婖妙非常生气,整个身体不停发颤。他丢下躲在身后的汪徊鹤,大步朝安之跨去,“我说了不要,你们还是弄坏了它!我好不容易才成功做出来的!这里每晚都会有妖邪出没,我的父亲母亲、徊鹤的父亲、隔壁人家四世同堂,整整老少十几口人,全让那些杀千刀的妖邪吃了!!——”
他紧紧握住安之双臂,用力摇晃,疯狂地喊叫,“你们怎么能弄坏了我的木傀儡!你们要赔我一个!赔我一个!!”
婖妙气极了,虽然他的个头才到安之的大腿根,小小一只,气力却不小,连连摇晃得安之站不住脚。
听他所言,华阴函谷中的确有人居住,但妖魔横行,残害百姓。
想必这木傀儡是谷中居民的救命稻草,有它在百姓才能睡个好觉,不必提心吊胆地担心葬身妖邪之口。
方才那只突然窜出的东西不是上古蛊雕的帮凶,而是在帮向延制伏蛊雕,是他们错误地毁坏了木傀儡。
安之忍着背后的剧痛,咬牙站定身体,翻腕抓住婖妙的双手,“我会保护你们直到你再做出一只木傀儡来。”
“不行!”向延果断拒绝,“阿渊,他把你害得这么惨,凭什么帮他!”
安之道:“可是谷中居民无辜啊。”
夏欢附和,“说的对。”
谖竹也在劝向延,“我们先把以前种种恩怨摁下,等到日后再谈吧”
全部的人都在劝向延,反倒激得他火冒三丈。他把头偏过去,“我怎么知道这不是婖妙的诡计!?”
说得也有道理。典山如此狡诈,那在幕后指使他的婖妙还能比他老实?
小婖妙“哇”地一声哭出来,蹲下身,抱头痛哭。
见状,小汪徊鹤提起胆子,小心地向安之靠近,在婖妙身边一并蹲下,抱住他,安慰道:“不要哭了,大不了抓紧时间再做一只傀儡出来嘛。”
婖妙抬起头,小手揉着眼睛,抽抽搭搭地说:“可是……可是我的时间快到了……今天晚上,我……我就会变成魔物……”
安之心中奇道:婖妙怎么会变成魔物?
夏欢、谖竹、向延也听到这话,他们觉得这事儿不对劲。
“阿渊,我答应你。留在谷中保护他们,直到再造出一只木傀儡。”向延改变了主意。他把目光转到蹲地上哭泣的婖妙身上,说道:“他不是古神嘛,怎么会变成魔物呢。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情况!”
雷暴过后,密林中泛出泥土的清香,空气清新,有丝丝凉意,只是泥巴遇水,路变得泥泞、难走不少。
野草上,灌木中,聚了不少雨水,人走动时难免会拂过它们,惹得水珠抖落,落满一身,安之的一双鞋子和下半身早让雨水打湿了。
衣服湿润,贴在身上,痒痒呼呼,体感实在不舒服。他忍不住问道:“你们小小年纪,钻到这荒郊野外里来做什么?”
说话间,青衣缠在荆棘中,一拉扯,嘶啦一声,衣服破了个大口子,再往前走一步,噗嗤一声,一脚踏进烂泥里。他蹙眉,嫌弃地发出一声:“哎呀!”
“呵呵——”汪徊鹤发笑,“看你这么大个人,没想到和小孩子一样,哎呀哎呀地抱怨。我们都没有哎呀,你倒是哎呀了。”
安之红了脸。从小到大,不说娇生惯养,但也没走过这种烂泥巴路。
婖妙解释道:“我们在试验木傀儡的可用性,能不能驱邪避魔,所以到荒郊野外来找邪祟,如果傀儡与妖邪打起来,场面不可收拾,可能会伤到人,我们也只能到荒无人烟的地方来。我还好奇,这里这么偏僻,怎么会遇到你们这么一大群人?”
安之又问:“那要是木傀儡没有用,你们又正好在这荒郊野外遇到了邪祟,你们岂不是会死?”
婖妙冷声道:“胜利总要有所牺牲。牺牲一两个人与保护千万个人来比,简直不值一提。若是测试了木傀儡的可用性,别说牺牲他人,就算是我自己也义不容辞。所以一些人注定要牺牲,他倒不如主动一些,还能得个舍已为人的好名声,否则明明做了好事,也让别人厌弃。”
安之总觉得婖妙那最后一句话中另有他意。顿了顿,他只知道他们怎么从九离玄铁牢出来,还不知道怎么到了这东海海中的华阴函谷,便问:“我们怎么到这儿来的?”
沉默一路,默默忍受坎坷土路的谖竹开口说道:“师父将我们从典山手里讨要出来,典山却要求师父在三日后必须公开处罚我们。师父趁机将我们投入华阴函谷。此举一举两得,既让典山放下戒备,又入谷治疗阿渊你的言灵咒。不过我们落到那地方碰到小婖妙纯属凑巧罢了。”
这游戏偶然太多。好似故意在千百人中挑中了他安之,让他遭遇普通人千载难逢的偶然。
经过蛊玉一事,安之不相信楚云只是单纯地在帮他,应该还计划着什么。
众人离开密林,又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路,才到达了小婖妙的村庄。
彼时,月立中天,花眠静好。
这村子的建筑让安之不敢相信这是古风赛博朋克游戏里的建模。
简陋的干栏式茅草屋,造型简单甚至有点丑陋的黑陶陶罐,以及一些晾晒在外的石器工具。
安之每家每户都看了一眼,他们的工具里没有铁制品,都是石头打磨的工具,家家养蚕,织布做衣。他们身穿的衣服没有剪裁设计可言,主打一个质朴狂野和豪放。
这几乎是一个与世隔绝的新石器时代的部落,像初中历史书上的河姆渡文明。
他又重新打量到小婖妙、汪徊鹤,这才重新注意到他俩的衣服,与部落中人穿得一样,草鞋粗布衣,兽皮围腰间。
一经对比下,安之一行人的穿着打扮实在是太奢华了。
轻薄的纱衣,精美的刺绣、暗纹,流光熠熠的琉璃、金属……
老爷走进布衣家,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倍显突兀
其余人也察觉到了这明显的对比。
夏欢奇道:“华阴函谷不至于这么与世隔绝吧?”
谖竹道:“是啊。就算谷中人不知道外界变化与进步,婖妙也该知道,告诉他们。”
向延立马警戒,“我说什么来着。这不一定就是婖妙的陷阱。”
安之嘘声道:“你们这么大声议论婖妙,小心叫他听了去。”
众人闭嘴。
可小婖妙与汪徊鹤似乎没听到他们的话,或者故意装作没听见,继续带路。
总之,所有人都提上了一百二十分的警惕心,小心周围一切。
婖妙在一座朴素的房屋前停下脚步,“我家到了。”
随后,众人跟着他的步伐走进屋里。
这里的房子也没有什么布局可言,就是一只巨大的方形“盒子”,里面没有墙壁做格挡,分出各个房间。这间房子的每一处角落都让人一览无余。
墙壁两边站满木傀儡。与在蛊雕一事中那只木傀儡不同,那只不具有人形,而这些则像个人,栩栩如生,双眼大睁,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在它们的“注目礼”下,安之觉得头皮发麻,瘆得慌。
房屋堂前,立着三块牌位,分别是婖妙的父母、汪徊鹤的父亲。
安之问:“明明有这么多只木傀儡,你怎么能说来不及了?”
婖妙说:“那些是千机舞者。”
安之奇道:“有什么区别?”
婖妙答:“一个乐舞娱乐,一个保家卫民。”
安之明了,“区别是挺大的,可精神与肉体但都很重要。”
婖妙说:“不。他们没有区别。”
安之发出一声:“嗯?”
婖妙解释道:“谁说舞者不能举剑?都是偏见,而我都要,刚柔并济!”琥珀色的瞳孔中泛出让人窒息的锋利光芒。
正当安之奇怪他何以这么说时,忽闻屋外传来飒飒铃音。
转身看去,月移花影上栏杆,一位身姿婀娜的女子现身月下。
跟着,千机舞者全数动身,齿轮转动,木质胸膛上缓缓打开一道小门,它们伸手进去,拿出白色面具带上,再拿出藏在心口的盾与刀。
它们向安之众人靠近,围成一个圈,将人困在屋子正中央。
盾刀敲击,发出威猛整天的声音。
门外,婀娜女子缓步向屋中走来,在安之面前停下脚步。
虽带着白色面具,看请不请样貌,只叫那漆彩的面具发出一点莹润的光,也夺去了安之的全部目光。他只觉得这面具下女子的样貌应是绝美。
不知不觉看入了迷,女子突然抽身往前一送,与安之平视,白色面具下传来一道低声嗔笑。她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浮华倾世的容颜,与一双流光溢彩的琥珀色眼睛。
“婖妙!”安之大呼出声。
其余人都看到了,纷纷唤出长剑,严阵以待,随时出击。
在千机舞者的盾与刀的敲击声中,男身婖妙走向女身婖妙,异口同声地说:“今夜十五圆月夜,我就要变成魔物,你们来杀了我吧,不要让我成为一个祸患……我不想成为祸患……”
话音刚落,只见小汪徊鹤拿起两位千机舞者手中的石刀,左右手握紧,直接奔向男、女身的婖妙,刺入他们的心口。
两位婖妙纷纷倒地,化为两缕黑烟,消散于幽冥。
紧跟着,狂风大作,将屋子连根拔起,掀入半空。
安之前倾身体,稳定自身,不被大风卷走,可小汪徊鹤便没那么幸运,直接让风吹起,卷入空中,寻不到影子。
安之正要伸手去救命,突然,腰间一紧,向延死死抱住他,提高音量以便穿过狂风将话送到他耳边:“刚才一切都是汪徊鹤久念不忘的戾气所化!”
安之看到黑色飓风下混乱的世界,“汪盼说的没错,这才是真正的华阴函谷。”想到谖竹与夏欢,他连忙问:“谖竹、夏欢呢?我刚刚还与他们在一起!”
向延大声地说:“他们早被卷入戾气中去了!如果我们再找不到汪徊鹤,他们很快就会被戾气同化!”
难怪刚遇见婖妙时,谖竹、夏欢叫安之小心,后边因木傀儡要随婖妙回村庄时,向延十分拒绝,可他俩却又帮其说起话来。
安之心急如焚,“可是怎么找啊!?”
话音刚落,大风瞬间停息了,眼前又恢复平静。
只见小汪徊鹤看见男女婖妙的尸体,脸色唰地一白,惨白如纸,双眸充满歉意与杀人后的惊恐。他扔掉手里的石刀,抱膝坐在尸体旁低声哭泣。
【作者有话说】:2023年6月9日,高考最后一天,这一章发布的适合应该早就考完了,只能说好好休息,游山玩水,只要全力以赴了,不管结果如何,都问心无愧,没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