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白,太阳从地平线冒出一点金边。
晨光逐渐变亮,映出谢宁满身血迹斑斑的模样,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上衣破了几条口子,隐约露出的皮肤是血红刮伤,掌心割伤深可见骨,十指皲裂皮开肉绽……
他扯起唇角,朝谢灵笑的时候,嘴唇破口渗出殷红的血,一丝丝地流淌到苍白的下颌。
然而?,谢灵久久不言。
谢宁牵起他垂在身侧的手,让他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脸颊,轻轻蹭了蹭,哑声重复:“哥,求你了。”
谢灵沉默片刻,终于出声:“小宁。”
他反手握住谢宁的手掌,拉下来,垂眸看着谢宁掌心的割伤,平静又温和地问:“用什么划伤的?”
谢宁如实回答:“魔法冰刃。”
谢灵指尖触了触伤口露出的血肉,看见这只手本能地颤抖一下?。
他放开谢宁,轻声问:“疼吗?”
谢宁本想说疼,但话到嗓子眼又转了口,“不算疼,用魔法很快就能恢复,不会影响行动,哥,就让我——”
他话音骤然停住,瞳孔猛地收缩,一把攥住谢灵的手腕,想制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谢灵右手指间夹着锋利的薄刃,冷光一闪而过,在左手掌心割出深深的伤口,殷红的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谢宁心脏紧缩,声音不自觉地发颤:“哥,你在干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托住他哥的手背,想施法治愈,却被他哥用力挥开。
“小宁,”谢灵任由鲜血从横贯掌心的割伤溢出,成串滴落到地面上,“告诉我,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他的语气平静到冷淡的程度,但每一个字音都像烧红的锥子扎到谢宁脑中。
什么感觉?
谢宁的唇瓣动了动,干涩的喉咙吐不出完整的语句,只能嗫嚅恳求:“哥……别这样。”
谢灵伸手握住他的手掌,掌心相贴,两道狰狞的割伤黏在一起,温热的鲜血交融,从指缝间滴落。
“什么感觉?回答我,小宁。”
什么感觉?
疼,很疼。
那一片锋利的刀刃仿佛不是割过他哥的手掌,而刺进他的胸口,深深扎进他的心脏。
令人难以忍受的剧痛从心头涌到全身?,每一根神经都在抽痛。
四目相对,谢宁喘了口气,一字字地说:“很疼,很难受。”
“哥,你别再这样做了。”他尾音止不住地战栗,“你这样伤自己,不如直接杀了我。”
谢灵注视着他的眼睛,轻声说:“小宁,我也很难受。”
“哥……”
谢宁沙哑地喊了声,眼底流露出难以言喻的神色。
如果他哥没有用自残的方式,而是直白地告诉他?,心疼他?,因为他受伤而难过,那么他会不由自主地感觉到愉快。
但此时,这种裹着鲜血的愉快感完全被深切的疼痛淹没了——他本能地为他哥感到疼痛。
这种痛苦压过了他的所有感知和欲望。
治愈魔咒响了起来,莹润的白光笼罩两只交握的手掌。
掌心伤口逐渐愈合,谢灵松开手,转而触摸谢宁身上的擦伤,继续施法治疗。
谢宁一动不动,浓黑的眼睫低垂,当谢灵指尖触到他的唇瓣时,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
柔和的白光熄灭,谢灵伸手按住他后脑勺,略微往下压了压。
“小宁,我不强求你变成正义善良的人,只希望你能稍微控制一下自己。”
侧颊相碰,谢宁屏住呼吸,耳边是他哥充满温情的话音,“我希望你平平安安,在这个世界上能有容身之地,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紧接着,额间传来轻柔的触感。
谢宁瞳孔放大。
谢灵放开他?,往后退了一步,温柔地看着他?,“回去吧,别让我对你失望,好吗?”
谢宁站在这里,犹如被无形的魔咒禁锢,浑身僵硬,一动也不能动。
静默良久,他才艰涩地吐出一句话:“我真的很想陪在你身边。”
“这一次不行。”谢灵轻轻道,“回去吧,我看着你走。”
空气仿佛凝固,每一粒微尘都静止住,谢宁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消失了。
在谢灵等待的目光中,他缓缓转过身?,一步步地走远,背影被日出的阳光拉得很长。
·
天空晴朗无云,红日高悬,海面碎金铺展,一片波光粼粼。
海港格外热闹,凌晨出海的很多只渔船都回来了,停靠在港口,正将满仓的海鱼往岸上搬运。
与港口相距一百多米的地方,就是海货交易市场,一个个摊位摆得整整齐齐,旁边挖出的水池里,堆满新鲜捕捞的海货。
一只鲛人占据着最大的海水池,他身上裹着鲜红的鲛纱,长着锋利鱼鳍的双臂压在岸边,长长的红鱼尾在海水中惬意轻晃。
他撩着眼皮,漫不经心地看着人来人往,平安归来的渔船长特意走过来,半跪下身?,恭恭敬敬地将品相最好的海鱼放到他面前。
鲛人并不饿,所以他用锋利的指甲将海鱼切割成块,扔给围过来的几只猫。
“喵喵喵……”“喵呜~”
猫叫声此起彼伏,有只小猫没抢到肉,一阵小跑到鲛人面前,不停地用脑袋拱他的手掌。
“喵喵——”
“别急,还有。”
鲛人一出声,说的是希里亚语,嗓音带着奇异的婉转腔调,像歌曲般悠扬动听。
他随意拿过一条肥美的海鱼,闪烁寒光的指尖刷地从鱼腹划过。
正在这时,一阵嗡嗡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从天而降。
鲛人动作停顿,支起身仰头看,只见碧蓝的天空中出现一只巨大的白鸟,正在飞速迫近地面。
嗡鸣声越来越近,引起很多人的注意。
嘭!咣!
在众人的注视下?,大白鸟撞进海浪翻涌的礁石滩里,翻得鸟肚子朝上头朝下?,卡在几个大礁石之间。
“哇,这是什么鸟?头一次见这么大的鸟!”
“不是鸟吧,走近看看。”
岛民们熙熙攘攘,成群结伴地跑过去看。
“好像是铁做的……那是什么?”
“是人!两个人从里面出来了!”
不该让加西亚开飞空艇的。
他的驾驶技术没有这么差,这是故意撞进礁石堆里。
谢灵一边这么想,一边憋着气从破开的主窗往外爬。
哗啦——
两人先后破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
“路卡,抱歉。”加西亚喘着气说,“飞空艇好像撞坏了。”
谢灵瞥了眼他湿漉漉的脸,冷静回道:“先上岸。”
两人刚刚爬到礁石上,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片喧闹的交谈声。
谢灵抬眸环顾四周,眉骨微微压紧。
先前在飞空艇往下俯瞰,看不清楚,只觉得这个岛的形状像当初迫降的神秘小岛,但现在一落地,就觉得哪里都不太对劲。
“有点奇怪。”加西亚出声道,“我记得这片位置应该没有港口。”
谢灵没吱声,微眯起眼睛,望着岸边的岛民,注意到他们的衣着比当初遇见的土著渔民要好得多。
“喂!”
岸边有人招手,扬声大喊:“外乡人,你们从哪来的?”
说的是古典希里亚语,腔调有些怪异。
片刻后?,谢灵和加西亚浑身湿淋淋地站在岸边,面前是一群好奇的岛民。
“你们好,我们是游历大陆的旅人,来自希里亚帝国。”
谢灵扯出礼貌性的笑容,语气有些无奈,“如你们所见,那个白色的钢铁造物是我们的飞行工具,意外坠毁,一时半会是无法离开了。”
“请问你们这里是什么地方?能不能让我们暂居几天?”
“希里亚帝国?”
众人面面相觑,一阵交头接耳,其中一个渔船长说:“我们这里是南海镇,也是隶属希里亚的国土。”
谢灵神色微变,侧眸看了眼加西亚,正好撞上他投射过来的目光。
两人视线相接,心思各异,但表面都是不动声色。
加西亚朝谢灵点了下头,然后笑着对渔船长说:“真是太好了,原来这里还属于希里亚帝国,那么等你们扬帆远航的时候,能不能捎带我们一程,把我们送到最近的大陆城市?”
渔船长:“这里离大陆很远,我们镇子里没有远洋大船,不过每个月会有往返东西大陆的大游轮经过,再过几天,你们可以搭乘大游轮。”
这话音刚落,围成圈的岛民自发散开,让出一条道路。
“莱伊大人过来了。”
“莱伊大人!”
谢灵睁大眼睛,有些惊讶地望向来者。
走过来的身影格外高挑,修长的身躯起码有两米高,外貌非常特别,一看就不是人类。
他穿着轻薄的红衣,赤.裸的双足覆盖红鳞,肌肤有种玉石般的苍白光泽,手臂外侧生出尖锐的骨刺,覆盖着红纱般的薄膜,脸颊两侧长了两只扇形耳鳍。
这是……一只鲛人?
谢灵看着他停住脚步,视线轮次打量自己和加西亚。
这个鲛人有张妖异的面孔,下颌收得很尖,鼻梁高挺细窄,森白齿尖从紫红薄唇探出,俯视他们的眼睛是银红色的竖瞳,透出一种冰冷的兽性?。
“你好?”谢灵打了个招呼。
鲛人垂着眼皮看他?,目光像潮湿的海水、阴冷的空气,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缓缓扯开唇角,露出一丝怪异的微笑。
“欢迎来到南海镇,你们赶上了好时候,死神祭快要开始了。”
死神就是亡灵天灾!
谢灵的呼吸停了一拍,心中瞬间浮现诸多念头,脸上却露出迷惑的表情,“死神祭?”
鲛人没有作答,而是抬起苍白修长的手掌,锋利的指尖轻点了下他的额头,“至高死神会眷顾你的。”
谢灵:“……”谁会想要死神的眷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