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岁理带着谢涂回到街道的时候, 第一眼甚至有些陌生。

  不过一天没有回来,再触手摸上那套能源设备,操作都有些不太熟悉。

  旁边依旧有人跃跃欲试跟他打招呼,指着自己的能源开关想要说什么。

  可开市的铃声一响起来, 他们一瞧街角, 迅速灵活地缩了回去, 不过片刻, 夸克从那头匆匆赶了过来。

  夸克远远看到关岁理已经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愤愤跺了下脚,然后才在街道上巡逻了起来。

  他今天仿佛格外暴躁。

  他攥着喷枪指过的地方,人人都噤若寒蝉。

  关岁理若有所思。

  谢涂捧着自己的石架子装模作样,眼睛一个劲瞄关岁理, 夸克管关哥是越来越严格了,这样关哥怎么才能早点离开啊, 而且还有他们的计划……

  不过他自己也背着任务啊, 他这任务今天要怎么做?

  今天还能找谁啊。

  他左右望望, 黔驴技穷之际, 竟然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他觉得不行, 不行, 他不要找死。

  但是,在原地僵坐半天, 他决定还是不能坐以待毙, 他先努力找找人试试, 幸好他的动作夸克倒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跑到别人家摊子上, 跟老板磨蹭半天张不开口, 他放弃了, 他还是来到了关岁理的摊位前。

  他心里战战兢兢, 硬扯出一个笑,他的关哥,应该是个好人的。

  “哥。”

  关岁理嗯了声,等着他开口,可见他犹犹豫豫半天说不出话,想起来这位队友是个社恐。

  这人可能的问话都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圈,他说:“我不太顺利,你还有什么办法吗?”

  谢涂惊讶了一阵,随即抓耳挠腮,半响推搡摇头。

  关岁理倒也没失望:“恩。”

  回了声就继续梳理之后的细节。

  谢涂心里焦躁,好不容易开了话头,怎么就停了,这样他更说不出话了。

  他殷切期盼看着关岁理,努力张口,想在话头没冷下来之前开口。

  “哥,我……你……”

  关岁理这些也纳闷了,这人找他还能有什么事情?

  “任务不顺利?”

  谢涂终于如释重负,兴奋看着关岁理:“对……”他一点点摸索着说,“哥你,能……”

  关岁理实在觉得这人说话太累,叹了口气:“可以。”

  谢涂简直要哭了:“哥,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关岁理如果不是这个金属壳中,觉得自己头要疼了,没再耽误时间,干脆利落接了任务帮助祈祷,只是瞧着谢涂的样子,还是没忍住提醒:“你帮过我,不用愧疚,应该的。”

  谢涂支支吾吾觉得不是这样,怎么是应该的呢,关哥帮了他们多少。

  可关岁理已经闭上了眼,他剩下的话就断在了肚子里。

  幸好,这关和关哥在一起。

  关岁理照着谢涂说的闭上眼,进行不知道哪门子的祈祷。

  他不解其意地默念,走过场一样毫无感情说:“请宽恕我。”

  这个世界,怎么可能真的存在死神。

  “原谅我的冒犯与贪婪。”

  他忽地听到了一声轻笑,那声音带着前所未有地张狂和戏弄。

  他第一时间睁眼,可入目却是深不见底的黑,看不见谢涂,也看不见自己,他甚至听不到了自己的声音。

  那声音近了些,他听见了独属于boss的声线:“小骗子,你的罪过可太多了,忏悔并不能让我原谅你。”

  关岁理慢半拍想起来,这一关的死神就是boss。

  他说不出话,可是boss却咦了声:“你要是骂我,忏悔就要重新计时了。”

  关岁理:“……”

  Boss笑得更高兴了:“你是不是很不高兴?那我就高兴了。”

  关岁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这段折磨的。

  “你在想什么坏主意?”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肯定要做坏事了。”

  “不过,你让神愉悦,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原谅你了。”

  下一刻,关岁理如梦初醒,他的视野重新清明,谢涂感激地冲他笑:“谢谢关哥,我的任务完成了。”

  他看着那灿烂的笑,简直什么话都说不出。

  幸好一个人只能忏悔一次。

  他看着天色,已经不太早了,而他的任务却还不到一半,这样下去不行。

  他望向了在街上溜达的夸克,这人其实是可以免除他的任务的……

  而且如果借用他,任务会更方便。

  谢涂还在惊叹关岁理竟然是个这么大的大好人,就见关岁理又一次盯上了夸克,他的笑容一滞,总觉得夸克好像自从遇见了关哥,就特别倒霉来着。

  这人真的不是坏人啊。

  他还想说点什么,关岁理已经走了出去。

  他登时闭嘴,在心里为夸克默默祈祷。

  夸克走到一半被忽然拦住,警惕地拿住了自己的喷枪。

  “你要干什么?”夸克一见关岁理就如临大敌,根本不想听他说半个字,推着关岁理就往回走,“回去,别惹事,干自己的活。”

  “你知道市长为什么会死吗?”

  一句话,夸克瞬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在那儿警惕地打量关岁理,片刻,一指墙角:“滚过去。”

  关岁理就镇定自若跟他去了墙角。

  只是可怜了谢涂,他好不容易才蹭近,关岁理他们就直接跑了,他人都懵了。

  他本来想直接跟上去,但想到他们的计划,还是又默默蹲了回去,关哥应该能应付。

  街角。

  夸克眼神头一次这么狠厉,就连他上次拖走那个被砸扁的路人时,他一个人对抗一整条街,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让人畏怯:“你知道什么?”

  关岁理非常自然地看向了那座高塔:“我见到了死神。”

  “谁?”夸克几乎要确认关岁理是在说谎了,“你说死神?没有人能从黑塔里活着出来。”

  “他从不出塔,却知道每一任市长的名字,”关岁理回忆,“这一任市长是……托林,是这个名字对吗?”

  夸克沉默了,新市长上任四天,名字还从没有公布过,关岁理不可能知道。

  除非,真的是他见到了那位可怕的死神,然后从他那里得知了消息。

  可是,死神,这个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数百年的人会知道这个消息,恐怕比关岁理知道还要可怕。

  “你什么意思?”

  “带我去见市长,也许我能救他。”

  “我怎么不知道你是有别的企图?”夸克咄咄逼人,“除非你能拿出什么证据。”

  “我没有证据,”关岁理仿佛不以为意,言辞间却已经表示出了对于逝者的默哀:“我没有百分的把握,只能尽力试试,如果我猜得没错,就是今天了。”

  夸克果然如坠冰窟,他下意识朝市长厅望了过去,下一刻,就像是应和关岁理的话一样,丧鸣钟响彻整个合金城。

  整座城市都在为之共鸣悲戚。

  广播响起,那是新市长的名字公诸于众的声音,和关岁理说的一模一样,新任的诞生,也代表着上一任最后的弥留。

  几乎是在这钟声响起的刹那,夸克的强撑再也撑不住,他手里的喷枪砸在了地上。

  片刻的哀默心死后,他死死揪住了关岁理的衣领:“你要是敢动什么手脚,我保证,你马上会变成一块废铁。”

  关岁理一向不喜欢别人碰他,可也难得没有反抗,他静静站在那里:“我们最好早些过去。”

  夸克怅然地放开了他,踉跄扑到了一边,他神智一直游离着,随后,他迅速爬起来就跑,他要去见他。

  他跑到了市长厅门口,看到那门口有一排不常见的身影进出,才真正大梦初醒一般,啊了一声。

  他整理着自己仓惶,他一步步朝着台阶爬上去。

  他带着关岁理朝着那高高的台阶走去,太失魂落魄了,他没注意到,关岁理身后跟着的早已不是谢涂,陶天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尾随在了他们的身后,就这么一路走了进去。

  门口的防守比上次来的时候,严密了不止一倍,但那些人来人往,只跟着新任市长——托林一起停留在了前厅。

  托林将夸克放了进去。

  深处的那座大厅,依旧肃穆且寂静,甚至因为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呼吸,最后的循环散热也停止,这里连最细微的风声都消失了。

  进入这里,所有人都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可那声音依旧像是敲击在脑神经上,一敲一敲得乱人心神。

  不同于上回,这次的平台上,再没有人坐起身来。那平台上那些躺着的身体,好像再没有了区别。

  夸克小心翼翼走到深处,熟练地推开了那座小门,可他却迟迟没有迈开脚步,许久,他才颤抖着问了句:“市长?”

  夸克一直等着,可许久都没有回应,久到,夸克甚至想直接从这里逃开,里面才忽然传出了轻微的刮擦声。

  “夸克,”这位合金城曾经的市长,努力想从那座他即将长眠的平台上爬起来,但他实在没力气了,夸克赶紧过去扶起了他。

  “对不起,辛苦你了孩子。”

  市长的嘱咐仿佛遗言,夸克几乎当场就要流泪,可以他们所有人,早就失去了落泪的资格:“都是我自己愿意的,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是为了合金城。”

  市长终于艰难坐了起来,他有太多话想说了,可身体支撑不了多久了,他刚想尽快交代,就忽地瞥见了窗外的影子。

  他瞬间警醒转头,看向了那玻璃窗外的关岁理他们,他的语气一瞬间凌厉,他抓着夸克:“你来送我,为什么带着他们!”

  夸克目光沉痛:“他说他见到了死神,可以救你。”

  市长一身的虚弱都好像一下子不见了,他撑着最后的力气,他大喊出了声:“把他们赶——,不,把他们抓起来!”

  关岁理早在夸克说话的时候就做好了准备,他人往里一翻,等到夸克看过来,他的腿已经逼近了夸克的头颅,夸克转过来则正好踢向了他的面门。

  夸克整个人惊惧被踢飞出去,他的中枢神经被精准打击,他的意识短暂地弱下去。

  关岁理一喊陶天兵,陶天兵就麻利地上前,准备抱走这位前市长的身体。

  这就是关岁理他们计划最重要的一环,偷走前市长的身体。

  夸克怨愤地瞪着关岁理,谁也不知道一个机械的声音,是怎么吼出这种声嘶力竭的嗓音,可他真的像是喊了出来:“不,还给我,你骗了我。”

  他徒劳无助地看到了陶天兵,瞬间生出了希望:“求求你,别带走,别,帮帮我。”

  陶天兵不忍地转开头,夸克眼底的光彻底熄灭。

  “我没有骗你,我是在救他。”关岁理最后看了他一眼,“我希望我会顺利。”

  “睡吧,祝你醒来,美梦成真。”

  夸克无能为力当机,晕了过去。

  关岁理转头催促陶天兵,陶天兵说了声抱歉,扛着人就跑,他们已经出了玻璃门。

  他咬着牙,心中的愧疚滋生蔓延,可他只能狠狠压下去。

  关岁理推测每一任市长会在特定的时间死去,或许是因为一种在特定范围内传播的信息病毒,他们拿着这个病毒去对付boss,是目前他们唯一能够致胜的手段。

  他们都怀疑关岁理说的这个病毒是否真的存在,但也只能跟着他赌一把。

  如果真的有这个病毒存在,这东西也是在太过离奇古怪,简直就像是为了让他们通关,故意弄出来的漏洞一样。

  但是看市长的反应,他们或许真的赌对了。

  他们刚出通道,忽地,警报震耳欲聋响彻大厅,他们猝尔回头,透过透明的防护,看见了夸克拼命按下警报的手。

  陶天兵都急疯了。

  那警报响起的瞬间,耳朵里清晰地接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脚步,那是驻守在这里数十年,愿意为了这些合金身体去死的无数精锐警卫。

  无数人朝他们追来,要将胆敢对市长尸体动手的人绞碎抹杀,关岁理并不在意夸克的方向,但他也知道,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们奔跑着,可那窄窄的通道变得前所未有得遥远,脚步也越发逼近。

  下一刻,脚底的地面坍塌,他们脚下一空就摔了下去。

  幸好关岁理托了陶天兵一把,将他踢进了一边的通道,他才避免了当场被压成一堆废铁的命运。

  陶天兵后怕不已,这通道漆黑,好在他们如今机械的身体赋予了他们夜视的能力,或许这也是身为合金人,少数的好处了。

  他抱着怀里那具命不久矣的身体,跟着关岁理在通道中前进。

  也是走了一段,他们才意识到,这凭空出现的通道并不简单,它内里的回响并不遥远,仿佛封闭且大小有限。

  通道四处,都有整齐肃杀的脚步迅速接近。

  比起秘密藏身处或者逃生通道,这里更像是一处——

  “裁决通道。”

  那位市长,如今是前市长了,他的语气是愤怒的,但是他力气实在太不够了,许久才在颠簸中说出了这四个字,“你们跑不了了,放弃吧。”

  陶天兵立刻紧张地查看四周,好像确实有什么,在悄无声息地接近他们,但越是这个时候,他的嘴就越是闲不住:“不是,市长,你这下属不行啊,他们不管你了吗?”

  大约是确定了他们没有办法再带他出去,这位前市长也放松了许多:“我不过是个死人罢了。”

  陶天兵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下意识找向了关岁理,才发现关岁理正在摸索四周的墙壁:“关哥,怎么办啊。”

  关岁理不答话,一边的前市长忍到现在,也实在等不起了:“你究竟知道了什么?”

  “只是猜测,不算知道。”周围的动静几乎到了身侧,关岁理只来得及应付这么一句,随后就朝准那个方向,双手一伸,就稳稳擒住了那里忽然冒出来的武器。

  他轻巧地把这东西往后一抛,劈翻人带着陶天兵就跑。

  身后追击的脚步越发壮大,陶天兵好几次觉得自己要死了。

  不知道多少次之后,陶天兵跑得都快累坏了,他更无从揣摩关岁理那边的情况。

  他们前方重新出现了光。

  陶天兵神经高度紧绷,几乎只是机械地抱着人在跑,此刻骤然一放松,就彻底开闸:“关哥,外面是什么地方啊,你确定能出去吗?”

  “不确定,这是最快的出路。”

  “啊?”这也敢跑?

  即将跃出洞口的同时,身后的追兵也彻底到达,他们看不见具体是什么,只能听到身后几人呼和,随即巨大的炸响粉碎一切。

  铺天盖地的烟尘后发先至,遮蔽了前方全部的视线,整个通道塌砸下来。

  陶天兵心都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最后一刻,他被关岁理一拉,在被埋葬之前,他最后跃了出来。

  他们重新站在了大地上。

  劫后余生的庆幸尚未上来,烟尘尚未散尽,他就看到了外面人影幢幢。

  惯性抛出烟尘,他才知道他们究竟来到了哪里,市长和那些客人们站在一边愣愣地看着他们,这赫然是他们之前路过的,守卫最为严密,一步一岗的前厅。

  那数不清的守卫一起盯着你,即使没有恶意的时候,也叫人头皮发麻。

  “走。”

  甚至这句话都不用说,陶天兵和关岁理几乎是瞬间就用上了自己的最大程度的驱动,从大门跑了出去。

  身后,短暂的迟疑过后,乌泱泱的守卫们倾巢而出,缀在了关岁理他们身后。

  无数或合金或金属的暗器疾掠,无数的墙壁凭空升起,市长厅门口几乎顿时成了混乱的末日。

  而那密密麻麻的脚步声,此起彼伏,踏得地面仿佛也要顷刻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