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凛洲…”
路凛洲无法将心中抽痛捋平, 无法将焦躁的心理言语化,只好看着。
看着那双他心甘情愿溺死于其中的琥珀色眼眸。
无需多少言语,两人已在对视间交换了万千思绪。
裴煜心想, 这段时间以来路凛洲交给他的工作涉及了太多的商业机密, 或许是试探,或许是诱饵,无论如何, 路凛洲早就发现他是裴家的人了。
可能在他恢复记忆的当天, 说出第一句试探的话而路凛洲选择装糊涂的时候,后来的一切隐瞒与试探,不过都是心照不宣罢了。
尽管对裴家没有任何归属感, 他却不得不为莫须有的事做出解释,以免无辜的裴家因为自己遭到飞来横祸。
“我没有帮裴家做过任何事,他们也不需要我做任何事。我对裴家没有感情, 本来就不想被他们认回去,要不是你,他们也不会找到我。”
“还有,还给你。”接着,裴煜褪下腕上的百万名表,塞回路凛洲的衬衫口袋里, 趁着路凛洲出神, 随口试探了句, “作为礼物的…定位装置?”
出神的面孔上立刻流露出最为真实的反应, 即便稍纵即逝,仍被裴煜收入眼底。
他还真是了解路凛洲, 每次都是这样, 一猜一个准, 甚至都不需要费尽心思换位思考揣摩。
他在心里无奈失笑。
果然,他们本质上就是一类人,因此才会如此互相抵触。
在绵延的死寂里,裴煜最后交代道:“我不管你要怎么撒气,对我或者对别人,我都无所谓。我只有一个要求,别迁怒凯撒。它还小,经不住你的一巴掌或者一脚。”
怡人的雪松气息随着说话的吐息降落鼻尖,一缕一缕勾人心弦。
路凛洲深深换了几口气,胸膛激烈起伏几轮,眼眸反倒裹入更多暗色,心中躁动怎么都平复不下。
指骨泛白,他几乎要掐破自己的掌心。
多温柔的人。
在这种绝情之极的时候,甚至还惦记着一只狗。
临走之前,裴煜握着门把,又迟疑着回过头,温声的嘱托一如曾经无微不至的关怀:“你照照镜子,冷静下来再出去。”
-
裴煜沿着僻静的长廊径直往前,目不斜视。
工作时间的电梯正空闲着,他走入电梯,等待电梯徐徐降落的时间忽然心念微动,临时按下五楼的按键。
他在五楼下了电梯,在陌生的办公区域回忆楼上的结构,找到消防楼梯所在的位置,抢在电梯之前快步下到一楼。
在楼梯间的出入口,他侧着身,谨慎地分出去一抹视线。
在一楼大厅看守巡逻的保安大概有七八名,个个人高马大,此时全都汇聚在了一块——电梯门口。
在守株待哪只兔再明显不过。
裴煜静默几秒。
……路凛洲冷静得还挺快。
电梯上方的楼层显示红光闪烁,在鲜红夺目的“1”滑出来的刹那,裴煜不多迟疑,迅速从楼梯口闪出,直奔不远处的闸机。
在路氏这种的大集团的公司总部,员工进出都需要在闸机处刷卡,既方便管理,也能避免闲杂人等入内。
裴煜当然没有能刷的卡,他每天都是跟着路凛洲一起进出。于是他纵身一跃,直接从半人高的闸机上方翻了出去。
突发意外,旁边的工作人员瞠目结舌没反应过来,而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起,顷刻间覆盖大厅的每一处角落。
蓄势待发的保安们迎上一部空荡荡的电梯,怔愣之际,警报声及时为他们提供指引,他们反应或快或慢,锁定越过闸机的长发男人背影。
“他在那!”
“快!快追!”
躁动迅速蔓延,而作为焦点的裴煜头都不回,任由身后钝重脚步追逐,他的目标明确,健步如飞。
守在旋转大门口的保安也提前得到了吩咐,急忙从两侧过来夹击。但这些保安显然对他的实力严重缺乏了解,打算靠着蛮力和人数优势擒拿他,可惜动作毫无章法。
肘击接脚踢,快到令人眼花缭乱。两名保安的防线在眨眼间被突破。
换作以前,裴煜绝不会在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轻易放过对手,给自己留下后患。
但身后还有七八人在追,他只能先从大门出去,跑到宽敞的大街上。
保安们使尽全力,却眼睁睁看着男人在视野里越跑越远。
直到他为了拦出租车耽误时间,领先的那名保安才堪堪碰到他的衣角,然而车门在下一刻重重关闭,将一切追击挡在车外。
出租车司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窗外的拍打撞击如狂风骤雨,他怔怔地半天没反应过来,直到男人悦耳而不乏胁迫的催促响起,他这才后知后觉地踩下油门。
保安们在呛人的车尾气里狼狈咳嗽,而车内的裴煜也没能松懈,他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接着从后视镜观察外面的情况。
几名保镖徒劳地追了几步,忙作一团,似乎是打算叫车来追。车刚在他们身边停靠,他们突然拿起手里的对讲机,不知道又得到了什么消息,好半天也没开门上车。
裴煜收回目光,紧绷的身体渐渐松懈下来。
谁承想,兜兜转转周旋许久,最后还是闹出了那样的不快,仍旧得靠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离开。
……
两部手机都被收走了,带有GPS定位装置的手表也还了回去,裴煜无事一身轻,同样处处不便,没地方能去。
口袋里还有随身携带以防万一的现金,但要去酒店落脚或者离开江城,都得先拿上身份证。
他只好回到被路裴两拨人翻找过一遍的出租屋里。
由于打手的工作性质,他从不会将钥匙随身携带,毕竟普通的小偷远不如有钱人难缠。他熟练地从楼道角落缝隙里找出钥匙,插进看似完好无损的门锁。
阻塞感传来,原装的钥匙居然开不了门。
他低头检查,看到数道撬锁留下的痕迹,估计锁孔内部已是一塌糊涂。他沉默地摇了一下门,微微晃动,再用力一撞,门开了。
不堪重负的门锁彻底报废,很人性化地歪倒,和大门脱离开来。
裴煜反手虚掩上门,先看到了裴少榕所说的“好像进过贼”的场景,脚步猛然一顿,随后直奔存放身份证等贵重隐私的抽屉。
身份证果然不见了。
而那辆出租车的速度并不算快,他还以为路凛洲的人会先一步在家门口堵他,不料直到现在也没看到人影。
路凛洲放弃了……?
不管怎样,他已然精疲力竭,没心思再从一团乱麻中规划逃跑的事,干脆搬来桌子简单堵上大门,再反锁上卧室门,聊胜于无地做了两层防范。
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卧室门外依然安静。他接着到床上躺下,不管不顾先睡一觉再说。
再醒来时已是清晨时分,窗外鸟声啁啾,家里安宁静谧。
无事发生。
大门口的桌子也好端端地维持着昨天的角度。
裴煜却无端嗅到几分反常的气息,直觉引领着他在凌乱不堪的客厅里穿梭,在电视柜旁停下脚步。
原本摆在上面的玻璃相框不翼而飞,他昨天太累了,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
裴煜微一皱眉,从床头夹缝里找出备用手机。
这部以防万一的手机终于防到了万一。
为了和裴少榕联系而不留下记录,他早把裴少榕的手机号码记在了脑海里。他用备用手机熟练地拨通这个号码。
“小煜?!”电话很快接听,男人惊讶的声音里隐含担忧,“你最近怎么没再联系我了?你还好吗?”
这段时间以来,他在裴少榕这里又是失联状态。
裴煜不多解释,直截了当地问:“你上次来我家的时候,看到了桌上的相框吗?”
裴少榕倒是记忆深刻,并未多想便答道:“嗯,她很漂亮,和我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隐约的怀疑立马有了印证。
裴煜:“……”
路凛洲,这个强盗。
在发现他恢复记忆之后,路凛洲应该又上门了一次。要不是准备用照片威胁恢复记忆的他,否则怎么会特地多此一举,拿走这种无足轻重的东西。
摆在桌上的照片是母亲认识裴少桓之前拍的,那时的她还是阳光明媚无忧无虑的少女。
而抽屉里的相簿,那些她珍重地为自己记录下的成长过程,她与自己的合照,所有这些,用照片定格下来的和母亲的回忆,全都被路凛洲拿走了。
同样为了以防万一,裴煜早在云盘里备份过所有照片。
现在,他登录自己的各种社交账号无须再遮掩,然而路凛洲仍旧比他早一步,通过他的手机删除干净了所有云盘中的备份,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
路、凛、洲!
从小到大,很少会有引起他情绪强烈波动的事。
平静的浅色眼睛里泛起涟漪,荡开别样的风情。
路凛洲!
他缓缓静下心来。
路凛洲肯定势在必得等着他主动去联系,可是他要怎么联系上路凛洲?
路凛洲送他手机时,直接把自己的手机号存入了他的通讯录,他当然没有刻意背过。
他想了片刻,在备用手机上登录微信,一眼发现上边多出来了个置顶,备注:老公。
他沉下脸,没有一丝一毫犹豫,打出三个字,发送。
[SUE:路凛洲]
随后眼不见为净扣上手机。大半城市仍在沉睡的清晨六点,刚发出消息的手机立刻一响。
修长的手指含着几分怒气划开手机屏幕,几个简单的字眼跳入眼帘。
[老公:嗯?]
裴煜默然片刻,在发送下一条消息之前先修改备注。
[SUE:把照片还我]
隔着无声且看不出情绪的一行字,裴煜似乎听见了那家伙拖腔拿调的、散漫而揶揄的笑。
[GOU:不知道怎么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