  “你啊。”苏凭易忍俊不禁,抬手敲敲他的脑袋,无奈摇头,“公主的婚期由太上府的观天司专门算过,日子定的很好。忽然改到三日后这个中规中矩的时间,想必另有重要缘由。”

  “三日后……”苏意想了想,“那不就是我和冷白遇交手的第二天?”

  “是。”白绮不知想到什么,清眼底浮起粼粼的冷光,“公主大婚当日,必有人趁势进入帝京作乱,为了杜绝此事,太上府已决定提前一日开启朱雀剑阵。”

  苏意和苏凭易同时露出诧异神色。

  朱雀剑阵是帝京的护京大阵,乃是一位神秘奇人于太玄王朝建立当年送给初代皇帝的贺礼,至今已有近十五万年的历史。

  由于存在时间漫长久远,常有传闻说朱雀剑阵已经不堪其用,之所以仍将它当做帝京的护京大阵,图的便是它的象征作用。毕竟帝京乃国朝帝都,即便外敌进犯,也打不到这里来,有没有护京大阵问题不大。

  太上府对于这条传闻从未承认,却也没有否认过,于是很多人便把这当做事实,心照不宣。

  “朱雀剑阵还能用吗?”苏意揪住白绮的衣袖,忍不住问出这个堪比历史迷题的问题。

  白绮看了看他的手指,状若不经意地握上:“我不清楚。事实上,除了太上府主,如今没有人说得清这件事。因为朱雀剑阵存在的历史实在太过悠久了。”

  “说的也是。十五万年啊,足够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了。”

  苏意沉浸在思绪中,并未察觉自己的手被白绮握住,还是苏凭易看到了,板着脸把白绮的「爪子」拂开,并在苏意看不到的地方瞪了他一眼。

  白绮微微一笑,收回手,意态从容。

  两人间的暗潮汹涌,苏意一无所知。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到了与冷白遇交手这天,苏意与苏凭易和苏衷告别,一出门就看到满大街张红挂彩,气氛热烈,人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就连街角的几个小乞儿都因为得了赏赐换上干净衣服,用以乞讨的破碗里装了许多印着红痕的钱币。

  苏意走出一段,便觉头顶投下阴影,抬头看去,原来是宫里的宦官侍从们站在法器行云毯上,正在往地面上撒币、撒喜糖那么大的金银和宝珠。

  百姓们对此见怪不怪,热情地上去疯抢,一面抢一面说着吉祥话,声音震天。

  作为洞明境的练气士,苏意的境界即便距离触及人道仍遥不可及,此时也能感受到虚空中人道的震颤。那数量恐怖的喜气浩浩荡荡冲上云霄,汇成霞彩,连烈日也不能与之争辉。

  这个阵仗……

  苏意又觉新奇,又觉莫名的惊怵,不想在街上继续停留,加快速度赶往云下学宫,来到约定的地方。

  天尘脉,清峦峰,云天之间,云下学宫学子的演练场。

  彼时,冷白遇已经提前到了。他孤零零地站在峰顶,浩渺云烟卷着风吹得他衣袂翻飞,鼓动的白衣下身形单薄,气质也从曾经的温润变得淡漠。

  四周无人,是苏凭易提前打过招呼,让平常在这里交手喂招的学子暂且离开,给他们腾出足够的空间。

  苏意走到冷白遇十米之外,再看他,已经没有重逢当时的悲伤愤慨,只有心头的隐痛彰显他仍对此人耿耿于怀。

  冷白遇身体一颤,有些胆怯地避开他的视线,可是没过多久,又鼓起勇气看向他,整个人犹如卸去枷锁,不光身心松弛,就连那些强忍着不敢展露的情意与愧疚,此刻也以眸光无声地向他宣泄。

  “阿意……”

  “闭嘴。”

  冷白遇哀戚的声音被苏意冷冷打断,他一开口,苏意就明白他们不在同一个剧组——苏意是仙侠那边的,而冷白遇想跟他演苦情戏。

  你演你妈的苦情呢?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