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从浓绿的草叶上成珠滚落,加西亚缓步经过,裤腿被洇湿了一小片,布料湿润冰凉地粘在皮肤上。
太阳才刚刚冒出地平线,天光柔和朦胧,墓园别无他人,静谧冷清。
加西亚停在一座白色大理石墓碑前。
清凉的晨风穿过墓园,裹挟幽幽花香吹向远方。
加西亚半跪下身,将一束洁白的桔梗花放在墓碑前。
“灵,”他伸手抚摸刻印的碑文?,指尖停留在‘灵’这个字,“生日快乐。”
“灵,稍微再等一等,我物色了很好的容器,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很快就能接你回来。”
加西亚唇角扬起,笑意温柔动人,然而每一个字音都饱含深切到扭曲的情感。
“是个还不错的身份,你回来之后依旧能在教会做圣职者,惩戒团和大教堂,你想选哪边都可以……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弱小无能的孩子,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赫尔曼·沃克所能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你。”
“灵,你不会怪我的,对吗?”
加西亚的额头抵在墓碑上,轻轻闭上双眼。
“你不会怪我,因为我一直都是干净的加西亚,从来没有变过。”他喃喃低语,从虚无的幻想与回忆中汲取力量,“只有我才是最终陪在你身边的人,只有我……”
天光逐渐大亮,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加西亚缓缓起身,垂眸凝视着墓碑,压不住的炙热情愫从眼底流露出来。
“灵,生日快乐。”他笑着说,“明年的这个时候,我就能当面给你庆生了?。”
·
“哥,生日快乐。”
谢宁一大早就来敲门,说完这句话后,满含期待地盯着谢灵。
谢灵睡意未消,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含糊不清地回了句:“生日快乐。”
然后兀自走回床边,倒进柔软的床褥里,脸压在蓬松的鹅绒枕头上。
谢宁跟进卧室,反手将门关紧,在床头旁边蹲下身,双臂压着床沿,脸庞凑近问:“哥,你不起床吗?”
“别吵。”谢灵闭着眼睛,伸手将他的脸推远,“现在才六点钟,让我再睡一会?。”
谢宁从鼻腔里发出一点笑音,看着他哥睡得脸颊微红的模样,心脏柔软得快化了?。
谢灵侧躺着,手臂缩在胸前,侧脸半压着枕头,合拢的浓密眼睫像漆黑的鸦羽,优美低垂,偶尔轻轻颤动一下。
谢宁静静地看了会他哥的睡脸,心尖直犯痒,忍不住伸出手指,想碰一碰那低垂的睫毛。
就在这时,枕头边的一抹阴影里,忽然冒出一片银光微闪的树叶,挡在谢灵的侧脸前,他的指尖直接抵到树叶上。
谢宁笑容一僵:“……”
这棵树怎么回事?他哥睡觉也让它藏在影子里吗?!
谢灵似有所觉,缩在胸前的手胡乱摸了下,抓住那片树叶捏了捏,随即松开?,翻了个身继续睡。
虽然是夏天?,但魔法调温设备让室内一直很凉爽,谢灵随意披着薄绒毯,睡颜松弛宁静。
在谢宁的注视下,小树不仅没有把那片叶子收回去,反而得寸进尺。
更多的银色枝叶从床上的阴影里冒了出来,几乎将谢灵的半个身体围住,有几根枝条甚至缠上他的腰和腿。
而谢灵仿佛已经习惯了?,毫无戒备,一动不动?。
“我知道你通人性,会主动护主。”谢宁眉骨微压,声音极轻,“但我是他的亲弟弟,绝不会伤害他,你至于这样防备我吗?”
小树置若罔闻,用几片树叶虚虚盖住谢灵的后颈。
谢宁皱起眉头,看着围拢住他哥的树枝,不由产生奇怪的联想。
——这棵树该不会在宣示主权吧?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顿时觉得荒谬,但转念一想,这棵树既然这么通人性,与他哥朝夕相处,说不定真会?……把他哥视为私有物。
就像他过去那样。
谢宁想到这,眼神顿时变冷,目光缓缓划过那几根缠在谢灵身上的枝条,有种动手扯断的冲动?。
“嗯……小树苗?”
谢灵半睡半醒,迷迷糊糊地摸了摸腰,察觉到自己被树枝缠住,像对待跳上床的小猫,抚摸了几下,语气很柔地嘟囔:“乖,别乱缠,放开一点……”
谢宁微微瞪大眼睛,难以置信,他哥平时对待这棵得寸进尺的树,就是这种态度?
太不公平了?!
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到,这棵树讨取他哥欢心的全过程。
缠住谢灵的树枝缓缓松开?,温顺地没入影子里,独留一根最细嫩的枝叶,亲昵地蹭了蹭谢灵的脸颊和鼻尖,引得他发痒似地笑了声。
“别闹,我要起床了?。”
他捏住那根枝叶,打了个哈欠,缓缓睁开双眼,紧接着懒散地亲了一下那片嫩叶。
亲?
亲了一下??
亲了一下!
谢宁瞳孔紧缩,脑中轰隆一声震响。
刚才他只是想扯断小树枝条,现在想让它整个树都灰飞烟灭!
谢灵浑然不知他弟此时内心惊涛骇浪,松开小树叶,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壁钟,最后才把目光转向他弟:
“你在这待了一个小时,就等着我起床?”
谢宁猛然扑到床边,双手握住他的肩膀,咬牙控诉:“你亲它!”
“亲?”谢灵反应过来,随意回道:“这怎么能算亲,只是用嘴唇碰一碰,安抚罢了?。”
谢宁从齿缝里迸出字音:“碰?安抚?”
谢灵:“你不觉得它很可爱,像爱蹭人的小动物吗?”
“……”
谢宁简直窒息,满腔醋意和郁气压都压不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谢灵拂开他的手,下床准备洗漱,刚走两步路,又被他一个箭步堵住。
“哥,我也要。”谢宁直勾勾地盯着他哥的脸,漆黑眼瞳深邃明亮,“我也要你这样碰一碰,安抚我。”
谢灵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嗤笑了声,“你多大了??九岁还是九个月?”
“这跟年龄无关,”谢宁攥住他的手臂,低头逼近几分,“哥,你对一棵树都比对我好,我受不了?。”
谢灵哑然失笑,“这都受不了?,你连树的醋都要吃?”
“对,我就是受不了?。”
谢宁殷红薄唇微挑,露出森白的牙尖,流露出一种压抑难耐的神色,“哥,我没想要怎么样,就像你亲那棵树,碰一碰我就好。”
恶习隐隐重犯,他的语气不自觉地染上咄咄逼人的攻击性。
“今天是我们的生日?,哥,你哄哄我,别让我这么难受,行吗?”
谢灵的表情冷了下来,“小宁,如果你今天不想好好过,那可以不过。”
“哥……”谢宁将脸埋进他的肩窝,努力压抑着情绪,低声恳求:“就一下好不好?”
谢灵还没说话,忽然瞥见小树从地面影子里伸出两根树枝,蠢蠢欲动?,似乎想攻击谢宁。
仅仅因为他亲了下树叶,谢宁就已经难缠成这样,要是放任小树攻击,那必然会引发更大的矛盾。
谢灵在他弟看不到的角度,朝小树挥了挥手,示意它赶紧回去,不准轻举妄动?。
小树在他催促的目光下,悻悻然地回到影子里。
谢灵转过脸,手肘抵住谢宁的胸口推了推,语气冷硬:“松开?,别以为”
他话音戛然而止,颈侧传来清晰的痛感——谢宁居然咬了他一口。
他反应过来,猛地发力推开谢宁,仓促后退一步。
“谢、宁!”他捂着脖子,一字一顿冷声道:“你在借机发什么疯?犯什么病?”
谢宁张嘴咬人,完全是情绪失控的冲动行为,被他哥推开的一瞬间就后悔了?。
此时慌乱无措,也不知道自己咬得深不深,脑子混乱连声道:
“我不是故意的,疼不疼?哥,对不起,让我看看伤口……”
他上前一步,想伸手拉开他哥捂住脖子的手掌,看一眼咬痕,却被他哥重重挥开?。
“出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谢灵面沉如水,“别让我说第二遍,谢宁。”
谢宁垂下眼睫,双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暴起,看上去情绪极其激荡,有那么一秒甚至想要直接扑过去,但他极力克制住了?。
“哥,对不起。”
他的嗓音沙哑干涩,深深喘了口气,才得以继续说下去:“我今天没控制住,哥,别生我的气。我给你治愈好伤口就出去,好吗?”
“不需要。”谢灵冰凉道。
谢宁咬紧牙关,转身走向房门,拉开走了出去。
门关紧的一刹那,他抬起左手,狠狠咬住手臂,直到齿尖刺破皮肤,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
盥洗室里,谢灵站在洗手台前,往前倾身,对着镜子看颈侧的咬痕。
还好,不深,只有浅红的牙印,但他脖颈的皮肤又白又薄,咬痕就显得很严重。
“怎么又多了坏毛病,咬人,又不是属狗的,还咬人。”
他自言自语骂了几句,随即施展治愈魔法,看着那片肌肤恢复如初。
片刻后,谢灵洗漱完毕,换了身外出的衣服,拉开房门。
谢宁站在门外,浑身紧绷,生怕再惹谢灵生气,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低低喊了声:“哥。”
“还愣着干什么?去换衣服出门。”
他抬起眼,对上谢灵的视线:“出门?”
谢灵看上去已经不生气了?,表情如常,“你今天还想不想过生日??”
“想,我想。”
谢宁连忙说,同时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他的颈侧,发现那里光洁白皙,绷紧的神经微微一松。
“去换衣服吧。”谢灵点了下头,和颜悦色:“今天的天气还不错,等会我们去东城郊,那边有片湖泊森林,还有马场。”
出门,开车,抵达,选马……直到在绿树成荫的湖边骑马散步,谢宁都有点飘在云端的轻飘感。
两马并行,缓缓穿过树林。
谢宁偏过头,凝视着他哥的侧脸,半晌欲言又止,“哥……”
他没说出口,但谢灵猜到他想说什么,望着前方,不轻不重道:“下回别咬人,什么坏毛病。”
谢宁低低嗯了声。
“还有,小宁,你还记得吧?”谢灵转过脸,与他四目相对,“我回萨兰的第一天跟你说过的话。”
“记得,我下次不会再犯了?。”谢宁态度温顺,“哥,你真的不生气了??”
谢灵眉目舒展,眼底浮现笑意,“不生气了?,回去先取蛋糕,然后给你做长寿面。”
·
砰、砰、砰!
五彩斑斓的烟花接连在夜空绽开?,下起纷纷扬扬的星雨。
两人坐在别墅的屋顶上,遥望漫天灿烂的焰火。
等最后一点火光熄灭,谢灵站起身,拍拍裤子的灰,“长寿面吃过了?,烟花也看过了?,回去睡觉。”
谢宁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哥,伸出手。”
“嗯?”谢灵摊开一只手掌。
谢宁将一枚纽扣状的小巧魔器放在他的手心,“给你的礼物。”
“礼物,”谢灵挑起眉角,直白道:“但我没有给你准备生日礼物。”
谢宁摇了下头,唇角带笑:“你死而复生,重新出现在我的面前,就足以抵过一辈子的礼物。”
“……”谢灵眼睫低垂,沉吟片刻,对他说:“低下头。”
谢宁不明所以,但是照做。
紧接着,轻柔微凉的触感从额头一触即离。
他的瞳孔微微放大,愣了几秒,迟钝地扭过头,望向已经浮空落进三楼的谢灵:“哥?”
“晚安,小宁。”
谢灵说完,关上窗,拉紧窗帘。
夜深人静,谢宁躺在床上,心跳声格外喧嚣。
喜悦与满足盈满胸腔,让他毫无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谢宁辗转难眠,想立刻见他哥的冲动怎么都压不下去。
壁钟的时针又走过两格,他忍不住起床,悄悄走到谢灵的房前。
犹豫了足足几分钟,谢宁屏住呼吸,抬手敲了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