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蝶生>第42章 陈宏生日是什么时候

  第二天天气确实晴了,雨是在清早停的,天边挂着一道彩虹。

  贺仪没去找李丘,他从酒店出来就一个人去了陈宏的老家。

  也许是昨天陈宏那个大姐的态度让他不舒服,又或者是对有相同遭遇的人有着一点淡淡的悲悯,总之他还是去了。

  女人准备骑电动三轮车去隔壁镇。贺仪打车来的,司机还没走,两人就一块坐车。

  女人拎了箱奶,还有兜雪饼。上了车开始还有些拘谨。

  “你和小宏是什么关系呀?”

  贺仪说:“没什么关系。”

  女人讪笑了一声,只觉得贺仪在故意疏远她,自顾自道:“你们城里来的都阔气着呢,出门就打车,我是没福气。我们这地方,小村小户,就算是楼房也是镇上的老房子,水管隔三岔五就坏。上了岁数真爬不动。这一套房子下来,也不知道够不够买你们城里的一个厨房厕所呀?”

  她见贺仪不理她,又问:“你是警察吗?”

  “不是。”

  “那昨天你跟那个警察一块过来,小宏也认识那个警察?小宏有出息啊。我弟弟也是警察,在镇派出所里给人家办户口,但没有昨天跟你一块来的那个人气派,那是个什么官儿?”

  她说完忽然意识到这话说错了,马上改口:“我是说我四弟弟。”

  她口中的“四弟弟”是陈宏走丢之后,家里又生的男丁。

  昨天贺仪从女人口里得知,陈宏丢的时候家里只有两个孩子。陈宏丢了才又生的老三和老四。老三是个女孩,老四终于是个男孩。

  贺仪对这种谈话感到不自在,淡淡道:“陈宏犯事了,进去过几年,案子就是那个警察负责的,所以就认识了。”

  “哎呦,这这……”女人憋了半天,叹了口气,“就怕他在外面学坏了,犯的什么事儿呀?”

  贺仪想说具体我也不清楚。但他还没说出口,女人忽然脸色一变:“你们找回来不会是他在外面欠了人家钱了吧?”

  贺仪叹了口气,不想再跟她说话了。

  他参加过基金会里很多走失家庭的迎亲仪式,只不过这次来陈宏这里是匿名。他不知道是人死了已经没什么认领价值了,还是所有的欢迎都是在作秀,但这种家庭气息让他不舒服。

  毕竟人死为大。

  司机嫌小土路有飞尘,连窗户都不开,车里闷闷的。

  女人见状又一脸顺从:“害,我们乡下人,说话都直,你可别见外哈。我也没有别的意思,但是确实是这么个理儿,小宏要是在外面欠了人家钱,这可跟我们扯不上关系。”

  她开始一五一十的细细分说:“他小时候那么小就让人拐了,以后我们谁也没见过,谁也没教育过,这长成什么样,责任也都不在我们。是吧?现在我娘都没了,我爹在几个儿女间轮着过日子,也就吊着口气。小宏是在大城市里待过的人,他要是有什么官司,我们这小门小户的哪儿赔得起?卖房卖田也赔不起啊,是不是?”

  贺仪深深吸了口气,说:“他没官司,犯的错该罚的该判的都判完了。”

  “那就好。”女人笑道,“没官司就好,干干净净的就好。”

  又穿过一条路终于到了家里三女儿住的地方,女人下车气派地指挥司机停车。

  这地方看起来比女人住的地方要好一些,起码是个正规小区。单元楼下有几颗槐树,有几个老头在树底下下棋。

  “小芸来啦!”有老头喊道。

  “三叔,我来看看我爹。”

  “闺女孝顺啊……”

  他们说话都是用的方言,贺仪能听懂一些,但说得快了或者咬字不清楚他就听不懂了。

  司机把车停好,他让人先别走,司机爽快应下了。

  女人跟老头说过这事,老头见了贺仪就搬起小马扎招呼着往楼上走。

  “坟迁不迁的吧,现在有了小城,家里也不至于断后。迁出来费事又费钱,要不就不迁了。以后逢年过节,小芸你去烧烧纸,多烧点。他这辈子过得苦,下辈子争取当个有钱的。”

  老头年纪大了,说话也不利索,嗓子里像一直含着口痰。

  “他娘在的时候天天念叨,说他苦啊。你说苦,谁不苦?我们家的孩子,丢了,我们家也苦啊。养那么大的孩子,说丢就丢。但也不能天天想着盼着,也得过日子啊。这一大家子人都得我养活。年轻的时候干木工,儿子丢了,让村里人笑话了多少年。十里八乡的,谁都知道,那个木匠他儿子丢了……”

  老头絮絮叨叨,贺仪听的也断断续续。

  这个小区旁边是一所小学,学校操场上的红旗高高飘着。

  他忽然想起一幅画,不知道是谁说过的。

  早上红旗升起来,红屋顶,小朋友们站成一排……

  那是贺仪以前关于“家”的想象,但现在看来,这副画面描述地显然不是他的童年。

  那到底是谁的?

  贺仪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看着窗外那所小学教学楼,双层楼房,白墙皮,还有明亮的大窗。

  陈宏小时候在这种地方生活过吗?

  不是,显然他的生活环境还要遭一些。

  贺仪忽然有种很糟的想法,他怀疑自己在很久以前就认识陈宏。可是是从什么时候认识的呢?

  他试着将记忆里那些凋零的碎片替换上一张熟悉的脸,那种铺天盖地的情感一下将他击的大脑有些发麻。

  不是这样的,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会经历苦难。

  他不能因为同情陈宏的苦难,就自动美化他的过去……

  不是这个人。

  他恨死这个人了。

  老头还在那里说,旁边的中年女人时不时跟着抹抹眼泪:“都苦,这都是命……”

  贺仪感觉嗓子也有些难受,眼眶泛模糊。

  女人见状哭得更伤心。

  贺仪手背都绷起青筋,他忽然站起身,推门就出去了。

  他一直走到楼下,上车。

  司机开出小区,又开了很远,贺仪忽然怔怔地回过神。

  他说:“回去,我有事忘了问。”

  司机讪笑:“那这一来一回的车费可得记你头上哈。”

  “嗯。”

  贺仪回去的时候老头已经搬着马扎下楼了,正在树下看下棋。

  他过去还把人吓了一跳。

  “陈宏生日是什么时候?”

  老头耳背,他说的又快,听不清,“啊”了一声。

  贺仪加重语气:“陈宏生日,你儿子生日是什么时候?”

  “生日啊,这谁记得清……老二生日,小芸你知道不?”

  “我上哪儿知道去?”

  两人你一眼我一语,这种无所谓又不知道的态度让贺仪觉得愤怒。加上方才在楼上他们那些话,贺仪终于忍不住吼了起来:“你儿子生日你不知道!他丢这么多年你找过他吗?他在外面过得那么苦,多想回家你们知道吗?”

  他个子高,此刻表情恐怖的吓人。旁边下棋的几个大爷大妈见状都躲到了一边。

  老头想说什么说不出来,拿起拐杖脸憋得通红,指着贺仪。

  叫小芸的中年女人见状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怎么没找?找了这么多年,这不是才找着!结果找着了我弟弟就去了,老天爷没眼,我们找谁哭去?小宏是我们家的孩子,他过得苦我们多心疼你知道吗?你站在这里说我们,你说得着吗?”

  老头气得呼哧呼哧喘气。旁边一个老太太脾气急,拄着拐棍道:“你就跟他说个日子呗,小芬走之前不是还老念叨啊,秋天是吧?属羊,秋天还是冬天,快过年的时候。”

  贺仪眼眶又变得通红,他微微欠身闭上眼,嗓子沙哑,“我就问问他到底是几月几号生的。冬天的什么时候?快过年了还是刚入冬……”

  “你逼死老头子也想不起来啊。”

  “是啊,庄稼人谁记日子能记得这么清啊?”

  “……”

  女人边抹泪边吼:“这么多年,是我这个当大姐的把小宏找回来了。你是谁呀?你跟小宏什么关系啊?你说他日子过得苦,你管他啦?我那可怜的弟弟,要是当初有个人管他他能想不开寻短见?你凭什么跑来这里问我们?我们家这些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

  贺仪被怼得哑口无言,他盯着女人,目眦欲裂。

  女人也不甘示弱地回视,一头羊毛卷颤悠悠的。

  贺仪觉得疲惫,他蹲在桌子旁,也不记得自己在那里待了多久。

  回过神来的时候旁边下棋的老大爷都躲他躲得远远的。

  他眼睛肿了,脸上满是风干的泪痕。

  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