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隐找到拉斐尔时, 他正在参加一场奴隶起义。即便那只假惺惺的人偶现在身材高大,看起来浑身都充满力量,正快乐地跟同为奴隶的其他人谈天说地, 可该隐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脆弱的瓷器玩偶。
同样的,拉斐尔也发现了该隐。
他很快收敛起了笑容, 将身边的人支开, 不知从哪提出个皮囊子,该隐闻到了里面有酒的味道。
“要试试吗?我们自己酿的果酒。”拉斐尔神色正常地走到他身边,把皮囊递给了他。
就好像他们是多年未见的老友,而不是追杀者与被追杀者的关系一样。
“我们?”该隐像是个躁郁狂一样,突然被这两个字激怒了。
拉斐尔凭什么用我们二字?他难道有了同类,就连该隐自己, 同化了那么多的孩子, 都还总感到无上的孤独!凭什么比他还独的怪胎可以拥有同类?
该隐总是在嫉妒,嫉妒他得不到、却被别人轻而易举拥有的东西,他双眼泛红,被迎头泼了一头清酒。
“拉斐尔, 别对你的朋友那么无礼!”他听到有人不赞同地叫道。
而那个他嫉妒的玩偶只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口中全是推脱之辞:“嘿!什么叫无礼!他一个酒鬼想要麦酒洗头, 我满足他罢了!”
可转头,拉斐尔却低声而冷淡地警告他:“冷静下来了?”
该隐眼角更红了,这混蛋玩偶的酒里居然放了大量的昏睡剂!该隐对昏睡剂的抵抗度可是为0!还好酒抵消了部分昏睡剂的致幻能力。
他强打起精神, 屈辱地跟拉斐尔谈论起正事。
如果不是要紧的事,他也不会来找昔日的仇敌了。
“你是对的, 审判日的确会到来。”该隐不情不愿地称赞了下拉斐尔,“但随之而来的, 还有一个救世主,他会竭力阻止那场灾难,这是地狱之主从他的一位故友那儿听说的。”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我们应该毁掉那位救世主,不是吗?”该隐有些烦躁地说,“撒旦那个黑暗的叛徒!他说人类要是消失,地狱肯定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他要当保救世主党!”
“撒旦?你还有这层关系?”拉斐尔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该隐顿了一下,垂眸说:“他说我是个好孩子。”
该隐跟地狱之主当然没有交情,只是所罗门往死前还阴了地狱生物一把,让他们无法轻易地来到人间。
撒旦,黑暗的主人,也无法长时间地停留在人界,他找到了黑暗的栖息者、血族始祖,让他和自己的部下一起为地狱的主人效力。
但该隐可是个彻头彻尾的灭世党,他立刻阳奉阴违地就要找人一起阻止那位救世主了。
地狱之主的命令也不能做得太难看,该隐的确是告知了自己的孩子们,那些孩子们不像自己这般长生,还对永存抱着一丝希望,他们的确会成为撒旦的帮手。
没关系,该隐可以为自己找到一个更可靠的同盟,像是他的孩子们怎样都无法找到的拉斐尔。
“你不是也对活着失去了兴趣吗?”该隐盯着拉斐尔的双眼,问。
拉斐尔闭上了眼睛,该隐读不懂他的情绪,只能看出他是在微笑着的。
“我现在找到了活着的意义。”该隐听到他轻快地回答。
“跟着这群奴隶们一起造罗马的反?”该隐有些不屑,“你那点魔法难道还能影响百万人的军队?这些奴隶身上可没有半点魔法的元素,一切都只能靠你自己!”
拉斐尔若有所思:“你说的对,我是该教他们一些应用魔法的技能!”
该隐勃然大怒,谁跟他说这个了!
“你有被人爱过吗?”就在昏睡剂的药力逐渐淡去,该隐准备暗自发力毁了这里时,被拉斐尔的问题问懵了。
看着该隐嫌弃的面容,拉斐尔有条不稳地解释道:“那种更宏观、更博大、推己及人的爱。”
就像他在奴隶起义中感受到的,那是一种汹涌的、因为正视了对自己的爱、而怜悯起他人的博爱,那让他心生愉悦。
他一定是在类似的爱里长大的,他想。
“黑暗的生灵,自恨意中诞生,哪有什么爱不爱的!?”该隐不适地大叫。
拉斐尔没有嘲讽他,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却让该隐浑身毛发耸立,他知道拉斐尔在怜悯他,怜悯他没有经受过这样的爱。
“不……”他轻喃道,“我也曾被人爱过……”
那位引导他的天使博爱世人,曾给过他……祝福,他还曾结识过天使身边的友人,被生性善良的兄长深深地爱过。
一切是怎样消失的呢?从他对兄长心生嫉妒的那一刻起吗?他最终还是将刀尖对准了兄长的心口。
拉斐尔微笑着,可谁都看得出他的敷衍,他不相信该隐得到过爱,爱里长大的人怎么会像该隐那样变态呢?
该隐瞳孔泛红,他这次是真的要发怒了。
在他被愤怒冲昏头脑,准备变身的那一刻,拉斐尔毫不留情地祭出魔剑,那是他专门针对该隐而设的武器,魔剑直直地插入该隐的胸口。
拉斐尔摩挲着指环,微笑着说,“你的性格太不稳定了,会给我带来麻烦的。”
该隐本来是不在意的,他习惯了疼痛,那有什么关系呢,天使的祝福会修复好他所有的伤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等他修复好了身体,他就让拉斐尔血债血偿。噢,还有拉斐尔想要守护的这些人,该隐扭曲一笑,长生种多的是时间对付低劣的人类。
但伴随疼痛而来的,却是更加汹涌的睡意,跟他常常使用的昏睡剂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无可抵挡的困意。
拉斐尔研究了针对他的新药,该隐心底一沉。
模糊中,他看到了拉斐尔口型:“你放心,那只是一剂安眠药,你的身体不会对它排斥,产生修复作用的。”
被阴了!朦朦胧胧中,该隐只有这一个念头。
拉斐尔顺利地捡起该隐蝙蝠,合上了他的丝绸棺材小盒。
他的战友们纷纷凑了过来,惊异不定地看着他手里东西,直咋舌:“还真有吸血鬼啊,那他说的什么救世主、撒旦啊……”
拉斐尔耸了耸肩:“这跟我们没多大关系,千百年前就有人预言了审判日,但它不是到现在也没到来吗?”
“我们有更重要的、就在面前的反抗要去做!”斯巴达克斯挤了过来,拍了拍拉斐尔的肩膀,大声地宣布。
斯巴达克斯是一位勇敢的角斗士,他是这场起义的发起人,大家都很信服他。
他这样一发话,便没人再多问什么了。
只有人挤着眼问:“那你说的教导魔法?”
拉斐尔摇摇头:“使用魔法要改造身体,我们的时间不一定够。”
战友们沉默了,他们刚打完一场大战,应该趁着元老院还没来得及反应,立刻乘胜追击,让所有的奴隶都获得自由!
或者是在元老院的反制下,尽快逃离。
“先试试吧,或许对我们也有助力。”拉斐尔摩挲着小棺材,说。
据他所知的未来,罗马应该不会这么早就灭亡,因为现在还是共和国,还没有进入那个更为强大的罗马帝国。
罗马帝国是奴隶社会,还是封建社会?他不太清楚。
即便他们注定失败,无法解放全部的奴隶,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拉斐尔有信心带着战友们找到一处适合他们生存的家园。
除了面前的战事,他手里还有一只不稳定的蝙蝠。
“或许该压住封口,将它沉入海底。”拉斐尔有些跃跃欲试。
但随即又摇摇头,否认了自己的欲望:“那样他或许很难卷土重来,但万一封印解开,恐怕就是另外的噩耗了。”
还是稍后再议吧,现在更重要的,是他们与元老院的战争。
这件事的确有些令人头痛,斯巴达克斯的确有很强的号召力,他能带着几十人出逃,短短一年间就发展出十二万志同道合的战士们。
但这些战士们都是被压迫的奴隶,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能不断奇袭成功,其实也多是靠了奇袭的功劳。
该隐的到来让拉斐尔狂热的头脑重归了理智。
他清楚地意识到,起义军并不是无可战胜的,他们毫无疑问能在独立的城市中获得大捷,但等罗马元老院加大了军力,以全国之力对付,他们很难敌过训练有素的贵族军。
拉斐尔试过劝斯巴达克斯带着战友们离开,先苟一苟发展一下、兵力,择日再战,但斯巴达克斯拒绝了那样的生活。
他从一开始就有逃离后获得自由的能力。
“我们是自由了,但还有更多的人生活在苦难中。”斯巴达克斯眼中有一种拉斐尔似曾相识的光芒,“拉斐尔,我们不该忘记我们的诉求的,那不只是新的家园,而是让全罗马、全世界的奴隶,都得到自由。他们就在那儿,我们不该放弃他们!”
拉斐尔沉默了,斯巴达克斯有时候会固执得让他难以理喻。
他懊恼地说:“我只是说可以先发展军事……”
“我只想狠狠地给他们一击!”斯巴达克斯毫不在乎地说,“奴隶才不在意大国间的战争呢!”
“我们只需要给那些奴隶看看,贵族也是可以被殴打的!他们也会受伤!”斯巴达克斯狠狠地挥了挥拳头。
“不过你要是害怕伤亡,不敢战斗,你可以带那些和你拥有一样想法的人离开,”斯巴达克斯妥协地说,“去建立你们想要的家园吧。”
“但我想,那样的家园,不会再回来救助奴隶了。”斯巴达克斯轻轻地说。
元老院的反应并不缓慢,毕竟那位名为苏拉的独.裁官让罗马前所未有的强大,即便他已经死亡,但罗马依旧在他的影响下,骁勇善战。
起义军开始力有不逮了。
如果拉斐尔知道一点罗马的历史,意识到十几年后会出现另一个名为凯撒的独.裁官,他或许就会更坚定地带着起义军们离开。
可惜他不知道,或者说,即便他知道,他也没有斯巴达克斯那样的领导力,说服不了起义军们跟着他离开。
在复仇的怒火势头高上的时候,或许只有大规模的死亡,才能让起义军们想要退后、逃离。
起义军起得快,落败得也快。即便拉斐尔加大了治疗魔药的生产,帮战友们找到了铁矿,用于武器锻造,还竭尽全力给武器附魔,他们还是有许多战士牺牲了。
起义军能用于发展武力的时间实在太短了,可罗马已经发展了几百年,成熟的军队对他们这支起义军来说,简直是碾压般的胜利。
迷雾魔法也无法对那庞大的军队起多少阻挡作用。
起义军过去的奇袭成功,才是一个令人惊讶的奇迹。
拉斐尔倒也发展了几百年,但他……他可以辅助战友们逃跑,却无法帮助他们战斗。
一个人和一个国家的发展程度,终究不可同日而语。一个人是不会想要不计一切地取得胜利的。
更何况那可是罗马,虽然它是奴隶制,但也是一个共和的民主国家。即便它的民主有些水分,贵族和平民泾渭分明,男人与女人高低相异。@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它依旧有极强的凝聚力,它的公民愿意为它死战。
拉斐尔撑起隐秘的屏障,帮助了他的战友们逃离,他们需要一个隐秘避世的家园,设下魔法,让他们可以在那儿休养生息。
但还是有几千人跟随着斯巴达克斯,去做那无用的抵抗。
等拉斐尔再回来试图引渡他们时,只看到了被挂在十字架上,示众警醒众人的尸体。
一切发生得如此迅速。
这场起义似乎没有留下什么,罗马共和国还在不断地扩张之中,名为凯撒的独.裁官征服了越来越多的土地,罗马有了越来越多的奴隶、斗兽场、角斗士。
凯撒的继任者甚至征服了埃及,那个曾经无可匹敌的强大国家。独.裁者的成功,甚至使这个国家从共和制转变成了帝制。
远离罗马的一处避世之地,战士们安定了下来,他们骁勇善战、身强体壮、又热爱和平,他们像拉斐尔曾许诺的那样,改造了自己的身体,去适应魔法,成了游离在世俗外的精灵。
他们有极为严苛的律法和道德,在这里,绝不会有任何不公了。
拉斐尔成功了,他当初对斯巴达克斯的劝诫是对的,不去战斗,找个地方安定下来,会让他们拥有一个更合适的家园。
但就像是斯巴达克斯说的那样,精灵们不愿意为罗马的奴隶们冒险,与那个庞大的帝国一战。
没有必要了,他们的生活来之不易。
拉斐尔沉默着骑马回到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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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新身体很高大,他成为了一个义士。
拉斐尔帮助了许多人,但不知为何,他的血似乎又凉了下来,他开始思念斯巴达克斯。
他不觉得那个人是傻子了,他们需要那样的人,拉斐尔不是那样的人,他的同伴也不是,但跟斯巴达克斯一起,他们也可以是斯巴达克斯那样的人。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像斯巴达克斯一样无私,但毫无疑问,这个世界需要斯巴达克斯那样的领袖,即便他可能出错。
那是一个雪夜,他的心突然无可抑制地跳动了起来。
拉斐尔策马奔腾,来到一处客店。
遥遥看着微弱的灯光,拉斐尔听到一声新生儿的啼哭,他突然有了落泪的冲动。
但紧接着,他就发现了有什么不对劲,那家生了孩子的人慌慌忙忙的,似乎想抱着孩子连夜逃走。而夜色中的不远处,一个偷偷报信的人带来了一只追兵。
拉斐尔想也不想的,就掏出一把小石块,将他们打落下马,给那家逃离的人争取了一些时间。
这具身体是个战士,十分高大,突然拦在路中间还是挺唬人的。
“这是大希律王的命令。”那位骑兵队长从地上站起身子,好言相道,“邪神之子降生在了伯利恒,为了奥古斯都大元帅的统治,这里所有两岁以下的幼儿都要被处死。”
“或许您从哪里听到了基督的传言,但在成为希伯来人之前,我们还是一位罗马公民,应该……”
“啊,我不是希伯来人。”拉斐尔诚恳地说。
眼见骑兵队长错愕了一下,拉斐尔又慢悠悠地补充道,“也不是罗马公民。”
“异乡人,让开!”骑兵队长冷脸道,“这是罗马内部的事,你不该与罗马为敌!”
“是吗?”拉斐尔一笑,漫不经心地整整衣袖,“可是精灵一族讨厌杀戮,你不该在一位精灵面前展现你那肮脏的欲望。”
“精灵,那是?”
骑兵队长还在惊愕中,就看到那位异乡人的双眼变为了白瞳,心里不由一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