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不约而同地应声看过去,见一蒙面人持刀追逐另一位男人。
那蒙面人胡乱挥舞手中的刀,周围人唯恐避他不及,而他追逐的那人却一个劲儿地往人群中躲,刺伤不少人。
居狼正在气头上,正愁有气没处发,“敢在我的庆功宴上滋事!”
说罢,拍案而起,纵身上前。
沈渊眯起眼睛紧紧盯着他,只见他三两下便将蓄意滋事的人擒住,简直不费吹灰之力。随后便押着那人来到妖王浩昌跟前,一把扯下那人的覆面。
在场之人包括浩昌,皆惊异地呼道:“微桓!——”
人尽皆知浩昌的第三个儿子微桓睚眦必报,且手段残忍,很少有人敢招惹他,加之他的同卵兄弟幼枝可能是下一任妖王,更没有人敢对其指手画脚。
居狼不怕。一看是微桓,十一年前那件事涌上心头。他恨得咬牙切齿,凶态立显。
沈渊出声训劝:“居狼,你什么身份,不得无礼。”
听闻,居狼收敛神态,却也毫不忌讳地当着微桓的面翻了大白眼,冷哼一声,用力将微桓往前一推,松开了手。
微桓往前一踉跄,很快定下身子。
沈渊是妖域大祭司,神出来选的,纵观整个妖域,从混沌到如今也就出他一个能与神通之人。他在妖域德高望重,以至于出行都有专门的道路、车马,任何人不得占用,否则处死。
任何人不敢违背他。他既能与神通,那么言行举止乃至这个人都代表了神。
微桓不一样,他心中的大能之人是幼枝,自觉比沈渊这位人类厉害百倍不止。他不服。
而幼枝却在十一前年被居狼咬伤,一命呜呼,救回来后侧脖颈留下大块狰狞的牙印,此后性情大变,整日醉酒,不问世事,竟还经常去幽兰苑纠缠沈渊,换了个魂魄一样。
为此,微桓更是不待见沈渊,可沈渊死而复生,依然确定了他能与神通之人的身份,他不能明目张胆地对沈渊不利,却暗戳戳地与居狼作对。
微桓理了理衣服,回过头,扫视沈渊、居狼,随即一哂,“你们当真天生一对呐。”
居狼知晓沈渊身份地位,并不忌惮微桓,笑道:“多谢。”说着冷下脸,捋了捋袖子,想上前动手。
“居狼!”沈渊大喝一声,制止他。
跟着,妖王浩昌厉声呵斥到微桓:“大胆!大祭司岂是你能侮蔑!”
说完,转而对沈渊好言赔礼:“此子年幼无知,整日不学无术,还望大祭司不要和他这种孩子计较。”
沈渊明着阴阳怪气地说:“十一年前我十岁有四,微桓已经比我大了不少岁,就算他还是孩子吧,也难怪会在十一年前做出那种事。知道妖族容颜有驻,长春不老,没想到还能返老还童,越活越倒回,如今我已是二十有五了,微桓却还是孩子呢。”
“……”浩昌无言以对。
微桓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九年前初夏的某一晚你去干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劝你不要恃身份而自衿。”
居狼脑海里突然出现赤欢与沈渊,微桓口中那个九年前初夏的某个晚上很可能是赤欢出现的那晚。
若有所思,他转头看到沈渊。
沈渊一脸浪静风恬,对微桓淡道:“王子可是在威胁我。”
微桓愠怒,“我不过阐述事实!”
沈渊淡然地说:“那还请王子说说勒石那晚做什么去了。”
微桓道:“你去见那……”
“还望大祭司为我主持公道!”人群中忽地窜起一声高喊,打断了微桓说话,破开这凝固、令人窒息的氛围。
居狼转身看去,是那位被微桓追着砍的男人。
他已至中年,发髻斑白。
虽说年老色衰,但从他错落有致的侧颜骨相,和尚且白皙透亮的皮肤,也能追忆此人年轻时定非中人之姿。
他捂着受伤的手臂,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来。腿也被砍伤,沿路滴滴答答,一条血路缓缓铺开。
居狼短暂注视他一眼,转而看向沈渊。
见他眼角划过一丝狡黠狠厉,嘴角几不可见地上扬,仿佛躲在暗处默默发狠的冤魂。
居狼觉得自己可能幻视了,眨巴眨巴眼睛,清扫一下视线,又看向沈渊。
他却已经恢复平日神态,淡漠清雅,绿竹般雅丽,孤立风中随翘摇,质柔韧。
居狼心中不禁升起一股寒意。他好像发现沈渊某个不为人知的一面,准确来说他根本不了解沈渊,他所知晓的只是那冰山一角。
“请说。”沈渊依然清浅而冷漠地发声。
“微桓王子抢我家宅,强行发配我去充当军妓!”男人铿锵有力地控诉。
硬语盘空,他凝目迫视着微桓,目光灼灼。
“胡说八道!你半路逃了,我秉公将你捉回,何来强行一说?!”微桓怫然大怒,“被送来妖域就是让你充当军妓!”
“喔?我是主动来到妖域,来时二十有五,今年我刚过完五十岁大寿,请问一位半截身子已入土的人怎么做得了军妓?难道你们妖域就喜欢我这般年岁的?再请问,我刚入妖域为何不捉我,而是等我年近半百?”男人步步紧逼,句句戳中要害,“我想以妖域的能力,抓一个人用不了二十五年吧?”
微桓拂袖转身,问到男人:“你说,你可是姓阮名庸?”
男人挺胸回答道:“是。”
微桓再问:“你可曾是九离皇室典山的侍卫?”
阮庸道:“没错。”
微桓继续问:“二十五年前,你可是犯了什么事才被流放妖域?”
阮庸遥望前方,目空一切,坚定地说:“阮庸从未犯错。”
微桓嗤之以鼻,“罢了,这种丑事说出来无光,不仅九离不体面,大肆宣扬出去,如若被典山听去,只怕对妖域也是一种危险。”
阮庸逼问:“微桓王子是为九离与妖域考虑,还是这件事根本就是你胡编乱造用来抢我田宅、逼我从军妓的借口,所以你不敢说?”
微桓揶揄到阮庸,“我,堂堂妖域三王子,看得上你那一亩三分地?”
阮庸道:“谁知道呢。虽说养尊处优,娇生惯养惯了,自是看不上粗衣粝食,可没准哪天也会为了什么东西而尝试。”
这明显话里有话。浩昌问道:“你的意思是微桓看上了你家的什么?”
阮庸回忆道:“妖王有所不知,一月前一刻流星划过天空,那流星不偏不倚地砸到我家院子,好在那天我出门在外人没事,可院子已被夷为平地,只有一个大坑。”
听闻,浩昌脸色一沉,眉头紧蹙,似有心事。
只听阮庸还在讲述:“几日后,微桓王子便来到我家,说我院中草木旺盛,恐怕会抢了王室风水,强行赶我出门,占了我家。我院子已是那副模样,哪儿还有什么草木,这不是莫须有嘛,我就去闹,没成想微桓直接叫人捉了我,烙了个军妓的烙印在腰间。”
说着,他撩开衣服,将腰间烙印展示于众人眼前。
立马有认识烙印的人跳出来指认,“没错,那些军妓腰间的确有这烙印。”
浩昌存疑,再次向居狼确认道:“居狼,你方才凯旋几天,可记得这种烙印?”
居狼有些懵。他从未知道军中有军妓,更别说去找他们,看到他们光溜溜的肉体。
他将余光偷偷看向沈渊。沈渊表现得不甚关心。他忽地想看看如果他有去找军妓,沈渊会是什么反应?
他撒谎道:“记得。就是这种。”
语毕,沈渊立马转目盯向居狼。
居狼心中暗喜。
“找得是男是女?”沈渊问。
居狼寻思:这种事男的也能?
他迟疑一会儿,说道:“当然是女的。”他断然否决另一种可能,“想想也不可能是男的嘛。”
沈渊淡淡“哦”了一声,随后勾唇一笑。好似心里放下一块大石头,那笑容透着欣慰、轻快。
居狼让这笑容整懵了,问道:“你竟然半点不介意我找妓女?”
沈渊道:“你也十九了,男女之事理所应当。只是不要太频繁了,保护好自己。”
不待居狼难受,微桓承认了:“没错,的确是我在阮庸腰间烙上烙印。”
但很快话锋一转,解释道:“我只是秉公捉拿逃跑的流放者,他本该充当军妓,不是为了什么抢他的几块破地。”
沈渊出声问道:“阮庸,微桓既已将你捉住,你怎么又出来了?还被微桓拿刀威胁一直逃到这里?”
居狼附和,“是啊,你已被捉,理应待在牢中等候发配,怎么会逃出来呢?”
阮庸睨一眼微桓,说道:“是微桓王子突然闯进牢中,一连砍杀好几位狱卒,放出许多犯人,这其中包括我。不过奇了怪了,微桓王子放了我,又追着我砍,嘴里还念叨着:‘为大王兄、勒光与陆博侯一家报仇’……”
砰一声响,话音未落,浩昌一拍面上案台,酒杯倾倒,酒水洒落地面。他站起身,鼻孔翕动,双目圆瞪,眼珠鼓突,赫然而怒。
他一手叉腰,一手指向微桓,大声怒喝道:“抓起来!”
“好嘞!”居狼早想报十一年前那一仇,今天得了机会,自然第一个冲上去捉拿微桓。
微桓忽地仰天一长笑,以眨眼之势与居狼擦肩而过,持刀攻向沈渊,嘴里恨恨道:“为大王兄、勒光与陆博侯一家报仇!”
居狼心知肚明,沈渊的身体素质躲不开微桓的攻势。
刚才他得了命令,心下一喜,浩昌话音一落,就冲出老远,远离了沈渊,现下他能赶过去救下人的可能只有五成。
可微桓是众多王子中最爱流连烟花之地,没多少心思在操练拳脚功夫上,只稍加功夫就能钳制住他,如果熏在沈渊身边就不用担心了,但从方才便不见他的的影子。
居狼一面飞奔赶去救人,一面大声喊道:“熏!熏人呢!!?”
眼看刀尖直直逼向沈渊喉间,只剩一步之遥,沈渊迅速出手,紧握住刀身。
鲜血从指缝中析出,蜿蜒地从手臂流下,吧嗒吧嗒地滴落地面。他却面无表情,好似没有痛觉。
居狼折起眉头,只觉刀刃是完全嵌入手掌里,很疼。
下一秒便听见钢铁断裂,发出叮的脆响。
完全不可思议,沈渊居然硬生生将刀折断了!
“病,不是弱。”沈渊将手中断刃调转方向,尖锐的面对向微桓,冷声道:“想杀我?你恐怕还没这个实力!”
说完,手携断刃送至微桓喉间。
顷刻,微桓、妖域之主浩昌三子,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倒下,血洒居狼庆功宴。
“大祭司居然杀了微桓王子!”
“听说大祭司身子不好,怎么动起手来这么利落干脆快准狠,一点儿不病弱啊?”
“幼枝王子与微桓王子为双生子,幼枝王子会不会为王弟报仇啊?”
“不可能。大祭司代表神族,一呼百应,不是王也胜似王。幼枝王子不会报仇的。”
众人议论纷纷,周围嘈杂异常。
高台之上,浩昌盯着微桓的尸体,脸色铁青,满面忧愁之色,双眼却不含一滴眼泪。
微桓彻底断气后,沈渊脑袋猛地抽痛一下,随之而来的是被凌迟般的剧痛,仿佛有无数位无形的人拿着无数把无形的刀,一起剜他的肉,浑身没有一处幸免。
他没有痛觉,却能感受到血咒带着的痛。
那痛来得猛烈,摧枯拉朽。
难事已解,居狼放缓脚步,却听旁边地沈渊喃喃道:“如果您不是坚定地要我出生,又何必让我出生,时时刻刻防着……”
听闻,居狼一阵心痛,转目看到沈渊。
他的白发永远披散着,或者随便一挽,放在颈后就好;身形修长瘦削,青袍却宽大、不合身,显得空空荡荡……
微风一起,银发与青衣便相互纠缠。
他从未有现在这般觉得沈渊孤寂落寞。
可下意识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沈渊原本不是这样,他有乌黑的发丝,随步伐而甩动的高马尾,还有时常挂在嘴边的笑容,以及他的把酒临风、糖炒栗子……
“不是!”居狼一时冲动,一把握上沈渊的肩膀,把他掰得面向自己。
看着那双只有光照过来才能照亮的黯淡无光,没有神采的眼睛,居狼心脏不停抽痛,“你本是杏眼漆目啊,怎么现在暮气沉沉了呢?……你的金樽对月呢?遗子春呢?糖炒栗子呢?……为什么我从来没看见你再碰它们?……”
沈渊讨厌被那双凤目盯着,这不免让他想起从前。他移开视线,不去看,说道:“你记错人了。你知道,我身子不好,不能碰像酒这种刺激、街边落满灰尘的糖炒栗子,太不干净了。”
“你是想,因为身体不好而不能,还是根本不喜欢那些?”居狼认真地问沈渊。
“我想……”沈渊回转目光,眼神冷落而没有生机,“我想我是根本不喜欢这些……”
说着,他拂下居狼的双手,“熏他……他还在幽兰苑等我回去,我不宜久留。”
说完,他向浩昌请了辞,提前回幽兰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