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夜空中绽放朵朵火树银花,灿烂绚丽而盛大。
沈渊微微昂头,送目看去夜空,杏眼里映着爆炸的焰火,闪烁不停。
风扬起他的白发,丝丝茸茸,染着焰火的颜色,珠玉般璀璨。
纷扬的发丝之下是他那经精雕细琢的侧颜,也已镀上一层绚烂的花火。
他的神情却平静异常,一点不为这般花光月影的盛景而动容。
居狼走他的跟前,笑问:“我的庆功宴你参加得不开心?”
沈渊回正脑袋,不再看夜空,也没回答他。
虽不言语,但只一眼,就已意味明了。居狼气急,“你当真因为那件事变得讨厌我?”
沈渊淡淡扫一眼居狼,“以下犯上,你说我讨不讨厌你?”
沈渊原本对居狼的感情就很淡,但绝不是讨厌。
居狼也一直明白沈渊对他态度转变的导火索——
熏出现于冬季,待第二年春天,他便将夜幽兰种满夜幽苑。
夜幽兰于那年初夏盛开于夜幽苑。
那年初夏的一个晚上,午夜刚过,居狼忽然胸闷心悸,睡不着,便揽衣出门散步去。
夜幽兰在午夜绽放,他刚打开门便见夜幽兰竞相盛开,夜幽兰花香扑鼻,气味清丽淡雅,他很喜爱这股香气,身体也安定不少。
细嗅花香之中,忽闻砰的一声响。
闻声望去,不见人影,只见一片花丛窸窸窣窣地响。
他正想过去查看,一道红色身影从幽兰苑苑墙外飘然来至,不偏不倚地落到响动的花丛中间。
他瞬移一步,躲到柱子后面。
只听那红衣人开口问道:“既然身负血咒,为何不遗余力地帮他?”那声音很温柔,像此时如水的月光。
“我时间不多,他可以帮我。”
回答红衣人的那道声音居狼觉得似曾相识,只是他好似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声音颤抖,有些沙哑,一时半会儿辨不出。
“当真要这么执着不顾一切吗?”说着红衣人蹲下身。
居狼不见其人,但闻其声,只听那人回答到红衣人:“无一物傍身,自然怎么都是不顾一切。”
“主人说:执着会伤害到很多人……”
“没有感同身受,不要劝人大度!咳咳咳!”情绪激动,说着那人剧烈咳嗽起来。
红衣人忙出声安抚他:“是,好,赤欢没有资格立场劝你。”
“赤欢?”居狼默读一遍。
心想赤欢应该是那位红衣人的名字。
接着,又听赤欢道:“赤欢只想将主人的话带于你,主人已将消魔炼好,是约定好的三枚,主人说不想让你痛苦,愿意许你一颗消魔。你带着主人的葫芦去浔武寻张园叟,将信物葫芦于张园叟检查,张园叟自然会将消魔给你。消魔不会让人走得痛苦,眨眼化为枯骨,魂飞魄散,自然不入轮回。”
花丛中人冷声笑了两声,道:“仍有残念,当下怎作了断?”
“我扶你回去吧,你好好休息。”赤欢长吁一声,“无论如何,我都会遵循主人的话,我将信物放你房中,你收好便是。”
听闻两人要走,居狼小心地探出脑袋,只见一头耀眼的银发,“勒石?!”
赤欢扶起沈渊,缓缓站起身。
沈渊一点气力没有,软塌塌地靠在赤欢身上,任他将自己送回房间。
居狼不自觉地跟上前。
在赤欢没有出沈渊卧房前,他都在转角处的窗外。
他从窗户缝隙往里看。
只见赤欢将沈渊放回床上,盖好被子,再摘下腰间一只葫芦,小心地放在沈渊枕边。接着,他又问道:“赤欢还有一事想向你询问。”
他相当有礼貌地等待沈渊“嗯”了一声,才接着开口:“为何自西轩门那次后,主人便再也没回来?”
“不知。他没回来吗?”沈渊声音细若蚊蝇,微风拂过便听不见。
听闻,居狼眉头蹙起,满脸担忧,心道:勒石肯定很虚弱。
担忧同时不禁疑惑:勒石出去做什么了?他有什么前尘往事是我不知晓的?
“除了九离我还未去寻找,我已经找遍了,都不见主人一点点踪影。”赤欢回答到沈渊。
沉默半晌,赤欢动身离开。离开前,他叮嘱到沈渊:“执念会伤害很多人,包括自己。”
说罢,居狼见他推门离开。
蟋蟀藏身于夜幽兰花丛间,为万物尚未苏醒的初夏夜晚添置了一抹喧嚣。
居狼在房间外等待半晌,估摸沈渊睡着了,才动身进到房中。
当时他在床上把身体团成了一团,脸色苍白,薄汗微沁衣衫,发丝三三两两地贴在脸颊,双眼半阖……
居狼看着犯了一阵心悸,心底涌上一股异样的冲动,便忍不住低下头,嘴唇轻轻点了点他的唇。
冰冰凉凉,软乎乎的,而且凑近时夜幽兰的香味更浓郁了。
现在为止,他都没弄清楚是沈渊身体所散发的异香像夜幽兰兰花香,所以充盈了卧房?还是满院的夜幽兰散发的花香弥漫了整个空间?
随后沈渊便清醒过来,他赶紧移开嘴唇。
却见沈渊眉头紧锁,惊恐地盯着他,不一会儿眼神又涣散开了。
居狼心叹虚惊一场,蹑手蹑脚要从房中出去,忽地腰间一紧,身子被用力往后勾去,噗通一声就摔进一个冰凉的怀里。
沈渊抱着他,在他耳边虚弱地哼道:“疼——”
居狼不确定要不要开口出声?
沈渊弱弱地哼着,声音微不可及,可周围幽静,二人挨得太近,居狼听得清晰。迟疑一会儿,他低声问道:“哪里疼?”
“……浑身都疼……”
听沈渊那样说,年纪尚小的居狼,心脏跟着一阵抽痛。他道:“你要不哭出来吧。哭出来就会好受一些了。”
沈渊道:“可我没有眼泪。哭起来的样子会很难堪。”
居狼奇道:“每个人都有眼泪,为什么你没有?”
沈渊答:“因为我不会老。”
居狼听得一头雾水,又道:“你哭吧。以后只在我面前哭就好。我绝不嫌弃你哭得难看。”
夜空中,满月如盘,皎洁莹亮。
久而久之,睡意上头,居狼趴着趴着就睡着了。
结果睡太死,第二天早晨起不来,被沈渊发现后,又被熏拎出房。
此后他从没再踏进过沈渊卧房,沈渊也态度大变,很明显地厌弃他,但念在他年纪较小,不能自力更生,也继续照顾他,且面面俱到,除生活用度再无关爱。
再过两年,他就被赶出幽兰苑,自立门户。
居狼不明白这番变化的缘故,问道:“那当初你为什么要救下我,带我回平沙?长大后,又举荐我去参战?现在我得了功绩,你反倒不开心,难道你真正的想法是想我战死沙场,永不出现在你面前?”
“胡说!”沈渊坟一眼居狼,沉声道:“我自有想法打算,无需也不需你多加过问。你只需记住,我有私心,的确为自己才做那些事,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害你,我做那些事的同时也是一并为你好。”
说着神情落寞下来,“苟得一些时日,你的未来我不能参与……我看着你长大,自是会为你多打算一些……”
“你干嘛说得像交代后事一样?”居狼道:“是,让我自力更生是为我好,可我不想离开你,在你身边我一样可以自立。”
眉头微蹙不耐烦,沈渊故意将话说得很难听,“举荐你参战只是为了让你不要再我面前碍我的眼罢了。”
话音刚落,焰火过劲,氛围兀地寂寥下来。
突然,居狼从身后传出一声尖叫。
【作者有话说】:什么样的人不会老?
答:年少却逝去的人。在记得他们的人的脑海里,他们永远都是年轻时的模样。
沈渊这边就是在告诉居狼,他已经死了,只是一具尸体而已,尸体又怎么会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