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他是个江湖骗子>第25章 师徒

  “我在山上遇见了莫问期。”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还真的洗清了嫌疑。

  柳无眠据说是心症复发在车上休息,外面都是南吕和黄钟在打理。听人转述江阔这句话之后,柳无眠竟然挣扎着从车上下来,纡尊降贵地亲自上前查看江阔的伤口。

  “是他,是他。”重复了两遍,柳无眠脱力倚靠在南吕身上,喘气声粗的吓人。

  南吕仍不死心,又问了更多细节,直到听说是左手拿剑他的眉心才松了下来。

  柳无眠抬手让他下去包扎,南吕和黄钟则继续忙乱着。

  一二阶的人除去九霜留在了山上,大家都陆续下来了,苏青阳和叶千秋身上有些烫伤,其他人都还好。只是,几个准二阶的弟子还没有下落,大约是折在山上了。

  江阔钻进一辆空着的马车,外面的弟子不敢怠慢立刻送来食水,又去请医士。

  江阔终于得到了片刻自由喘息的时间。

  他将头埋进臂弯里,树木焦枯的气味和已经干涸的血气将他包裹起来,这种气味令人厌恶,瞬间就能带出儿时的情景。江阔不愿再多想,抬手将身上沾了血污和焦黑的外裳解了,血干了,衣料撕扯的时候伤口流出更多的血来。

  医士到的时候先是摇摇头,随即提了药箱上来,又吩咐人去打些热水。

  医士唉声叹气地用棉布给他擦拭伤口,埋怨道:“伤在自己身上,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江阔并不是娇气的人,这种小伤自己也能处置,此刻心里想着事情便打算打发了这医士自己动手。却不想这医士不甚乐意,捏着药瓶子将人按下,又掀开帘子喊热水。打杂的小子忙不迭地应声而来,放下水就被打发走了。车内只点了一根蜡烛,这医士倒是眼毒手稳,三两下上好了药又将上下两处伤口都裹严实。

  “好好养着,别瞎跑。”说完话这医士就要下车,倒是江阔瞧了一眼腿上裹伤打的结,伸手拉住了这人的衣袖。

  拉住了却不知怎么开口,这人也不动,僵持许久之后才转身坐到江阔面前。想了想又将怀里的两瓶药塞到江阔怀里,等了半晌还是不见说话,叹了一口气起身又要走。

  帘子撩开一半,江阔开口了:“这就是你说的普通的脸皮?”

  再寻常不过的医士,坐着也看不出身量来,下巴还有青青的胡茬瞧着就是个四十来岁的医者。如果不是认得这个结,还有今日多嘴多舌的叮嘱,大约江阔也不会察觉异常。

  莫问期第二次坐回来,抹了脸皮,坐着不说话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江阔拿过他的脸皮看了看,手感怪怪地,递回去却被捉住了手腕。

  “松手。”

  “不松!”无赖这一项上江阔永远比不过他。

  两人声线都压得很低,唯恐外间听到,江阔不知道这人闯江湖的经验是哪里来的,羊入虎口的蠢事也干得出来。

  江阔不再挣脱,反手推他:“你走,被发现了一起完蛋。”

  “完蛋就完蛋,被发现了我立马劫了你就跑,反正你也不喜欢这里。”莫问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一个晚上都在跟江阔唱反调,幼稚又别扭,倒是和当初扮阿七的时候有些相似。

  但他话没说错,江阔进十二楼本也不是因为喜欢。

  讲道理也讲不通,江阔便转了话头问他:“你师父准备在哪里什么时候见我?”

  说到这事,莫问期面上的委屈再次爆发开来,整个人突然凑近从上到下地端详着江阔的神色。像是在确认什么,最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腿上卸了力道直接半跪在江阔身前,脑袋埋在他的胸口。

  莫问期闷闷地开口:“这些要见了面才知道,定下了我想办法来接你。”

  “哦。”

  心跳平稳到听不出什么起伏,莫问期突然半是威胁半是祈求地对着江阔说:“你不能随便抛下我。”

  话出口,心跳突然乱了几分。

  他们相识之初便是遮遮掩掩并不坦诚的,江湖中人,抛下不抛下这种事情也向来避而不谈。毕竟,萍水相逢比天长地久现实得多,觉得快活就在一处,不快活了就散了,这才是常理。江阔一开始便没要过以后,即便是当时将阿七送回苏州,他所考虑的阿七的以后里都是没有他自己的。

  可莫问期比他霸道,比他无赖,比他狂妄,也比他勇敢。

  莫问期的以后,从认定之后就一直有江阔的位置。

  所以,他赶下山来羊入虎口,做最蠢的愣头青都不会做的事。顶着一张陌生的皮钻到江阔的车里,甚至不需要江阔认出来,但是他一定要来看一眼。

  确认江阔平安无事,确认江阔不会因为乱七八糟的原因要跟他了断,确认自己不会被抛下。

  江阔还在发怔,他不答,莫问期便又重复一遍。想了想觉得不足,又扒开江阔的衣领在胸口上咬了一口,江阔吃痛正要动作,莫问期已经掀开帘子跑了。

  心口上烙下个齿痕,摸上去是酥酥麻麻的刺痛,再底下是全然没了章法的心跳。

  江阔拢了衣领,掀开帘子去看,人早就跑没影了。

  -

  离开空云山脚,莫问期朝着约定的地方赶去。

  那截木头取自一座寺院后山的老树,莫问期赶到那里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寺院荒废多年,山门破了一半。后山那棵老树已经不会开花,每年才入夏就病恹恹的一个劲儿掉叶子,一两个月就成了枯树叉子,只有春日还好些。

  此时它的叶子还剩一半,堪堪能遮住树上躺着睡觉的人。莫问期到山腰的时候随手折了片叶子吹了两句小曲儿,树上的人半分不动依旧美梦沉酣。

  直到莫问期到了树下,抬脚踹下来一堆树叶,树上的人才睁开眼睛。

  “哟,腻歪够了?”

  楚遥的潇洒自在和年纪没关系,十多年前他们师徒初见时就是这样,如今还是这样。莫问期懒得上去,在地上挑挑拣拣找了个叶子厚实些的地方坐下,将怀里的那截遗物插在树根下。

  他说:“九霜死了。”

  楚遥没接话,但是他自然也能猜到那姑娘的结局。他在山上引江阔过去,又一脚踹在九霜的面前,不过是觉得自己徒弟看上的人不会是个没心肝的,应该能念几分旧情。现下,这截木头回到这里,说明他和莫问期都没看错人。

  憋了一路,莫问期总算能问个清楚:“师父,江鹤声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着急认识你岳丈?”楚遥笑了一声,从树上这树枝子往下丢,“人家还不一定愿意把儿子许你呢?你一个外人着什么急。”

  莫问期毫不在意这点稚气的逗弄,坐在下面动也不动。他这师父是个奇才,但也差不多是个没正形的疯子,他图自在潇洒却不是个顶聪明的江湖人。楚遥的身边总是一堆的麻烦,有时只麻烦自己,有时却不免带累旁人。说实话,莫问期也没法一口咬定江家的事楚遥能摘出去,若是真的难辞其咎,虽然江阔应当不至于搞连坐,可莫问期也不想他有半点为难和憋屈。

  “他父亲恐怕早投胎了,管不着我们。”莫问期捏着丢下来的树枝随意丢到一旁,抬头正色,“我认定他了,所以要替他问个清楚。”

  从小养大的小崽子,什么都骗不过他,楚遥连看都不用看他就知道莫问期这话半分假都不掺和。树上传来悠悠的叹气,楚遥坐直身子一跃而下站在树前。他和十几年前没什么大变化,顶多是眼角皱纹多了几根,发色淡了些,别的都和从前一样。

  晨光乍现,楚遥逆光而立,神色说不上多正经但却显出几分哀伤来。

  他身上总是充斥着无数的秘密,但总是自在得像个刚下山的少年郎,只有说起从前才会露出现在这副模样。

  如同世间万物都曾亏欠于他,也如他曾亏欠了许多许多人。

  楚遥垂眸看着莫问期,师徒二人是一样的认真神色,他说:“这件事,江阔比你更应该知道。阿期,你既然认定了,只需记得‘世事易变,匪石弗转’。”

  这八个字,楚遥是从他的师父那里学来的,后来他又教给莫问期。

  见他师父如此说,便是怎么也问不出来了。

  莫问期歇了心思,又尽了弟子的孝道问起他这几年的状况。

  “一入江湖,四海为家,这些年倒是去了不少地方。”

  说起一边被追杀一边游历的这几年楚遥倒是毫不在意,语气轻松地挑了几处有意思的地方大致说了,又想为人师表的那套关心起莫问期和江阔来。

  他们俩的事大约还是九霜看出了苗头告诉楚遥的,明明连传个消息都万般周折,也不知这些话是怎么传到楚遥这里的。

  莫问期也不避讳,说道:“先骗后哄,往后嘛,他高兴怎么样就怎么样。”

  楚遥倒是没想到这个答案,他自己打了一辈子光棍,男男女女过眼无数也提不起什么兴致。收了徒弟后倒是也操心过“上梁不正下梁歪”,但别人都说他家阿期是一副薄情相,不愁找不到人的。可惜,从十四五岁开始到后来,楚遥也没见自家这小徒弟对谁上过心,反倒是见他拒了不少人。

  如今,总算栽了。

  人选虽然出乎意料,但又莫名像是冥冥之中。

  楚遥笑了笑,只说:“把心放回肚子里,当年的事虽然复杂,但你的心上人跑不了。”

  说罢,山头的太阳正好升起,莫问期的心也终于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