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闹敲门十来分钟后，门外静了。邱泽天窸窸窣窣地爬起来，心跳的频率趋近正常，他猜想张邵应该走了。可惜并不是。
张邵在门外哑声开口：“我租的房子在你对面。”
邱泽天早猜到了，张邵就是租对面没空调房的傻子。
他说，现在学也休了，等到下学期再去；他说，愿意天天接送邱泽天上班；他说，今天刚好五月二十，这些天实在忍不住才想搬过来。
“泽天，去年我们也是这个日子认识的。你还记得吗？”张邵情绪低落，无奈敲门低声哄道：“你要觉得委屈我给你打，我让你出气，不要这样躲着我行不行。我们做朋友吧好吗？别弄这么僵。”
他们一墙之隔，邱泽天顿感脑子抽抽疼，晕眩不已，甚至由衷愤怒。
仅仅因为这句朋友太过荒诞可笑。
去年5月20日，李义调侃他今天是不是有安排，魂不守舍的。因为他不知道为什么张邵会登门找他“玩”，还邀请他吃饭。其实邱泽天整天都在思索跟张邵去喝酒会演变成什么样。他聪明，看得出张邵对他有意思，犹犹豫豫、兜兜转转、来回拉扯，一不留神把自己给卖了。
后来他们做爱，张邵毫不犹豫加钱都要吻他。当时小泽天幼稚天真，懵懵懂懂，还以为想接吻内心肯定是带点喜欢的。可惜后来他才发现，这圈子里的人连做爱都是随随便便，一个吻算什么呢？自作多情罢了。
他需要张邵这个朋友吗？
邱泽天一句话都没回，他脑子很乱，理不清的事情盘旋在头顶。望着手腕上的疤痕，他冷漠捏了捏耳廓，一言不发。
十二点半，屋外彻底安静了，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楼下房东阿姨又在爽朗地大笑。这座原本陌生的城市，突然之间变得熟悉起来。北海似乎跟长沙没什么不同，一样的街道、人流、黄昏，甚至张邵也在这里。
邱泽天瘫在床，那种记忆里的味道和感觉又涌现，这几个月身在异乡孤寂无援的慌乱消失了。为什么张邵能有这种力量？仅仅存在于此，就能无形之中让他心安。
他仍然觉得自己窝囊，可是这种心境他根本无法克制，也没能力改变。
邱泽天整个人浑浑噩噩，干脆直接请了一天假，不想出门。不知道躺了多久，他起床走到窗口望向楼下，那辆新得亮眼的奥迪停在路边，张邵还坐在台阶上抽烟，他撑着脑袋，满地烟头清晰可见，他整个人尽显颓靡和窝囊，没了一丝邱泽天记忆里的模样。
感情里狼狈的人大多都一样，邱泽天心想，当初自己痛到夜夜难眠的时候，躺在湖北港绝望失语的时候，他又在干嘛呢？同情这种人就是给自己添堵，他活该。
邱泽天蹲在窗口偷偷看着张邵的身影，得意和报复心确实有满足，但更多的是良心不安，这些画面格外刺眼。
好像……不怎么高兴。
少年拉上窗帘后深吸一口气，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三点半了。张邵真成傻子在下面呆了三个小时，他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带着这些疑惑，他洗了个漫长的冷水澡，他想把一些思绪淋冲出去，出来时倒头又睡了一觉，朦朦胧胧听到门口的呼喊，他晕乎乎应了一声，开门发现是房东阿姨。
她提着两袋海鲜和盒饭，笑容朴实，“小邱！下面那个小张给你买的，就租你对面的那个，哎呀，原来你们是认识吗？他说你没吃午饭，这都快大晚上了，你今天不上班吗？他给你跑街那边买的呢。可怪了，他死活不肯上楼，说让我送给你……”
待到女人自顾自絮絮叨叨完，邱泽天原本晕晕呼呼，听这些完全清醒了，他面不改色地寡淡摇头，“不认识。”
“你不认识呀？”房东瞪眼喝哟一声，“那他给你买这一堆做什么？真奇怪，这咋回事啊……”
邱泽天尴尬吸了口气，怕女人怀疑，胡乱忙道：“你吃了吧。”随后直接关了门。
房东阿姨提着两袋东西，一肚子疑惑，摆摆头走下楼，发现张邵不知道去哪儿刚好停车回来，两人都礼貌笑着，只是张邵脸色比较憔悴，双眼也是遮不住的红肿。
“姐，你没上去吗。”张邵弯到后备箱，边搭话边自顾自忙活起来。
“小邱他不要陌生人的东西！”房东好奇地眨眼睛，“你这是……”她发现张邵后备箱里全是单支包好的玫瑰花，笑容瞬间灿烂无比，“哎呀这么多啊！怎么回事，你要送给谁啊！花了多少钱啊！”
“他不要吗……”张邵心虚摸了摸鬓角，“姐，今天不是520吗，我买海鲜的时候看见一群人卖花，我想着今天刚搬来嘛，给大家送点见面礼。你不说这楼里一百多个人吗，我又不确定，买了这么多应该够了。我一人送一支。”
“这得花多少钱啊。”
“不贵，才20一支。”
房东阿姨瞠目结舌，“你被骗了吧！一支要20啊？可是这，这么多……”
“买都买了，姐，帮我搬一下呗。”张邵抬头仰望着楼层，目光停留在一个五楼拉上窗帘的房间，语气落寞而黯淡，“我一个一个送，祝他……他们节日快乐。”
“五月二十号现在成节啦？”
“年轻人都过，不就是节嘛。”
两人打趣笑着，忙活张罗着将后备箱的东西卸下来，你一言我一语往楼上走。
张邵终于到达五楼，他停留在邱泽天的房门口，小心翼翼将两朵玫瑰花塞在门锁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胶布，轻柔地贴好，眼神眷恋，仿佛透过铁质看到了某人。
房东阿姨帮忙挨家挨户送，并未注意，只瞧见他放了两支有些疑惑。往六楼上去，她好奇问张邵为什么在邱泽天门口放两支玫瑰花。
张邵终于逮住机会，假装漫不经心地开口说：“他不是跟个女孩住一起吗，应该有两个人吧。”
“没呢，何婷那姑娘住三楼。”
张邵哦了声勾唇，“没事，给都给了。”
“我想着这俩娃凑一块过日子挺好，特别般配。”房东阿姨牵线搭桥不成功，泄口气埋怨，“可惜小邱这孩子年纪小，这方面不开窍，真是傻瓜蛋一个……”
张邵心里阴霾一扫而光，苦了一整天的脸终于放晴了，附和点头，“确实。”
房东瞥一眼相貌堂堂，举手投足都是贵气的张邵，八卦心瞬间燃起，“你二十出头，现在有对象吗。”
张邵默了一会儿，微微笑道：“有啊。跟我闹脾气了，没见我眼睛红红的吗，哄都哄不好，我躲起来哭呢。”
“你这孩子挺有意思。”房东阿姨笑嘻嘻拍他胳膊，感慨现在男孩都是巴巴讨好对象，哪像以前呀，真是时代变了。
邱泽天听到门外窸窸窣窣响起一些声音，随后隔壁门被敲响，传来一些欢快的对话和交流。他听不清内容，总觉得哪里奇怪，望着自己紧锁的铁门，起身又坐下。
他肚子确实很饿，翘起二郎腿坐在床上开始慢慢翻看着美团，反正是不愿意出门，点了大堆东西等待。
这间房很小，除了床和一个床头柜，一个折叠的桌子，什么都没有。而他的床都用来当椅子，小桌子移动，倒也是方便。他摆弄好东西，听到敲门声，接过外卖员手中的东西，刚准备关门，看见了把手上贴了两支精致漂亮的玫瑰花。
邱泽天做了个吞咽动作，外卖员顺他眼神看过去，立马乐呵笑道：“小哥，我走上来的时候看见每家每户都有一朵，好像是个有钱男的买的。”
“什么？”邱泽天蹙眉。
“就你们楼有人觉得今天过520，钱多一人买了一支呗！”外卖员搓手贼笑，“我上楼的时候看见他了，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人，长得还挺帅。有钱有脸还有情商，真让人嫉妒。我要有钱我都舍不得乱花。”
外卖员摆手走后，邱泽天没拿那些花，回到房间拆开饭盒，心脏不自觉砰砰乱跳。他垂眼帘审视自己手上的伤疤，疼痛感早已经没了，可是这道疤横在手腕，一直提醒着邱泽天什么。
邱泽天吃完收拾，下楼扔垃圾的时候那辆奥迪不见了。他侧耳听着房东跟楼上租客讨论张邵的大方和浪漫，心事重重爬楼上去，心跳愈渐凌乱，没了章法。
两朵玫瑰花丰富相依为命，可仍然孤零零横在把门手上，邱泽天左右看了一下走廊，鬼使神差般地摘下。
他坐在窗口打量着眼前用精美花纸包裹的花朵，明艳动人的一抹红，花瓣沾湿了，几滴水珠侵染裹束它的纸皮。邱泽天抿唇扯了一下绿叶，发现纸里有一串字迹，他蹙眉仔细端详，工工整整就三个字——对不起。
邱泽天掏出烟点燃，内心各种情绪杂糅在一起，在吞云吐雾之中他忽然暴力撕下纸张，愤愤不平地揉成团，不解气，拿打火机点火凑近，准备在房间里焚烧这两支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