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的时光足以让尘世间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所罗门王活了三百余年, 希伯来的统治在他死后不久终结,所罗门王契约的力量重新归于地狱,人魔共生的时代也随之不复存在。
该隐再也不能明目张胆地追杀他了。
拉斐尔愉快地驾着魔法车伪装的马车, 重新回到了人群。
然后, 在他说出希伯来语的那一刻,城门的守卫面色一凛, 合力把他拿下。
拉斐尔配合地举起双手, 情绪稳定地看着他们夺走自己的一切,比如,当着他的面牵走马匹,抠掉车上装饰的宝石,翻箱倒柜地打开他的实验箱,把所有的一切都弄得一团糟。
他宽容地笑笑, 这让一个领头的人对他心生好感, 咳了两声,让守卫们注意一些,不要太过分。
“别怜悯他,大人!”一个守卫振振有词, “希伯来人最擅长欺骗, 他们的神会原谅他们的一切, 所以他们总是毫无道德!”
这种语言虽然陌生,但跟其他的语言也十分接近,拉斐尔理解起来并不困难。
魔法马车里东西很多, 药草、香料、钻石、绸带,还有许多装着药水的瓶瓶罐罐, 守卫们眼睛都要看直了。
他们翻箱倒柜地搜寻着,不知带倒了什么, 一个白色的小柜子倒了下来,柜门摔开,从里面掉出来几只绑在一起的蝙蝠,散发着一种难闻的气味。
“啊!蝙蝠!”守卫们跳着脚尖叫着。
“恶心的希伯来人!”
“长官,这个男人果真是真正的希伯来人,他与恶魔为伍!”
蝙蝠照耀在阳光下,不过一会儿就化为灰烬,拉斐尔恍然,差点忘了,那几只蝙蝠还在他柜中。
他轻轻叹了口气,惹得那守卫们对他的厌恶更深了,小声地交谈着:“希伯来人果然都不正常!”
可惜,拉斐尔暗自想,如果不见阳光,那些小蝙蝠或许能活得更久。
他顺从地被守卫们押解着送入监狱,没有反抗。
这群人的精神状态似乎比他要稳定,拉斐尔想,或许他们是对的,他想要观察观察正常人的生活。
一踏进监狱,拉斐尔就听到声声祷告。
“啊,耶和华!无上的主!请给巴比伦降下神惩,救您的信徒脱离牢笼吧!”
拉斐尔恍然,原来守卫们以为他也是这种对社会不安定的……希伯来人?
不过巴比伦?音节很熟悉,或许是个他听过的国家,拉斐尔被推搡着挤到人群中,仔细地观察着狱中人。
锁链带上了门,他被关在了拥挤的监狱中,难闻而脏乱的味道让人窒息,不过还好,他的嗅觉加强是为了嗅取食物的味道,对这种令人厌恶的味道会自动屏蔽。
或许是跟沉默寡言的吸血鬼待得久了,他被关在吵吵闹闹的监狱里,竟也不觉得聒噪,倒觉得有另一种亲切。
人类还真是鲜活啊,他感叹地想。
但没过多久,拉斐尔就高兴不起来了。
大约是狱卒巡查之后,监狱里就有人骚动着,推挤着要往他这边来,一边挤还一边摸索着路上男人们的身体,那手法看起来不太正常。
拉斐尔意识到了这些人想要做什么,是的,他为自己捏了个好皮囊。
不是吧?这种地方除了疯子,还有这种变态?拉斐尔一拳接一拳地把来者揍翻,引的周围人嗷嗷大叫,大声斥责起了他的暴力。
拉斐尔惊讶地看着他们,正在这时,他听到了门口有了动静,像是有狱卒过来查看。
“他们希伯来人就是喜欢鸡|奸。”他听到一个脚步声急匆匆地走来,声音的主人嫌恶地说。
门链又锁住了,狱卒们越走越远。
“天呐,他们从不克制欲望,还毫不掩饰,说没有女人,他们愿意当彼此的女人!”这是拉斐尔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巴比伦人自诩为文明人,不屑于观看希伯来囚徒们的低等趣味。
拉斐尔若有所思地拢了拢衣服,降低了自身的存在感。
果然如狱卒们所说,那几个被他打倒在地的人找不着他,也不害怕,也不懊恼,只嘟囔了几句耶和华的祷告,就随手扒拉了些其他的男人,被抓的男人并不会像他那样抗拒,他们欣喜而急不可耐地躺在地上交合了起来。
很快,整座监狱都弥漫着一种荒淫的气息,拉斐尔站在其中,无处下脚。
他叹了口气,调整了身体的比例,就穿过铁门,隐藏着身形走到月光下,看着皎洁的月色惆怅地想着心事。
夜晚,一个漆黑的魔女帽从暗处冒了出来,微风掩盖了她与拉斐尔的足迹。
“嘿!拉斐尔!你还好吗?我感受到你的魔法车……似乎被别人占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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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斐尔微微地笑了,真诚地感谢着她的关心。
“你知道的,我被吸血鬼追杀了那么久,早就知道了,最重要的东西应该贴身携带,那个魔法车里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玩意儿。”
小魔女同情地抱了抱他。
“你被这些家伙抓起来了?我猜那一定是因为你像个西伯来人!”她欢快地说。
巴比伦的君王不信仰耶和华,他们有另外的律法统治。
“我听说了!”小魔女沾沾自喜地炫耀着自己的见闻,“那个王认为自己是荣耀的太阳,可希伯来人只愿意承认他是万千繁星的一颗!这是一种对王不敬的冒犯,为此王剥夺了他们的权利,凡是国境内的希伯来人,都要被关进王国的监狱中!……还有……”
拉斐尔微微地笑着,认真倾听着小魔女的讲述。
莫非是神权和君权的争权?拉斐尔一边听,一边心想。
“当然,这些都只是传闻啦!”小魔女说了许久,终于满足地喟叹了一下,大口大口地喝着茶水,润润嗓子。
等她歇够了,才神神秘秘地低声道:“最重要的还是希伯来人自己不太正派,只信奉耶和华,不愿意遵守巴比伦的法典!”
“法典?”拉斐尔像是联想起了什么,恍惚着问。
“嗯……好像叫什么……汉克……比法典?”
“汉谟拉比法典。”拉斐尔轻声说。
小魔女睁大了双眼:“你也听说过?”
拉斐尔点了点头:“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与魔女的叙旧并不长久,拉斐尔明早还要起来伪装囚犯,他婉拒了小魔女的搭救。
因为那个法典,他对这个国度产生了细微的好感。
他们会不会有赎罪立功的渠道呢?拉斐尔跃跃欲试地想。
就在他这样想的第二天,狱卒头头打开了牢门,挑选了几十个较为强壮的男人,用锁链拴在一起,拉着赶往的另一个地方。
难道是劳改?拉斐尔期待了起来。
劳改的工作的确不轻松,一天0-1顿饭,天不亮开始起床砌墙,干到天黑,如果无法回到监狱,就几十个人就近挤在几近露天的茅草蓬里,能不能熬到天明,完全要看风有多大,以及上天会不会让夜里下雨。
反正希伯来人相信耶和华会拯救他们,那就看耶和华到底救不救啰,巴比伦人是这么说笑的。
拉斐尔是没看到耶和华出手相救的,不过人类的确比想象中的耐熬,即便是这种环境,还有许多人苟延残喘地活着。
不过对人类来说难熬的缺衣少食,在拉斐尔这具泥土身体看来,并不算太过难受。
让他难受的是,这里没有替换衣服,也没有洗漱的地方,即便是附近有条河流,做工的地方也有守卫把守。或许是怕囚犯们逃离,守卫们不允许他们却冲冲洗洗。
拉斐尔趁着夜色伪装过去冲洗一下并不困难,困难的是如何干干净净地混在一堆脏兮兮的人群中。
拉斐尔觉得自己要烂在这里了,可他还是没有向小魔女求助,也没有剖开心脏,取出魔力源,尽快离开这儿。
在与吸血鬼纠缠的这些日子,他似乎已经忘了什么叫鲜活。即便他再怎么放大自己的痛觉神经,疼痛对他来说,都是最低等的忍耐了。
他似乎变成了该隐那样的人。真奇怪啊,他追求长生,是为了更好的活着,可现在他达成了目的,反倒觉得死亡是一种解脱了。
拉斐尔想,他似乎一直这样,飞行也好,长生也好,他在追求时才最渴望,就好像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一旦得到了,就有些索然无趣的乏味。
不,拉斐尔摇摇头,冷酷地想,这绝不是他的问题。他在长生的旅途中,有很多次感受到欢乐与真心的愉悦。
一定是和吸血鬼呆久了,他们不够阳刚,传染得他也郁郁了起来。
拉斐尔偷偷调动了点魔力,把瓷器的自己涮了个干净,当然,他贴心地保留了尘埃。
痛可以忍,但脏不行,臭烘烘更是要拒绝。
虽然他现在的皮肤已经用白瓷换过了一边,还没有记得装毛孔,应该不会发烂发臭。
神游太久,一道鞭子抽了过来,他的脊背立刻破碎着流出一抹红色。
那鞭子上布满倒刺,是狱卒们用来惩罚偷懒的囚犯的。其实他们还有大棒锤,那个东西敲在身上要轻一些,不会像鞭子那样勾的到处流血。
但挥鞭的狱卒记得拉斐尔,这个沉默寡言的希伯来人敲起来梆梆作响,看起来一点都不痛,打起来很没有成就感。
还是鞭子好,虽然希伯来人依旧一声不吭,但倒刺至少会勾出点血肉,让狱卒的殴打有以回应。
下次烤皮肤再研究研究配比吧,让他的身体更坚硬一些,拉斐尔动了起来,继续砌着墙,心想,总是拿褚红石冒充血液也挺麻烦的,还是坚强一点,不受伤的好。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日,就在拉斐尔的躯体破碎得太厉害,让他想要设法遁逃时,他们修建的建筑完成了。
做工的日子里,见惯了希伯来人的病痛与死亡,拉斐尔发现,巴比伦没他想象中的那么良善,希伯来人也没他印象中那么的无耻。
套着锁链离开的那天,拉斐尔终于看到了建筑的全景,他第一次知道,那是多美丽的花园,高耸入云,仿佛空中……
拉斐尔一怔,空中花园?这里是那个传说中的巴比伦?
他回头看那绮丽的花园,耳边是巴比伦人兴奋的欢呼:“王后一定会喜欢这里的!”
原来这座埋葬了许多尸体的高城,是个花园,那也不错,拉斐尔想,至少他们的尸体还能做花费,也算是回归自然,埋尸归根了。
脖子上的锁链一紧,拉斐尔踉跄了几步,差点扑倒在地。
鞭子又劈头盖脸地抽了过来,他的皮肤真的要支撑不住了。
拉斐尔遗憾地启动了备用方案,顺着那锁链的拉力往前踉跄着爬了几步,然后瘫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了。
人群嗡嗡吵吵,还夹杂了几句巴比伦土话的咒骂。
在这样的囚犯群中,死亡并不罕见,不过希伯来人并没有太过伤心,他们振奋了一阵子,简单地替这句尸体祷告了耶和华,感谢神明继续保佑希伯来人。
巴比伦人是高贵的文明人,他们不餐食同类,所以希伯来人可以完全独享这一顿加餐了。
肉制品是一种很难得的食物,这一定是耶和华的赐福。
巴比伦狱卒见怪不怪地看着囚犯们把那尸体扯开,红色的液体流了一地,那红色太鲜艳了,不太正常。
但死了这么多人,总有几个与众不同的,也不奇怪,说不准是耶和华的神迹呢!
人类看不到的地方,一只小玩偶从倒尸的心口处爬了出来,迈着小步子走到囚群的边缘。
混乱中,没有人发现,这局尸体没有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玩偶是拉斐尔为自己制作的心脏,承载魔力流动的器皿,亦是他的灵魂安栖之处。
拉斐尔看着希伯来人疯狂的撕扯,还有巴比伦人为维护秩序不断抽出的鞭子,心里有些惭愧,唉,他的器官都换过了一轮,现在都是土渣子,恐怕不太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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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的希伯来人并不挑食,观看的拉斐尔也没有阻止,他的身体虽然缺乏蛋白质,但也富含多种矿物,能够补补营养。
这像是动物世界才会发生的事,他的身体回哺其他生命,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为什么文明的巴比伦还会有如此野蛮的事呢?拉斐尔叹息着,有些不懂。
他不知道这群囚犯会被押往哪里,或许是填往战场,为巴比伦王开疆辟土,又或许是换个地方,继续砌墙。
巴比伦人很会物尽其用。
拉斐尔没想救这群囚犯,或许很残忍,但这些囚犯已经很久没有作为人存在过了,他们被救出也建立不了正常的社会。
他们就只是囚犯而已,文明社会里的……动物?动物不需要拯救,他们有自己的生活,虽然不像人类,但那也是他们的生活。
小玩偶看着囚徒们的身影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他眼中。
他礼貌地朝那个方向摆摆手,然后垂下头,随便找了个小土堆,往上面一坐,晃悠着短短的双腿,发起呆来。
又要做个新身体诶,这也太为难一只小玩偶了,拉斐尔难过地想。
不过这可是巴比伦耶!那想必希腊罗马也不会太远吧!小玩偶很快又欢快了起来。
他一定要体验真正的、文明的城市!
等塑造好坚硬的身体,再次来到巴比伦的城邦时,拉斐尔得到了礼貌而热切的招待,以一个域外行商的身份,换了埃及语与巴比伦人交流。
他这次看到的城市,与作为囚犯时所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城里完全就像个普通的、生产资料有些匮乏的现代小城镇。房屋干净、整洁,可以看到明显的排水系统,街道繁华、喧闹,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与微笑。
他还远远地见到了巴比伦君王建造的通天之塔,名为巴别塔的奇迹。
不知这里离都城多远,但他站在城里,可以在城民的指引下,看到远方云间的那抹黑影。
谁看到这座高塔,不会膜拜在巴比伦王的脚下呢?
这怎么不让人赞叹呢?现在可是公元前!拉斐尔明显能察觉到,这里的城民,对他们的君王有一种狂热的崇拜。
中央集权?拉斐尔摩挲着下巴想,也不失为一种办法,任何地方的巴比伦人,都可以看到王的权柄高入云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但这塔立了没多久,拉斐尔在某个不知名的早晨醒来,塔就忽然不见了。
城民们议论纷纷,满心惶恐。
拉斐尔想,这么高的建筑,或许是地基没打稳,支撑建筑不牢固,倒了也正常。
但城民们不知道这些,他们只知道王的权柄从云间倒塌。又过了不久,王的死讯传来,新王即位了。
城里似乎一切如常,但好像一切又都不一样了。拉斐尔看到,他们没了对前巴比伦王的那种、盲目一般的信仰和爱戴。
某天,有被前王攻陷的复国者途径这座城,城民们没有守住,城破了。
与此同时,拉斐尔还听到巴比伦王朝土地缩减的消息。
或许是因为,前巴比伦王是靠着个人的意志横征暴敛、所向披靡的,所以在他离世后,他的帝国也很快地分崩离析。
拉斐尔游走在流民间,寻找着希伯来人的身影。被放归山野的家养动物还能正常生活吗?他有些担心。
希伯来人的特征很明显,他们有极度虔诚的信仰,所以看起来总会有些疯狂。拉斐尔很快就找到了他们。
他们正愉快地为帝王之死、巴比伦之难唱着赞歌:“……明亮之星,早晨之子啊,你何竟从天坠落?你这攻败列国的,何竟被砍倒在地上?……”
拉斐尔站住了脚步,转身离去。
看来动物的适应能力很强,还有心情欢庆农场的倒闭,他无需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