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泽天吃完饭帮何婷收拾完桌子，坐了小会儿才回房，他十分忐忑不安地爬楼，飞速进门关上后，舒了口气。
一切太突然，他浑浑噩噩洗完澡，神不知鬼不觉来到窗边，张望着楼下的车辆。因为无法确定张邵是不是买了新车，他竟觉得每一辆车都像是张邵的，都有可能藏着一个他害怕恐惧的人脸。
邱泽天深呼吸一口气，决定坦然一点，转而躺在窄小的硬床板上，翻来覆去要入眠时，脑子里隐隐约约回荡着张深的话语。
翌日他请了半天假，清晨便帮何婷提行李送她去高铁站，两人就在附近简单吃了个早餐，告别时何婷把钥匙给他嘱咐了几句。
“回来我再接你。”
“就这么远接什么。”
邱泽天挠后脑勺莞尔一笑，“我得跟你接风洗尘呀。”
何婷捂嘴乐呵，伸手捏他胳膊再次叮咛嘱咐，“我们认识这些天，我一直把你当亲弟弟。要不是这段时间旺季，我也不想去支援帮忙，但是工作没办法。那个……那个男人要是再来缠着你，一定要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我大男人怕什么……”邱泽天别扭拍拍她后背，“进去吧，我都知道。别担心。”
“别一个人偷偷哭鼻子啊。”
“婷姐！我才不会。”邱泽天羞恼把人往前推，“你快走吧，注意安全。”
互相道别，邱泽天挥挥手见她进站，心里感慨自己居然和一个认识不到两个月的女人关系这么好。他确实很少交异性朋友，也不是不愿意，只是邱泽天交朋友这方面太被动。
九点半早得很，他决定回出租房好好睡个回笼觉，刚过马路抵达公交站，一辆纯黑的奥迪突然停在一旁，邱泽天心咯噔一下。
果不其然，两声喇叭响起，车窗摇下露出一张好整以暇的脸。
邱泽天倒吸一口气，二话没说直接扭头走开，站马路边准备打车回去。张邵把车胡乱停好，直接跑下来张臂拦住他，“泽天，我送你回去。”
邱泽天推了他一下，面无表情地拦车。
张邵紧紧握住他手臂，“我送你回去就走。”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一点脸皮都不要？”邱泽天忍无可忍直视他的眼睛，“你这些卑微和讨好不觉得自己有病？我们已经分手了，是你亲口告诉我的，跑过来装模作样干什么。”争执惹来了一些目光，他降低音调尴尬低骂：“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放开我，真他妈傻逼。”
张邵目光不小心落在了他残缺的耳廓上，连忙挪开视线，“我送你回去就走。”
“你什么时候能滚出北海？”邱泽天愤怒揪起他衣领，“张邵，你一定要这样吗？你一定要我们两个人都不得体面吗？为什么做这些令人作呕的事情！”
张邵喉结滚动，艰涩重复：“送你回去我就走。”
邱泽天当然不愿意，可这时，身后传来急促的喇叭声，公交车被张邵的车挡住去路，司机探头大吼，鸣笛催促四起，可是张邵仍然死死盯住邱泽天，不打算走人。
“你疯了！”邱泽天松开他一推，“你他妈看清楚这是什么状况！”
张邵固执坚持，“我送你回去。”
邱泽天脑子嗡嗡疼，“滚啊！”
“上车去，快点，不然我不走。”
喇叭持续，围观人愈发多起来，闲言碎语令邱泽天面红耳赤倍感羞耻，最终无力妥协走向那辆新车。张邵情不自禁叹口气，紧随其后钻进驾驶室，手心全是热汗。
邱泽天坐在后座，表情冷到极致，插兜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与车辆。心里头摸索了很多事情，最终思绪还是因闭眼消停。
这辆奥迪a5是全新，邱泽天又一次回忆昨天张深那些话，确信了他们张家富到难以想象，可是张邵小气到只字不提，平时也是勤俭节约、一切从简。
“你们没睡在一起，对吗。”
邱泽天回神蹙眉，“关你屁事。”
“你们不是那种关系对不对。”
眼看就快到楼下了，邱泽天置若罔闻准备着下车，可惜张邵把车停在一旁，锁上了车门。邱泽天怒火中烧瞪向他，张邵扭头一脸真挚与笃定，“你跟她不是那种关系，不要用女人搪塞我。”
“我跟谁有什么需要跟你说吗？开门，不然我踹你车了。”
“你不会喜欢女人的。”张邵转而温柔细语地小声说：“因为昨天时齐跟我说……”
张邵终于在哥哥和秦时齐的嘴里理清了邱泽天高中所谓的买卖，目的居然是为了给毒鬼爸爸还债，为了那个支离破碎的家庭。
那时候他才十六岁。这些事原本早就告一段落，可惜那些恶言恶语都被张邵自己记起来了，他骂邱泽天肮脏、恶心、为了钱不知廉耻，还当面吼他……活该没人要……
邱泽天这人的成熟是在内，既不抱怨又不妥协，既不求全也不言论，年纪轻轻就学会了藏伤。或许是为了保留些许男人的体面和尊严，他从来没哭穷哭惨过，最多只是有些仇富。
他太渴望出人头地，以至于在漆黑的街头抱头痛哭，他说，他就想要一个完整的家。可是他后来改口了，他说，他不想要钱了，也不要家，只想跟张邵好好谈恋爱、好好在一起。
爱到底是什么呢？怎么能让一个如此顽强不屈的人就此失常。
张邵心里想法冒了又冒，彻底想通了对方的深情和执拗，而且不经意间还想起“未来”二字。他以前从来没想过和谁一辈子绑在一起，更没想过这个人会是邱泽天，但是现在他愿意，非常愿意。
忠诚是爱情的加速剂，他在圈里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没有哪一个能像泽天这样疯狂到不顾形象不顾后果的。他确实感慨、感动，他沦陷了，可邱泽天呢？
此刻邱泽天僵硬看着他，头皮发麻，他还有侥幸心理，想不到张邵紧接着就狠狠抽他的脸，踩碎他最后的尊严，“他说你以前要给家里还债，还有你妈妈的事情……泽天，为什么这些事你从来没跟我提过？我不知道你小时候……”
嘭——！
邱泽天猛地一拳头砸在车门上，浑身散发着骇人恶气，他脸阴沉到可怖，恨不得撕烂张邵的嘴脸。张邵愣在原地，急切焦灼想查看邱泽天的手，可惜身体还没过去，脖子就畏惧往后缩了一些。
邱泽天看上去想打死他。
张邵结巴了一下，“等等，泽......”
“妈的，你能不能放过我？你这种人是不会懂的！为什么一次次拿这些事说，为什么一次次用这些事……”邱泽天阖眼努力克制情绪，他现在手里要是有把刀说不定真能捅过去，“张邵，过去的事情我真不想提了，我们已经散了，没可能了。你回去吧，别逼我真对你动手。”
“我想……弥补你。”
“不需要。”邱泽天睁开眼睛，空洞而麻木地笑，“我根本不需要。”
张邵慢慢红了眼眶，张嘴欲言又止，还是轻按了车门。
他当然不会知道，邱泽天拼命想遗忘过去，努力积极只是为了摆脱曾经。别人风轻云淡、轻描淡写的“还债”二字几乎把年少的邱泽天逼垮塌逼绝望。他将伪装做到极致，藏着掖着所有伤口，却总是被这些温室里长大的公子哥们一次次揭开，然后他们流露的怜悯就是撒在血淋淋伤口上的盐巴。
他不需要同情，憎恨同情，害怕同情。
邱泽天爬楼都觉得精疲力尽，身后张邵还在亦步亦趋跟着，他连动口的力气都没有，根本不愿意回头看这个人。
抵达五楼，他颤抖着从兜里掏出钥匙，张邵的声音再度不合时宜地响起，“泽天，我们能不能好不好谈一谈。”
就他妈一直在说谈，老子谈你妈。
邱泽天愤愤想，还没来得及逃避进门，张邵突然将他手臂掰过来。邱泽天忍无可忍一巴掌狠狠摔过去，清脆啪一声在走廊里回响，张邵整个人顿了一秒，却没有退缩，直接把东西稳稳当当放在邱泽天的手心里。
“张邵，你——”
“你先看一下！”
斯巴鲁的标志映在眼眸，邱泽天几乎是一瞬间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张邵边塞给他钥匙边耷拉着脑袋，一手挡着半边脸，不愿意给他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可惜哭腔盖不住，声音沙哑又脆弱，“去年冬天在周县，你说想要银色的斯巴鲁，新款拿货很难，我一直想等你生日的时候，送你……现在车到了，下个月底说不定能运过来。这台车先给你开，你不用天天骑自行车……”
邱泽天眼眶也酸涩，那些美好的回忆涌上脑海，心口撕裂般疼痛。他看着眼前人默默抬胳膊擦眼泪，抹完还在柔声嘱咐：“不要，边骑车边吃早餐，不安全……”他断断续续咳嗽，轻微哽咽，“是我有错在先，是我以前说话难听……”
觉得张邵可怜的同时还觉得他可笑。
为什么现在娇滴滴一副受了欺负委屈的样子？为什么反而哭哭啼啼擦眼泪？为什么总是让人琢磨不透？
“不好意思，我开不了。”邱泽天忍痛镇静下来，不紧不慢讥讽道：“张邵，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没去考科目三。”
张邵吸鼻子，脸上巴掌印红通通的，还没来得及反应，邱泽天就接着抽他心脏，开始罗列他的罪行：“错过考试的那天我求秦海带我去找你，当时你在干嘛啊？你准备跟林飞宇做爱。那天你还告诉我，我只不过是有那么一点像林山钰。你忘记了？”
张邵肩膀一抖，更加不敢抬头直视他。
“怎么，你就忘了？”邱泽天眼神再度冷下来，轻笑反问：“你在装什么可怜？那些我求你不要走的日子，你有一次想过我的感受吗？你现在知道难受了？”
“没有……”张邵泪水止不住的流，不知道怎么形容伤痛，小心翼翼辩解：“有时候我自己都不懂我自己。那天我还喝多了，我一喝多就神智不清，说什么做什么——”
“放你妈的屁！”邱泽天恼羞成怒吼道：“那你是酒后吐真言！你他妈抱别人亲别人操别人的时候，你想过我会怎样吗？你没有，因为你根本就是个没有下限的混蛋！你觉得你是自由的，你心里想的是我们迟早会分开，所以，就他妈是现在！”
“泽天！我已经把你当作很重要的人了……我们认识这么久，误会也解开了……”张邵原本阳光朝气的脸被这昏暗的走廊浸黑，也被这伤心欲绝的泪感染，他狼狈地看着他，“你现在不要情绪化，我们不要弄得一团糟。”
“滚回去上学吧你。”邱泽天挪开视线，“你自以为是施舍我位置，还希望我像曾经那样对你真诚，你真是自私自利。跟你拉拉扯扯简直浪费我时间！”
“我们谈谈——”
“谈你全家！老子不稀罕你的钱了！”他将车钥匙摔张邵脸上，砸得人措手不及，转身愤愤开门逃离，嘭一声巨响铁门将两人就此隔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