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无线电波并没有引导他走向真正的目的地,但不得不说,这是个重大发现。
荒凉土地上空无一物,从地面腐烂的痕迹来看,这里曾经是一片玉米地。至少三年前是的……所以这里无法用作人类的避难所。
打开地图,李乐重新将这条路线标记入后期计划里。如今他的导航系统无法正常使用,非常依赖这种地图指引。
可他回不去了。
站在原地,李乐破天荒愣了一下,无端感到有点冷。不过很快他反应过来,这只是电量不足所导致的错觉。于是他拿出剩下半块移动电源,给自己充上一点电。
收音机是被风吹来的,所以附近都有可能。
他在地图上画出一个范围圈,没有浪费自己剩余的电量,转而认真向附近有可能成为人类避难所的地方走去——关机对于机器来说并不可怕,他现在需要找一样物品记录下自己的工作成果,方便一旦有接手的同类前来,就可以继续完成这项工作。
就在这个时候,李乐突兀想起自己今天临走前还没有给家里断电,没有紧锁窗户,备用钥匙在沙发垫下面,如果女主人她们自己找到家,没有人给她们开门。
是他的失责,但他已经没有电量回去补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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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顺位行星对话再次出现回应。”
这个新生物出现在屏幕上的瞬间,舱内其他成员便不约而同移开了目光。
不得不说,太阳系第三顺位行星是一个富饶的地方。哪怕是在这样一种宇宙级的大破坏下,依然保全了比太阳系其他行星更多的生物。
然而可惜的是,这条生物与前面那四五种大致相同,他们基本上可以猜到后续走向:指挥官亲自交流,对方不理不睬,检测中的回应只不过是这群碳基生物的随意吼叫。
而真正拥有达到联盟法案标准的、严令禁止任何文明破坏的新兴文明,大概早已在这场射线暴的攻击下彻底消失了。
在绝对的压制下,生物都是平等的看运气存活。
深海里的,运气好。
深入地下的,运气好。
陆地上的,运气不好。
天空上的,运气不好。
就这么简单。
很快,指挥官对新发现的生物也有了定论,冷静的判断一层层传递下去。
“真是一群野蛮的、无礼的战争怪物。为了阻挡我们,不惜毁灭其他文明。”一号船长的能量体开始有些发红,他的声波出现明显颤抖。
观测员说:“我查到了。联盟救援号曾偶然到达这里,并打捞起一张金属打造的奇怪东西。那玩意里充满文明天真的自我介绍,他们文明管那个叫‘唱片’。不过同时也表明了,第三顺位行星里的确拥有需要被保护的文明。”
“谁?”
“人类,他们是这么称呼自己的。”
“人类……人类……”一号船长反复咀嚼:“太棒了,搬运者他们伤害了受保护的人类文明,我们完全可以在联盟上告他们一状!”
“这不是简单的阻碍。”指挥官平静地说。
只是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话,便让一号船长橙红色的能量体犹豫着,逐渐平缓下来。
于是指挥官转向他,近乎纯白的澄澈能量体发亮散开。在蓝色干扰屏下,仿佛一朵包裹着尖锐金属的花。
“为什么唯独这条被封住的通道里,留给了我们一条裂缝?”
思维直接传递让他们同步波动出相同频率的微光。仅仅在这百万分之一秒的时间,一号船长与观测员同时明白过来。
——还有其他的外力参与进来。
或是一个陷阱。
指挥官的能量体缓慢黯,就像是人类合上双眸,他面向那颗蓝色星球:“继续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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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坐在土地上的仿生人眼中倒映着天空。指尖磨损得不成样子,旁边散落着几块石头,上面划痕坚定而深刻,尽可能笔直地印着所有排查过的地图。
脖颈上的红圈越来越明显,四周已经尽他所能地检查过,一无所获。
“我找不到您。”
他没有在与任何人对话,也与其他任何数据都无关,只是这一刻,他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像是割开时光历历,郑重地向谁道别。
这份工作实在太艰难……有时候他会想,如果自己不只是一台家政型的仿生人,而是搜救类型或者军人类型,那自己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寻找两年都没有任何结果。
时间可真是过得慢又快,为了这项工作,他可以说透支了全部。
他是个不合格的机器人。
在最后的时刻,李乐打开了自己身体里的声音系统。一直压抑的警报声再次划破地球寂静,提醒他等待人类回收。
“您的电量已不足5%,建议停止工作,立即进行充电。”
“我知道。”李乐没有关闭他体内的安全助手。
“建议返回充电,已为您规划路线,家,距离您……”安全助手难得卡了壳:“正在重新规划路线,最近的充电站位于……正在重新规划路线,请稍等。”
李乐感觉有些好笑,于是他笑出声来。
在这一刻,互看不顺眼很久的机器与内置软件之间,仿佛达成了某种和解。
“您的电量已不足2%,请立刻补充能源。”
李乐学着人类那样,将自己放平,后脑勺枕土地。
在他枕着的土地上,充满了被他用石头刻下的地图。这是他三年来的所有工作成果。
就在这时——
包裹着地球的那条紫色的光带上,仿佛被虫蛀了一般,突然间露出来些银白色的光。随着时间流逝,这些小洞越破越大,最后甚至撕裂开了光带。
忽然间,天空一暗。
机器人看着天空,突如其来的黑暗夺走了他几毫秒的视力,改变焦距后,奇妙的事情出现在他眼前:
仿佛上下逆转,天空不再是蓝色,而变成了地面。李乐动动手指,确定自己身下也同样是土地后,猛地坐起来。
上方土地慢慢下沉,带来无与伦比的压迫感。过了一会儿,模糊色彩又逐渐转变,他这才发现,这是几面银色的巨大镜子。
在夕阳的照射下,银色镜面雕刻着的纹路流光溢彩,令人产生出某种晕眩感。
一道平静低沉的男声突然响起在他耳边……或者说接收信号的核心里:
“如果听到,请回应。”
仿佛足够碾压整个地球的镜子悬挂天空,停住了。
这是人类的声音。
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李乐眨眨眼睛,他无措地看看四周,又看向天空,计算与理性无法告诉他该不该回应。
但是在这种时候,听到人类的声音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他放大声音:
“您好,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
细小的声波被瞬间精准捕捉。一旦定位到了具体坐标,他们的行动可以以秒来计时。
“是联盟保护级的文明语言!”
漂浮在天空上的巨大镜面开始活动起来。某个云海散去的片刻,镜面如图地平线上升起的庞大红矮星,将整个地球燃烧成一片火海。
翻腾的波状物以超越光速的速度铺开视野,正以近乎无限的速度辨别着所有席卷其中的物体。
在北半球亚洲大陆上,一片小小的,小小的玉米荒地上,也同样沐浴了这熊熊烈火。
下一妙,空间重建,李乐的身体转送至千万公里外的第三派出船上。红色火焰瞬间扑灭,地球悄无声息地恢复了它原本的模样,仿佛一场不过眨眼的幻觉。
-
“提问,你是什么?”
一道机械中文声响起,是柔和且无害的女性声音,她的语气是那样轻柔,生怕惊吓到李乐这个地球上的小动物。
他是什么?
李乐睁开眼睛,发觉前面是一片无尽的纯白,他尝试控制自己的身体走两步,双脚却像是踩在空气中。
“我是HBRMIC829017032x,你可以叫我李乐,或者乐乐。我是一台家政型仿生人。”他小心地回答,却看不见任何人影。
机械女声顿了顿,像是在从宇宙里奋力搜寻名为“家政型仿生人”的物种。
“你好,乐乐,你是碳基生物吗?”
“我不是。”
“你是硅基生物?”
“……也不是。”
这下两个声音同时停止了。
李乐慢吞吞地想,首先,他是生物吗?
不是,他是一台机器。
所以不管什么基,后面两个字都不对。
在李乐看不见的地方,现在麻烦转移到了医疗组头上。
纯白色的空间里,这只地球上的“小动物”的身体正被一遍遍扫描。医疗组似乎致力于寻找他的心脏大脑……或者是血液神经一类的东西。
当然,一无所获。
“他真的是人类吗?”医疗组的成员当场原地开会,重新商讨救助方法。
观测员是学者,但他也不敢确定:“我们对地球资料的更新实在太少了……就连地图都还是冰河时期,只是在联盟最近一次的抓取中才知道有人类文明的存在。”
“从语言、外形、文明习惯、生存环境等多种对比来看,都和记录中的人类一模一样。”他越想越离谱,能量体开始纠结出橙红色:“或许他是的,只不过人类在这段时间内进化了……比如……将思维移植,就像我们一样。”
观测员顿了顿,转头就走,自言自语:“我觉得我需要再去查查资料之类的,或许……”
不过纯白世界里的李乐并不知道外界的一切,他听不见其他声音,只知道那道柔和的女声消失了。
明明已经在这种安静里度过了三年,但那道声音的突然消失,还是让他下意识追寻回去。
“请问您是……?”
“我是飞船智能网。”真正的智能系统马上识别到了他的不安:“请别害怕,我们正在对您进行生命尊重主义的救助。根据联盟规定,所有联盟高级文明都有义务保护存在于保护名录上的发展中文明。”
李乐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
他不太好意思承认,自己有点听不懂。
“你们一会儿开始吗?请问我现在要做什么。”他看了看空无一物地四周,想起来曾经教导李琦小姑娘的话——要乖乖跟医生说自己的身体情况。
于是他补充道:“我好像看不见东西了。”
“我们正在进行修复当中,请稍后。”柔和的女声回答。
可是……他什么都没感觉到。
李乐悄悄咽下这句话。他还不清楚对面的声音到底是什么,或许就像那个诱惑了他的无线电盒子,一切都是虚假的也说不定。
“我在找两个人……”于是他只好小声的,尽可能严肃地说:“找了很久,可以请您帮帮我吗?”
“你的意思是说,还有其他人类存活吗?”
“……当然?”
“我会将这个消息传达给指挥官先生的。”对方委婉道。
指挥官先生当然听到了。
站立在光屏内的总指挥正持续关注着这名“人类”情况,光屏外的声音被全部隔绝,他注意到通讯发出信号,是第四顺位行星的对话结果,便扫视一眼,询问道:“还需要多久?”
“四十标准秒。”医疗组回复说:“这是安装的时间,不确定他需要加载多久。”
一同作业的维修组接话:“我们看了一下他现在搭载的系统,可能需要比我们多加载3600到3800个标准秒,且是在他核心能承受的前提下。”
这对话,俨然已经变成了维修机器的模样。
指挥官颔首:“他的数据能修复吗?”
维修组的成员有些为难:“我们的数据体系与人类的不同,很难在没有足够了解的情况下进行破译修复……现在比较好的预想是,这名人类本身或许就存在着比较强烈的修复数据的意愿,这样在他接收新数据的时候,他可以有选择的进行自我融合,借助我们的新数据来进行自我修复。”
这项任务说简单也不简单。他们打算用飞船上的资源修复李乐的躯干,而用他们文明每一个新生儿都会接受的智慧赋予来修复他的思维。
思维,这本应是生物才拥有的东西。
现在却阴差阳错地给予了一个非生物的个体。
当然,在这艘充满了高级文明智慧的派出船上,令一切生物都没有想到的是——
这个决定,让一台地球机器在这一刻,静静地获得了真正的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