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敲了三次门,毫无动静。
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涌上心头，谢宁握住门把手，提高声音：“哥？”
仍旧没有回应。
谢宁莫名紧张起来,心跳一声比一声重，“我进来了？”
咯吱——
房门打开,谢宁走了进来。
窗帘紧闭,室内一片漆黑,非常寂静,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黑暗中，谢宁神情立变，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抬手按亮魔法灯。
灯光照亮整间卧室，只见里面果然空无一人。
靠墙摆放的大床上，床褥凌乱薄毯半掀，仍旧是早晨出门前的模样。
谢灵根本没有睡觉，在谢宁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时候,他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谢宁站在那里,浑身被抽光了力气，有种巨大的虚脱感，连呼吸都停滞了。
“哥？”
他听见自己软弱又轻飘的声音，“你在哪？出来吧,别跟我玩这种游戏。”
窗前桌面上有张折叠的雪白信纸,他脚步虚浮地走过去，拿起展开看。
小宁：
抱歉，我要单独离开一段时间,你在萨兰不要惹是生非，等我回来。
——谢灵
谢宁痉挛的手指攥紧信纸,感觉有把无形的利刃刺入胸膛，一点一点地将心脏搅成碎片。
“哥……”
嘴唇被他咬出血痕，呼吸都带着灼热的血腥气，喉骨仿佛被人用力扼住，刺痛窒息难以言语。
“……为什么？”
之前有多快乐，此刻就有多痛苦。
谢宁脑中充满混乱可怕的念头，乌黑的眼瞳没有一点光，神情透出难以言喻的偏执。
“差点忘了，”他染血的薄唇挑出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低柔呢喃：“哥，别想抛下我?。”
魔法凝结的冰刃划破掌心，殷红的鲜血成珠滴落，浮在半空。
魔咒落地，血珠连接成线，在空中形成简单的血色罗盘，指针指向某个方向。
谢宁打开窗户，幽幽望向夜色笼罩下的航空港。
·
萨兰航空港。
一架小型飞空艇停在教会专用的接驳平台上，白色的艇身喷涂了倒三角的图纹。
机械师和维修师正在进行出发前的最后一遍检查，确定没有故障隐患后，当着加西亚和谢灵的面，清点备用的高阈值储存魔器。
“没问题，辛苦你们了。”
加西亚点了点头，看着维修师将魔器搬进飞空艇里。
这次行程特殊，他没有穿着主教袍，换了身利用行动的衣裤，白衬衫、黑长裤，外加棕色牛皮短靴，半长的柔顺金发往后梳理扎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整个人显得非常精干利落。
一切准备妥当，加西亚举步走向飞空艇，弯腰进门前扭过头，喊了声：“路卡。”
谢灵抬起脸，将红玛瑙纽扣收起来，放进贴身的口袋里。
希望小宁醒来之后，看见信能冷静一点。
他定了定心神，抬脚走了过去。
凌晨四点，太阳还没升起，星月已经暗淡，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发动机启动，螺旋桨急速旋转，飞空艇滑行起飞，缓缓升上半空。
飞空艇里只有两个人，此时都在驾驶舱内。
谢灵坐在驾驶位，眼睛透过镜片望向漆黑夜空，一手拉加速杆，一手扶方向盘，专注地控制飞空艇。
加西亚手持秘银罗盘，坐在操控台副位。
在一阵嗡嗡的轰鸣声中，只听加西亚颇有兴致地闲聊起来：“路卡，你在惩戒团过得怎么样？奥狄斯团长应该很欣赏你吧？”
谢灵目视前方，平淡回答：“还行。”
“只是还行？”加西亚笑了声，注视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我听说，他为了你，和两位红衣主教起了几次冲突。”
谢灵：“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圣主眷属。”
言下之意，奥狄斯并非欣赏他本人，而是重视圣主眷属这个身份。
“这样吗？”加西亚若有所思?，“不过，应该还有其他原因。”
谢灵敷衍地回了声：“哦？”
“灵在世的时候，奥狄斯就格外关注他，对你可能有些移情。”加西亚轻描淡写地说，“你不知道当年灵在萨兰有多受欢迎，我在他身后看着?，都有些担心。”
“……”
谢灵内心无语，就知道和加西亚聊天，绕来绕去，一定绕回到他的往事。
但他记得他的人缘没有到‘多受欢迎’的程度吧？
只是和队友们相处得很好，跟奥狄斯的关系其实一般，重回萨兰后，才知道当年奥狄斯特别关注过他。
而且加西亚的说辞让人听着怪异。
“受欢迎不是好事吗？为什么要担心？”
谢灵用局外人的口吻，随意问了句。
“对于其他人可能是好事，但对灵而言，不是。”加西亚的语气怪异得发紧，“他在感情方面比较迟钝，很多时候别人看着他，他就以为只是单纯地在看他，不知道那些目光里隐藏的都是什么样的感情。”
下位者追逐的仰视，高位者落下的俯视，以及地位相近用友情为幌子投来的注视……那么多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却从未回应一眼。
除了赫尔曼·沃克，他谁也不回应。
加西亚扯了扯唇角，轻轻笑起来：“或许他有所察觉，只是对那些灼热的目光毫不在意，从未回头看一眼，从未施舍半分爱意。”
谢灵：“……”
越说越离谱，要不是因为他是本人，差点就信了。
“但灵不知道，这种毫不在意的态度就是放任，放任而又不给回应，会逼得人逐渐发疯。”加西亚顿了下，“所以我担心。”
说到这里，他转过脸看谢灵，加重语气道：“路卡，你要小心奥狄斯和谢宁，他们已经将你当做灵的代替品了。”
“代替品。”谢灵重复这个词，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带笑不笑地问?：“加西亚，那你呢？”
“总是对我提起谢灵，生怕我不记得自己跟他有几分像，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加西亚面含笑意，眉眼温柔，“我只是——”
嘭！
飞空艇侧边忽然撞到什么东西，驾驶舱猛然摇晃了一下。
加西亚话音戛然而止，谢灵正要偏头去看侧边舷窗，这时砰地一声巨响近在耳边，操控台都跟着震了震！
一道人影落在飞空艇头部?，正死死扒着主窗，透过双层硬质玻璃，直勾勾地盯着驾驶位里的谢灵。
谢灵瞳孔剧烈收缩，猝然失声：“小宁！”
啪。
谢宁的手按在玻璃上，满手鲜血留下一个猩红的掌印。
紧接着?，他用皲裂流血的十指紧扣住窗户边缘，挪动到正对着谢灵的位置。
谢灵心跳骤停，什么也来不及想，当即就施展魔法，给他笼罩一层魔法屏障。
“……”
谢宁张嘴说了一句什么，但谢灵完全听不见，只能看见他此时凄惨狰狞的模样。
束起的长发凌乱至极，面色冰白，双唇染血，一双乌沉沉的眼睛布满血丝，眼神透出不加掩饰的疯狂。
“谢宁？”加西亚很诧异，微眯起眼睛，“他这是疯了吗？”
谢灵深吸了口气，勉强冷静下来，坐回到操控台前，控制飞空艇缓缓下降。
“抱歉，加西亚，要耽搁一下。”他强压着情绪，沉声道：“先回航空港，我跟他说清楚再启程。”
加西亚瞥向谢灵，“你是不告而别？”
“我留了信。”谢灵面沉如水，与那双发红的黑瞳隔着玻璃窗对视，“我以为他看了信，至少不会这么……”
“我不介意队伍里多一个人，他想跟着?，就让他来吧。”
“不行。”
“不行？”加西亚看了眼窗外的谢宁，又将目光转回到谢灵脸上，见他眉头紧蹙，视线一直盯着谢宁，心中顿时冒出微妙的异样感。
“路卡，你是觉得南海镇太危险，才不愿意让谢宁跟来吗？”
加西亚眼神幽暗，“你很在意他？”
这时飞空艇堪堪落地，轰然停下。
谢灵没回答他，起身疾步走向舱门，拉开跳了下去。
“哥——”
谢宁踉踉跄跄地迎过来，唇边带着笑，嗓音嘶哑：“哥，我抓住你了。”
他伸出血淋淋的手掌，想去握他哥的肩膀，却被反手攥住手腕。
“过来！”
谢灵冷冷吐出两个字，粗暴地扯着谢宁一路走到几十米开外。
紧接着猛地将他推到墙壁上，伸手按住他后颈骨往下压。
两张脸相隔不到半尺，谢灵直视着他的双眼，“你疯了吗？”
“我没疯，”谢宁低着头，血腥味在两人的鼻息间弥漫，“哥，我现在很清醒。”
谢灵冰冷问?：“为什么非要跟来？我给你留了信你没看见？”
“因为我很疼啊。”
谢宁牵起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让他碰触自己嘴唇的伤口，“这里很疼。”
再往下，手指抚过脖子，“这里也很疼。”
最后带着他的手掌按住左胸，“这里最疼。”
“前一刻把我哄得飘上天，后一刻就抛下我?，让我坠入深渊。”谢宁哑声道：“哥，你太狠了。”
谢灵不想跟他在这里纠缠太久，用力抽回手掌，松开他后颈，沉沉道：“我说了我只是离开一段时间，没有抛下你。”
谢宁问?：“你想去哪？为什么不告诉我?？就这么讨厌我跟着你吗？”
“不是讨厌，只是，”谢灵停顿一下，不太自然垂下眼，语气强硬道：“这次不适合让你跟着?，你在萨兰等我回来。”
“不适合？”谢宁笑起来，眼底却丝毫没有笑意，只有翻涌不息的戾气。
“加西亚·伊文斯都适合，我却不适合？”
他说着话，抬手钳住谢灵的下颌，嘶哑轻声问?：“哥，你觉得他比我更好，更值得你信任吗？”
从他手掌伤口溢出的血，猩红、温热，粘在谢灵的脸颊上，滴落进锁骨里。
“……”谢灵的喉结轻轻滑动，沉默一瞬，缓缓道：“因为我怀疑他，所以他合适。”
谢宁没有预料到他会这么回答，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他已经不是当初的加西亚了，我想亲眼看看他到底变成了什么样，我要亲手揭开他的面具。”
“不让你去，是因为我在乎你。”
谢灵闭了闭眼，手指掐着掌心，声音异常冷静：“我已经失去过很重要的人，不想再感受第二次。”
他睁开眼，抬手握住谢宁的手腕，迫使他松开自己的脸颊，“现在满意了？还不放开，你这混账，迟早把我气死?。”
谢宁浑身外露的戾气烟消云散，温顺地松开了手，眸光明亮炙热。
“哥，为什么不早一点跟我说呢？”
谢灵用手帕仔细地擦着脸颊和锁骨，没回答他，只是冷哼一声。
“但我还是要跟你一起去，”谢宁虽然被哄得心情愉悦，但脑子很清醒，“你说你在乎我?，不想失去我?，所以不让我去——哥，你要做很危险的事，对吗？”
谢灵将沾染血污的手帕扔到谢宁怀里，“自己施法治愈伤口，然后等我回来。”
“还有，你给我的这个生日礼物，”他掏出红玛瑙纽扣，塞进他弟的裤口袋，拍了拍：
“就是被你当成感应物施展追踪魔法的吗？自己收着吧。”
这话说完，他抬脚转身就走。
谢宁一个跨步，挡在他面前，斩钉截铁：“我要陪你去。”
“……”谢灵吸了口气，“我刚才的话都白说了？”
“没有白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谢宁认真道：“我发誓，我不会以身犯险，我不会主动和加西亚·伊文斯起冲突，我不会妨碍你做任何事。”
谢灵一言不发。
“哥，”谢宁微微弯腰，柔和地凝视他，“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