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声呼啸破空, 一道亮红色的车身从斜坡窜出,甩出一道漂亮轰鸣的尾线,冲他们疾驰而来。

  陶天兵不等欣喜,就瞧着飞撞过来的车头, 他头皮要炸了:“你们要杀人吗!”

  警卫队同时一声令下:“放!”

  无数的锐箭利器从天空疾射而来。

  “啊啊啊!”他要疯了。

  身子被猛地一抛, 狠狠砸在什么地方, 他觉得自己要散架了。

  耳边是引擎呼啸, 他脑子里都被灌满呼啸声了,又听见人喊:“让开!”

  他根本反应不过来,听都听不清,一阵巨力径直压在他胸口上,他整个核心都猛地一震, 他听见电流噼里啪啦闪,他觉得真的要死了。

  他撑着股死也要死个明白的念头, 竟然清醒过来了。

  他发现自己在车上, 谢涂和新可竟然赶来了, 千钧一发, 关岁理把他甩了上来。

  压在他上面的就是追上来的关岁理。

  一堆铁疙瘩砸上来, 这辆古董车速度顷刻就慢了片刻。

  他想起什么惊恐往后一瞧, 果然瞧见头顶的千钧黑云,近在咫尺就要把他们拍成粉末。

  那一刻, 世界都好像安静了, 他又禁不住尖叫起来:“为什么还要死啊啊啊啊。”

  “谢涂!”

  新可把自己绑在后车盖上, 也是咬紧了牙, 他积蓄着全身的力量, 喊:“跑!”

  谢涂应声把油门踩到底, 这辆为速度而生的战车全部的引擎点燃, 动能传遍车的每一个部件,一瞬间窜了出去。

  新可身子一个踉跄,可手依旧举得很稳,他直视那灭世的黑云,手全力挥起。

  “法涅斯,给我起!”

  大地震颤。

  “法涅斯,起!”

  “起!”

  他短时间迅速多次调动了他能调动的全部权限和运算力,他的精神迅速萎靡,他的机械体同样强行运行到了巅峰。

  同时,他能调用的全部单位粒子材料在眨眼间汇聚在车底,死死压在那里,车底雷鸣躁动,仿佛有巨龙出世,瞬间就要将他们吞没。

  就一秒,那巨龙就要出世。

  谢涂的油门踩到了底,他死死攥着方向盘,在那条巨龙窜出之前,奇迹56的尾气擦着死神疾驰而过。

  后轮驶离的瞬间,巨龙拔地而起。

  一道高墙凭空出现,迅速张牙舞爪,遮蔽了他们全部的视线。

  随后,漫天的黑云压下来,疾风骤雨拍在了那座高墙上。

  全数,挡了下来。

  新可迅速瘫到在了后座上,陶天兵及时伸手把他拉住。

  刚要夸他——

  谢涂猛地一瞄后视镜,厉喝,“坐稳。”

  他一个飘移,车身半点不减速,迅速转弯,他跑得比之前的死亡追击更紧迫。

  他前所未有的一声,所有人心头一紧。

  随后,就听见细密的破碎声,下一刻,后方的巨墙摧枯拉朽,巨大的裂缝龟裂攀爬。

  砰,墙塌了,漫天的石柱滚滚而来。

  残余的黑云乒乒乓乓砸在地面,大地震颤,他们的车被颠得离了地。

  “追击!”

  夸克一声令下,大军压境,身后的警卫们追了上来,零星的攻击再次落下。

  车轮在半空飞速打转,却迟迟落不到地面——

  “要追上来了!”陶天兵大喊:“新可!”

  新可已经是条死狗了。

  谢涂要是有身体,脑袋青筋已经暴起来了:“闭嘴!”

  他猛地一踩油门,车辆落地的瞬间就打滑漂了出去,刁钻地避过了落下的箭雨。

  他的方向盘打得眼花缭乱:“别吵我!”

  他猛地一转,汽车迅速掉头,差点把人都甩出去,可迅速稳定方向,急速开去。

  他喊:“谁他妈都别想追上我!”

  车上其余人:“……”

  他们被颠得七荤八素,可是并不敢说话。

  总觉得一握上方向盘,谢涂就变了,变得好可怕好暴躁。

  这还是那个社恐小可爱吗?世界真是太魔幻了。

  谢涂坐在驾驶座上,他的神采飞扬,每一次转向踩动都仿佛演练过上百次,在别人的颠簸中,他镇定自若地游走出诡异的路线。

  他嚣张炫技一样甩开所有的攻击,无数高难度的动作信手拈来,速度却从来没慢下来。

  所有人都惊呆了。

  陶天兵拼命给他鼓掌:“涂儿,你果然好样的。”

  他迅速得意抓着车座站起身:“夸克,你追不上我们的,回去吧!放过我们吧!”

  夸克本来还一心追击,一看见他的脸登时怒不可遏,全部注意力都到了他身上:“闭嘴,你这个骗子。”

  “我追上,第一个杀了你!”

  陶天兵瞠目结舌,那是他想骗人的吗?

  干什么盯着他!

  不过幸好追不——

  他的耳边登时想起来一阵清脆的断裂声,他顺着向下看去,只看到他们保命的车。

  听错了吧?

  就在这时,仿佛印证不是听错一样,车厢内更剧烈地咔吧响了一声,车体迅速抖了一下,又再次疾驰出去。

  夸克的死亡喊叫追上来:“陶天兵,你车不行了,受死吧!”

  陶天兵要疯了,他迅速趴回车上:“啊啊啊,怎么回事?这是假冒伪劣产品吗?”

  谢涂跟他喊:“为了节省时间,零件有一部分是我做的。”

  “天呐,”陶天兵简直要窒息,“你只有序列二,你能有点逼数嘛?你只有普通金属啊!”

  “再晚你们就死了!”

  又是一波利刃落下,谢涂迅速换挡转向,稳稳一打方向盘。

  一个大角度的转向,又有什么断掉了,谢涂充耳不闻:“追不上就行了!谁也别想追上老子!”

  陶天兵要完了:“别上头啊!你又不是在比赛中!你冷静点啊!”

  车摆正,再次开出去,一阵清脆的嘎嘣声,一个大东西从内部断开,随即,整个车都仿佛散架一样丁零哐啷响了起来,丁零哐啷冲了出去。

  陶天兵已经决定想遗言了。

  不不不,怎么能就这么认输。

  该死,黑塔怎么那么远,好像永远也到不了。

  他看看左右,寻找办法,手边一个没有权限且战斗损耗过大的关哥,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不敢再放关哥出去,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情。

  除此之外,一个废了的新可,一个上头的谢涂,一个冤家市长,无依无靠,他只能自己上了!

  他鼓着胆子爬起来,在颠簸里喊:“夸克!我不是故意骗你的,那都是意外。”

  “我们只是要活下去。”

  夸克:“活下去?我看你们是在找死!”

  “你到底要怎么才能原谅我。”

  “你先停下啊,有本事你先别跑。”

  “我停下你不就抓住我了吗?”他摇头,“不行,你先说,怎么才肯原谅我。”

  夸克都快抓狂了,他忽地反应过来,这个时候哪里还有功夫跟他扯皮。

  “我不想管你,把人给我还回来。”

  “你不计较我这事了?那我们就还是朋友!”陶天兵顺杆子爬,“是朋友就放我们一马,我们没想怎么样!”

  “我说的都算数,我还没有帮你跟大家解释清楚呢,我死不瞑目。”

  “我不需要,你给我把人还回来!”

  “至少,至少听我解释啊,我们真的没坏心思的!”

  “那你解释啊。”

  “解释就解释!”陶天兵赶趟应了,可一下子就傻眼了,他能解释个啥,他连关岁理到底要干啥还不清楚,还有,关岁理那会儿怎么忽悠得夸克啊啊啊。

  “你告诉他,”一边传来关岁理的声音,“留在市长厅,市长一定会死,跟着我们,才有一线生机,我没骗他。”

  “啊?”陶天兵惊讶了,这还能救人?

  他顿时扯大旗:“我们是要救市长!”

  关岁理都惊了下,这不是他的意思,算了,随他去吧,他管不了。

  陶天兵有了个正当理由,底气一下子就足了:“你难道要看市长去死吗?”

  “相信我们啊,我们真的做了什么坏事吗?”

  “我知道你忠诚市长,你不希望他出事的。”

  “你做的事情我们都看在眼里,我怎么会害他,我们可是朋友啊!”

  “你真的要我死吗?”

  他义正言辞的一句句话,夸克竟然真的动摇了。

  他情不自禁生出了些希望:“你真的……”

  “杀了他!”

  一道衰败的声音却忽地响彻周围:“不要救我,不要让他们走,杀了他们!”

  夸克凄徨地看着坐起来的市长,陶天兵心里咯噔一声,忘了这里还有个人了。

  可是他又不能去堵人家嘴,夸克还看着呢。

  “市长,别。”

  “听话孩子,你一直很听话。”

  夸克无奈地闭眼:“我知道了。”

  他再睁眼,满目狠厉。

  陶天兵顿时惊恐,他一把按下市长:“真的要杀了我们吗?夸克,你真的忍心吗?”

  “夸克,想想我们这一车人,你一直不都要保护我们吗?”

  “还有你的市长啊,他还有救!”

  夸克的脸色又迷茫了。

  “不,杀了!”市长拼命要喊出来,被陶天兵死死按在座位下面,市长终于没力气了,他还在喊,可是除了车上的人,没人听得见了。

  夸克陷入了挣扎,他的面前是陶天兵殷切的脸,他不想任何人死,更不想这个陶天兵死。

  可是市长的命令言犹在耳。

  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办,他的意识陷入疯狂的混乱,他要疯了。

  他听见了他的循环风声迅速变大,他的中枢系统急速升温,他到底该怎么办?

  明明他只想好好和大家在一起,他也不想永远都背着沉重冰冷的水箱被人唾弃被人害怕,为什么!

  市长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为什么不想活下来?

  他就这么一点小愿望,他真的下不了手啊,他也……是个人啊。

  忽地,在那一刹那,他听到了有人附在他的耳边,坚定地告诉他:“记住,你是个人。”

  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是个人?

  他脑中无数记忆纷至沓来,他捕捉到了无数和真实违背的诡异,他忽地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不是个机器。

  他是个有名有姓,拥有血肉的人。

  他不属于这里。

  可他……他来自哪里?

  他猛地望向了陶天兵他们,他恍然明白了这些人身上的违和感。

  这些人好像一直游离在他们的世界之外,他们才是醒着的。

  他第一时间看向了关岁理:“关岁理,你能出去吗?”

  这突兀的一句话,车上所有人都惊呆了,关岁理迅速起身:“我们就是要出去,你记起来了?”

  夸克忽地笑了:“这样啊,真的是这样。”

  他笑得动容,他忽地抬手,一道风压席卷出去。

  “至少,还有人能出去。”

  他迅速挡在了关岁理和警卫队的中间,他摆的,是不死不休的架势。

  车上的人更急疯了,陶天兵疯狂往外爬:“夸克,你要干什么,你让他们停下来不就行了吗?”

  夸克不说话,他只是笑笑。

  警卫队猝不及防被冲散,集结起来就恼羞成怒:“夸克,你要阻拦我们,一样杀,滚开。”

  夸克不屑一笑:“我还没怕过任何人。”

  警卫队长沉声,一挥手:“就位。”

  漫天的利刃箭雨又一次在半空汇聚,警卫队长的话语冰冷不留情面:“跟市长厅做对,杀无赦!”

  夸克望着那如山遮天的攻击,只远远瞧了关岁理他们一眼,这点时间,他们已经走了很远了。

  应该能安全了吧。

  他有种做梦的失望,有种醒过来的不甘。

  他的视线久久停留在市长身上,他的眼神很复杂,很难看出他究竟是什么情绪。

  只是这样的日子,他过了太久太久。

  最后情绪乱七八糟地融合在一起,竟然让他都惊讶,他对着陶天兵的方向,笑了。

  “我竟然有点高兴啊。”

  他霍地转身,迎上了漫天的箭雨。

  箭雨落下,他身周的风激荡而出,裹挟着尖锐的寒光,簌簌地席卷而去,与压下的武器撞击在一切。

  飞沙走石,兵戈雷动。

  最后的光线也被筛掉,所有人被罩进了广阔的黑暗。

  “不!”陶天兵快掉出车尾了,还是关岁理一直拽着他才没被甩出去,他茫然,“为什么,他不能命令那些人吗?”

  他急不可耐去问市长,可是市长仿佛也难以置信,市长喃喃着同样的疑问:“为什么?”他不理解,为什么夸克要违背自己的命令。

  轰,有什么彻底炸开,他们听到一声前所未有畅快的笑声,最高处,那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心沉了下去。

  轰,又是一声炸响,他们被剧烈颠簸。

  他们期望着奇迹,却意识到,是他们的车彻底报废了。

  远处死寂一片,他们一言不发下车,朝着黑塔就跑。

  半点不敢多想,半点不敢问。

  远处的地平线上,那片甩不脱的黑影又一次出现在了视线的尽头,根本没有时间让他们停留。

  他们只有跑,跑,活下去,这一个念头。

  他们跑出了最大的潜力,他们跑成了一道无情的利箭。

  先后窜入了黑塔,身后的警卫队终于停了。

  他们待在塔里警惕半天,才意识到那些人不会追上来了,他们和塔外的警卫队面面相觑,还不敢相信自己活下来了。

  他们跑赢了。

  只是过程,他们实在不愿意再去思考。

  之后遭遇的险地,也没有力气去顾及。

  他们难以想象,短短的时间,他们都遭遇了什么。

  忽然,一道黑影直接从远处的侧面的小路翻了进来,她轻巧无声越过警卫们,落在众人中间,闯关者们都被她吓得齐齐退开几步。

  苏弯甩了甩一截不属于她的腕表,环顾四周,欣慰地笑出了声:“看来目前为止,我们的计划都很顺利。”

  她眼睛一扫,就看到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那位市长:“这就是我们的市长?”

  她友好握住市长的手晃了晃:“幸会,请原谅我们的无礼,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市长扭头不理她,苏弯也无所谓,她看着高高的塔,她对这里有死亡的畏惧,可来了太多次,过来还有种回家的舒服。

  她望着不断攀升的阶梯,一想计划,想到了之后要面对的是什么,她吐了口气:“或许有一个算是好消息。”

  她托出了自己的启示书,那最新的金属折页上,写着这个几个字。

  他们将要安息。

  “就是不知道安息的boss,还是我们了。”

  所有人为她的幽默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往好处想,至少证明我们的方向没错,不过我总觉得我们好像忘了些什么。”

  “是吗?”一个陌生的声音从高处传来,伴着一些酸涩的气味,“或许你们忘了还有一位敌人。”

  他们警惕一抬头,看到了阶梯上,站在那里的一个人。

  他血肉的的外表已经很老了,可是身上有种跟年龄不符合的狠厉。

  他浑身微微痉挛着,那是因为他的皮肉都在溶解,在这个不属于他的世界中,他身上被判处死刑的碳元素迅速地分解,化成的一滩浑浊的薄水,粘附在他的皮肉上。

  再一点一滴地滴落在地面上,一如之前的那截香烟。

  最严重的他的胳膊的区域,他手肘处的皮肉,砰地大块掉落了下来,砸在地面上,后知后觉渗出鲜红色的液体。

  他身上有着或陈旧或崭新的疤痕,看起来他已经不止一次置身于这合金的世界。

  最令人惊讶的是,他长着一张非常让闯关者们异常熟悉的脸。

  他们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躺在那里的市长,才知道这熟悉感从何而来,那轮廓和骨形,甚至一身老朽的气息,他们都如出一辙。

  根据他们从boss那里得来的信息,这个人的名字应该叫做——塔门。

  闯关者们终于意识到了他们到底遗漏了什么,之前香烟出现之后,他们默认增加的一方敌人,他们竟然再没见过。

  以香烟拥有者对他们的仇恨程度,根本不可能放他们不管。

  这些人必然会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比如现在。

  目的只有一个,杀了他们。

  在塔门出现的同时,一直沉默的市长也抬起了头,他们相似的眼睛彼此打量着对方,带着惊奇和亲切,仿佛这是他们的第一次会面。

  可是他们,如果没猜错,他们根本就是一个人。

  更确切地说,他们是相同一段记忆的不同承载者,他们了解对方,如同了解自己。

  “如你们所见,我的时间不多,我希望可以速战速决。”

  塔门开了口,也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你们虽然都是不守规矩的坏孩子,但是我想,你们还是会给老人一些尊重。”

  他话音未落,脚底下的阶梯便如鱼跃龙潜,径直朝着闯关者们倒塌下去。

  闯关者们迅速躲避,他们彼此互相拉拽着,在这窄小的塔内周旋,寻找可能的容身之处。

  新可则直接朝着塔门本人冲了过去,抬手就是一拳。

  他们在塔内灵魂乱窜,目标多到眼花,可阶梯却并没有追着任何人,它始终如一,冷漠地拍打下去。

  所有人登时觉得不好,转头一瞧,那位市长竟然就站在下方。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挪了过去,可是他也再动不了了,安安静静靠在那里,阶梯正当着市长的面门,狠狠砸了下去。

  那砖石落在地面,碎裂成数份的残块,巨大的声音绕着这高高窄窄的塔盘旋上去,经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