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长厅的躁动铺天盖地, 遮盖不住蔓延到城市的每个角落。

  无数人忧心地看向那个方向。

  同时,历史纪念馆中,

  巨大的震动传来,一阵动乱, 呼吸一停。

  缓慢生成的精密器械蓦地错乱, 那些延展出去的轮轴和桁架在某个节点纠结成一团, 彻底看不出了本来的样子。

  守着这堆崭新废铁的新可没忍住抬头骂了句娘。

  谢涂也同样担忧地瞧了外面几眼, 但很快,他咬咬牙重新看回了面前,那里原本被封起来的奇迹56已经被拆了一半。

  谢涂会在这里,也怪不得是陶天兵跟着关岁理了。

  谢涂眼中一闪而过心疼和急切,猛地转向一边的新可, 可一对上凶巴巴快要砸地板的新可,他话又一下子咽回去了。

  他只能说:“你小心点啊。”

  新可瞪着他:“你来?”

  谢涂不敢说话了。

  头顶的震动又一次剧烈, 呼啸一般从门前过去, 去了不知道什么地方, 谢涂吓得浑身一紧, 但缓过去后, 他咬着牙拉了拉新可, 坚定地说。

  “我们时间不多了,我……再给你示范一次, 你不能再错了。”

  新可也是咬着牙:“我知道了。”

  可一转头瞧着一堆废掉的特质合金, 他的目光也逐渐动摇。

  他听见耳边有人说:“他们可以的, 我们要做好自己的事。”

  新可惊讶点了点头, 第一次正视起了这个总是畏缩的队友。

  半响, 他坐回去, 新的金属在他的手心延展滋生。

  和着外面震天动地的动荡, 有种诡异的安宁。

  城中。

  关岁理翻身上了市长厅的顶面,一道疾升而起的突刺紧随其后,被他避了开去,他们终于获得了片刻的喘息。

  幸好警卫们大都在乎这座市长厅,没有人对建筑动什么手脚。

  可那围拢压聚过来的人群,也足够让人胆寒。

  陶天兵手上的市长快要在跑动中滑落下去,他托了一把,瞄了眼下面黑压压的人群,顿时不存在的心脏都不太好了。

  “这还怎么跑?新可他们怎么还不过来!”

  关岁理静在那里,忽然转头看向了市长,连带着抱着市长的陶天兵也跟着一冷:“关哥?你要干什么?”

  “他们的攻击目标主要是你。”

  陶天兵一懵,下意识脱口而出:“是因为我太弱了吗?他们想先抓一个算一个?”但随后他立刻反应过来,看向了怀里的市长。

  “他们应该接到了命令,最先要杀的,是这位市长。”

  陶天兵顿时毛骨悚然地看向下面那些合金身体,曾经他们也用生命保卫过这个人,可在市长下台后,他们也会毫不动摇地接受新任市长的命令,将曾经日夜护卫的人划入第一级销毁列表。

  听到这个消息,市长竟然高兴地笑了声。

  陶天兵难以置信:“不是,你都怎么想的,你不难过吗?”陶天兵想忍住,嘴却已经说了出来。

  没想到那位市长轻嗤了声,他的声音依旧虚弱,却也掩盖不住他语气中的嘲讽:“如果不是你们,我可能还能多活些时间。”

  关岁理没等他说完,就把人从陶天兵那儿接了过来,他左右环顾了一圈四周的队形,已经有人在戒备着向上爬,他给陶天兵指了一个方向:“我会给你制造一个空隙。”

  “啊?”陶天兵理解了他的意思,是要冲下去吸引火力制造混乱吗?他觉得关岁理一定是疯了,那不是找死吗?

  但没有人可以拦得住关岁理,在他下意识去拉的时候,关岁理已经脚腕一提,人朝楼下坠落下去。

  几乎瞬间,那乌泱泱的人群就盯住了关岁理怀里的市长,齐齐朝着关岁理围了过去,他们无法在近距离,以及旁边就是市长厅的情况下使用高杀伤性武器,最直接也最有效的就是他们的躯体。

  于是那场面就格外地壮观,在高空看下来的陶天兵甚至只觉得下面成了一片黑,人与人之间的界限都不存在了,那完全变成了一堆废铁的聚合物。

  然后,在这团聚合物尚未完全聚拢之时,彼此之间的混乱便如多米诺骨牌一样,迅速扩散放大开去。

  可这混乱向外扩散,最内里的部分依旧在聚拢,但是那混乱也随着他们的接近而扩大,最终,在聚拢到最小化的时候,混乱彻底爆发,一团团火星从他们彼此撞击的躯壳上迸溅出来,再一次,也更加剧烈地向外扩散。

  而由于这混乱,那严密的阵型已经看不到了,关岁理也埋入人群,不知道是死是活。

  但是一道道的破绽也在队伍中裂开。

  陶天兵并没有迟疑,在那破绽出现的当时,他便选了最捷径的一条,迅速穿了出去。

  耳边尽是警卫们的惨叫以及胡乱的攻击,但是却已经没了准头和威力,他轻易地就绕了过去。

  在这过程中,他不禁惊讶地发现,这近百人的力量,如今甚至不如单独一个给他的威慑。

  他们已经完全乱了。

  陶天兵飞速地逃出包围圈,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回头找找关岁理,忽然,一道梭形的暗器从侧面飞来,就要扎进他的脑门。

  陶天兵本能一躲,可叮地一声,他又忽然发现,那暗器到一半就被截了下来,陶天兵看了一眼,顿时松了口气,再不敢多停留,拔腿就跑。

  他还是趁早离开这里比较好,免得添乱。

  而此刻,射出暗器的人正警惕着面前,他竟然是杀手,而拦住他的,是苏弯。

  如果可以,他不想杀陶天兵,可是他也不想死。

  苏弯握着那枚梭形暗器手上挽了个花,身后的石浪已经对准了杀手:“我知道你想寻一线生机,没人怪你,可是这个时候,打扰他们不太礼貌啊。”

  “我陪你,换个地方玩玩?”

  杀手此刻心底有种惊悚的预感,他如果贸然行动,那石浪就会将他彻底淹没,将他化成这地面上,再没人认得出来的泥土。

  这一关的队友究竟都是些什么人?

  他瞬间转身,脱手就是几十枚的暗器,人就在这掩护下迅速远避。

  苏弯身后的石浪激荡,转瞬就将那些暗器金属吞没,随后才渐渐放缓,最终平坦地铺在了地面上,甚至看不出那里和周围有什么区别。

  而苏弯的人已经消失在了原地,随后,不远处传出了搏击的声音。

  陶天兵还在跑,他跑出了自己的奇迹,可是还是好几次差点被追上。

  他胆战心惊往后一秒,差点被追兵数量吓得晕过去。

  等等?他又勇敢看了一眼,发现了之前聊过天的巡逻队。

  他立刻喜从心起,试图拉关系:“海哥,海哥是你吗?我是陶天兵啊,你不认识我了吗?”

  “我们一起聊天,你还介绍我去纪念馆玩的啊!”

  人群中一个人无端被cue,面对周围人的目光,他迅速撇清关系:“不要胡说,你现在是重犯,你们敢动市长厅,简直不要脸!”

  陶天兵欲哭无泪:“我不是要害人啊,你觉得我是那种人吗?我怎么可能敢!”

  “我根本不会打架的啊。”

  其余人也迷惑了,有人试图出声:“那你停下来,让我们抓了!”

  “你要是没罪,会放了你,你停下。”

  “我又不傻!停下来你们肯定要揍我!”

  “揍你又不疼,停下,你不停我们就要揍你了。”

  陶天兵心想,这帮虚伪的警卫。

  警卫心想,这个狡猾的兔崽子。

  他们没一边停下,可是也没有人再攻击,这边的追杀,竟然就变成了……赛跑?

  陶天兵安全地跑了许久许久。

  就是他跑着跑着,再也看不见了市长厅,心底禁不住一阵担忧。

  关岁理没跟上,苏弯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都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

  关岁理是厉害,可是只有序列一,还在这倒霉的关卡里被封了,就相当于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他都想象不到关岁理该怎么应对那些凶残的警卫。

  他一咬牙,干脆要停下来被抓回去,身后忽然乌压压一片黑蔓延了过来,脚下的震动也清晰地传到手臂。

  他怔愣愣间,看到带头的人影,才意识到那是什么,他再不敢停留,刚刚的意识顿时烟消云散,拔腿就跑,如今他只恨自己为什么没能跑出去几米远。

  那浩浩荡荡的追杀大军迅速融合追杀他的小股队伍,他的海哥连个影子都被淹没了。

  他简直魂飞魄散。

  天呐,关岁理竟然真的跑出来了,这是什么可怕的大妖怪!

  反正肯定不是人。

  “接住!”

  关岁理的声音传来,陶天兵下意识一抬胳膊,市长就被抛在了他的胳膊里,他好险没直接摔了,随后,关岁理追了上来。

  陶天兵都快激动哭了,就是身后那要人命的追兵他也得先夸一句:“关哥,我就知道你没事。”

  一道尖矛擦着喉咙扎在地面,陶天兵的话登时被掐断,陶天兵魂都飞了,这帮人怎么还扔武器的呢?能不能友好跑步!

  他小心翼翼,密密麻麻的警卫不算,竟然——瞧见了夸克!

  夸克目眦欲裂,死死盯着他手里的人:“还给我!”

  “啊啊啊,他怎么也在,”陶天兵后背一寒:“关哥,你还有什么办法吗?就像刚才那样的。”

  关岁理跑得飞快,目标明确,看起来非常靠谱,于是他飞快且坚定地说:“没有了。”

  “没了?那他们追上来怎么办?”

  “等新可。”

  “什么?”他猛地提高音量,“他们要是赶不上呢?!!”

  关岁理终于肯分给陶天兵一个眼神:“抱歉。”

  ???

  抱歉是什么意思?是要一起死的意思吗?

  不是,关哥你计划居然没考虑到这里吗?

  但是转念一想,关岁理已经尽可能做到最好了,尽可能避免了危险,提高了成功率,可他们和这些警卫之间的差距,已经很难用计策去弥补了。

  一根利矛又一次刺来,再一次擦身而过,紧跟着是一声准备的命令,陶天兵听见了身后嗖嗖嗖悬停的声音,他甚至都不敢回头看,但头脑中已经出现无数利矛对准他的画面。

  “关哥!”陶天兵大喊:“我不怪你,你已经很努力,就是我的毕业论文啊啊啊,我辛辛苦苦,白写了!”

  也就是这时候,身后那些动静蓦地静了下来,陶天兵知道,那是发射的前兆。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闭上眼睛等死。

  啊啊啊,新可他们到底靠不住啊。

  他还是不甘心啊啊啊。

  “关哥你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救命啊,我们要死了啊!”

  “关哥救命啊!”

  他喊完,耳边忽地传出一阵凝重的叹气声,关岁理低低说了声:“对不起。”

  陶天兵想应,可忽地意识到,那不是对他说的。

  下一刻,他听到了一阵钢板摩擦地面的声音。

  他意识到关岁理竟然要停下来,他睁开了眼。

  关岁理脚底摩在地面上,因为惯性他还在前进,可他人已经在惯性中转了身,等他停下来,已经完全面对上了那浩浩荡荡的追兵。

  他就站在那里,大军逼近也没有再动。

  陶天兵听见声音懵了,关哥要干什么!

  他看清了关岁理,也看清了那让他心颤的天空,数不清的暗器利矛,尖刺巨石,悬在那里蓄势待发,一等落下,他们连一根电源线路都不会留下,会被这无尽重物压成粉末。

  可关岁理挡在面前,他孤孤单单一个人,就无端就让人觉得,他好像真的能挡得住。

  关岁理还是没有动,他的手上也没有出现任何东西,

  就像他停下来,准备跟这大军赤身肉搏。

  只是关岁理的目光中,压着不合时宜的深深的愧疚和遗憾。

  可陶天兵分明敏感地感觉到,好像确实有什么即将发生一样。

  他甚至生出了比面对那垮下来的天空,还要深刻的战栗。

  他牙齿打颤,也不敢说什么了。

  他怀里的市长,不自觉地半坐起身,看向了关岁理。

  气氛越发紧绷,凝滞得仿佛要滴出水,天上的武器发射的最后一刻——

  未知的恐惧也仿佛将要到来——

  一阵翻天覆地的沙石呼啸而至。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