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煜从糟心的微信切出来。
先打电话找维修师傅上门换锁, 出门补办身份证,再在楼下久违的馄饨店吃了顿简单的早午饭。
一切貌似已回归于正常。
下午回到家,大门仍好端端地关着, 门口的地毯维持着微微拱起一点的模样, 没有人踏足过的痕迹。
路凛洲果然是在等着他主动去求自己,无比自信且志在必得。
会连踢带踹自己亲生父亲的路凛洲,是怎么判断出母亲的照片对他意义非凡的?
裴煜不由得陷入沉思。
虽然他把相框放在显眼的电视柜上, 但他平时很少待在家里。早在路凛洲的人第一次上门的时候, 那相框上应该已经落了一层灰了。
以路凛洲的能力,肯定能查到他和母亲的关系并不好,经常冷战不说, 他能在外面打工就不会回家。
没来由地,他忽然想起失忆时像个傻子一样,想和路凛洲一起照顾孩子组建家庭的自己。
虽然他口口声声说路凛洲喜欢的只是失忆时的自己, 可哪怕是现在,如果发现一夜.情对象有了身孕,他仍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坚持陪伴与负责,极尽体贴与包容。
但他是gay,他不会随意和没有感情的人发生关系, 而且正常男人根本不可能怀孕。
这种假设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不存在奉子成婚, 也不存在先婚后爱, 他和路凛洲本就不该有所交集。
不过, 路凛洲或许是由此推测他很重视家庭,认为他会为了母亲的照片主动自投罗网。
……路凛洲也确实猜对了。
时间来到了晚上, 窗外天色渐沉, 远方万家灯火, 家中仍旧寂静。
手机细微的响动因此格外突兀。
裴煜低眸,言简意赅的一条微信消息,内容是一家酒吧的地址和时间,就在今晚。
明明完全掌握了主动权,可惜路凛洲的耐心依然不怎么好,还没忍到十二个小时就主动发来了信息。
裴煜换了身衣服,出门赴约。
-
裴煜对嘈杂迷乱的酒吧印象不怎么好,路凛洲约他见面的这家酒吧倒是十分高端。像电影里那种上世纪的复古酒馆,布鲁斯悠扬。
他一进门,立刻有侍应生上前来为他引路,带着他途经男男女女腰肢摇摆的舞池。将聒噪的喧闹彻底甩在身后,前方是略显落寞的昏暗卡座。
坐于其间的男人手指瘦削,五光十色的灯光破不开脸上阴影,都落在他手里的酒杯中。
侍应生完成任务,悄然退场。
裴煜在卡座两步外停步,开口:“路凛洲。”
遥远的歌舞不至于遮过近距离的呼喊声,然而路凛洲就这样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坐在那儿,手里的酒许久未进一滴,头照样不抬。
“路凛洲?”裴煜加大音量再喊了一次。
几秒后,足以确定路凛洲是故意把他当成空气。
晾了他好半天,路凛洲总算掀眸,眼底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又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不知道怎么求人?
裴煜别开目光,到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放缓语调:“路凛洲…”
“裴煜,我的名字。”路凛洲悠然开了口,然而久居上位者的压迫感森然,“是你随便叫的么?”
手心里存在感极强的手机再一次提醒了裴煜,甚至无须提醒,他似乎总能从一句话、一个眼神,瞬间猜透路凛洲的深意。
他把那个备注从脑海中抹去,正色开口:“路总。”
虽然十分清楚路凛洲就是想让他叫声老公,他来这里也是为了把照片拿回去,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顺从路凛洲的心意。平平无奇的称谓,放在情人间不过情趣而已,但在路凛洲面前就意味着臣服。
这或许也是路凛洲想让他叫老公的原因。
一声只会起反效果的“路总”送出口,路凛洲不怒反笑,好脾气得一反常态:“非得这么生疏么。”
“我很好求的。”唇角弧度甚至愈来愈深,尾音悠缓勾缠,惹得人耳根发痒,“宝贝?”
裴煜垂下眼眸,用沉默作为回应。
路凛洲轻叹了口气:“你可真是心狠,下手也狠。”
裴煜闻言终于抬眸,目光下意识对准路凛洲的左颊,而自己嘴角尚未痊愈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昏暗灯光之下的脸色并不分明,定睛细看,才能发现光滑左颊上泛红的那一片,破裂的毛细血管织成细密狰狞的网。
裴煜张口欲言,道歉的话送到嘴边又吞下去,是路凛洲想把他的脑袋往墙上撞在先,他的回击只是出于自保。
他并无过错,心情却复杂难以言说,眼睫几番轻颤,他缓缓开口道:“你可以打回来,我不会还手。随你怎么撒气,把照片还给我。”
路凛洲又笑了,无奈得宠溺,而深沉的眸子蕴着暗涌,喉结克制地上下滑滚:“都说过了,我不想让你疼。嗯?怎么就不信我呢。”
他的话说得半真半假,只有那难以掩饰的欲|念以及挥之不去的黏腻感觉尤为真切。
半晌,路凛洲暂时撤走目光,将一个结实的大公文包提到桌面上来,轻轻推向对面。
裴煜先狐疑地看过去一眼,路凛洲已收手靠回椅背。除了桌上多出来的东西之外,并无任何异样,连陷阱的气息都嗅不出来。
“说了我很好求的。”似乎是为了让他放心,路凛洲又说,“如果是你,不求也行。”
裴煜压下心头微妙的悸动,只有眼帘几不可察微微一颤。
而公文包内部,整齐摆放着他丢失的所有东西。电脑、手机,还有干净如新的玻璃相框和厚厚的相簿。
他正要翻开相簿检查,对面的人又有了动静,两指捻着一叠照片递到他面前,手指却不松开。
裴煜一眼看到了那个十几年前长发及腰的小男孩。他别扭地偏开脸躲避拍摄,嘴唇轻抿,小麦色的肌肤被晒得透红,泛出蜜样的光泽。
“网盘里删掉的所有东西都给你存进了手机。我只拿了几张你的单人照。”路凛洲坦然交代自己扣押的东西,已然自作主张,偏又多此一举地问:“作为分手礼物…行么?”
裴煜握着相簿的手顿了许久。
“你拿都拿了,还问我?”他半垂下眸,接着翻看公文包,忽而又是一顿。
路凛洲饶有兴致观察着他的反应,看向那个被徐徐拿出公文包的大玻璃框。
比相框更厚实精美,里面装的也不是照片。玻璃盖之下,底部是作为衬托的绿叶和满天星,上方则是两朵被制成永生花的玫瑰。
鲜活娇艳的模样一如它们曾经怒放时。
一朵是杏黄的朱丽叶玫瑰,一朵是炽烈如火的红玫瑰。
“喜欢么,把它们保存下来可不容易。这是我送你的礼物。”路凛洲适时开口,“也是分手的仪式感。”
裴煜呼吸微滞,将沉甸甸的玻璃框放回原位。
桌上还有两杯酒,一杯喝到一半,一杯一口未动,都是琥珀色的威士忌。
他无端又想起路凛洲形容他身上不存在的信息素时,就是用威士忌做的比喻。
辛辣苦涩微甜,此时看来,还有与他的眼睛相似的颜色。
路凛洲半天没等到他开口,很是耐心地不催促,继续品味自己面前那半杯酒,潇洒得近似落寞。
裴煜下意识想阻止他喝这种高度烈酒,无奈身份已不再合适。他本该感到轻松,可酒还未入喉,有口气先辛辣地哽在了嗓子里。
于是他也端起酒杯,用酒液冲淡嗓子里的不适感。
他的酒量不算太好,容易醉但不容易倒。最后一口酒饮尽,他拿上公文包,不再留恋。
然而刚站起身,就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袭来,他向后一个踉跄,险些磕上尖锐的桌角。
一只手及时伸来,为他挡去伤害,顺便接走差点脱手的公文包,重新放回桌面上。
裴煜捂住像被灌满了铅的脑袋,意识和视线都一起模糊了,即使好不容易回过身,他也怎么都看不清路凛洲的神情。
笑声倒是十足清晰。
尤其是在他向前倾倒,被稳当当接住时,不加掩饰的笑意全在耳边荡开。
路凛洲紧紧抱住他,渡来一声前所未有的温柔耳语:“睡吧,宝贝。”
感受着怀里的身躯彻底软下去,路凛洲松开那束起的长发,五指穿过丝滑发丝,极尽爱怜地轻抚着,从后脑一直滑到后颈。
仍觉不够。嘴唇轻触发梢,下半张脸都埋入黑发积成的雪里,他深深吸气,躁动的心情仍难以得到平静。
他搭在裴煜后腰上的手不知不觉越掐越紧,带出一片狰狞的衣褶,仿佛要将自己的手指嵌进他人的血肉里。
目光里痴迷满溢。
一种满足、深沉、陶醉的感觉,就如酒吧里光怪陆离的灯光,洒满了全身。
醉人的气息充斥鼻端,路凛洲沉浸地闭上眼,良久才徐徐睁开。
眼底不知何时漫上病态的笑意,压抑许久的声线也止不住扬起。
“——抓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