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他是个江湖骗子>第24章 山上

  山脚下,柳无眠看见第一道信号的时候,季宵已经不见踪影。

  十二楼的人在一声令下之后即刻动手拿了北辰帮的人,但是季宵和他那几个能干的干儿子却已消失。不多时,山上接连亮起信号,在这之后便是北辰帮预谋已久的爆炸。

  人不曾捉到,反倒先着了别人的道。

  北辰帮留下的这些人不但点燃招摇炸药,还制造乱局放跑北辰帮的骨干,柳无眠知道,留下的这些北辰帮人本就没打算活。

  “通通宰了,给季帮主一份回礼!”柳无眠冷声下令,又命山下的弟子放起信号弹并且在周围搜寻楚遥的下落,还有山上那些一二阶弟子,都是十二楼多年栽培的人才。

  众人接令,各自散去,山上的火却越烧越大。

  望着绵延不绝的大火,柳无眠像是看到了当年师父过世的那一年。楚遥按照遗命化骨成灰的时候,他将将赶到,没能见上师父最后一面,连遗言也只是转述。从那年到如今,楚遥这个名字就像是他命中注定的厄运,无法自愈的沉疴,永亘在他顺利的人生之中。

  他也曾是意气风发天资卓绝的少年郎,但是在师兄面前,他总是差一截。后来,他们一同下山游历,师兄总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是江湖为之震动,美人为他倾倒,所有人都只知楚遥不闻柳无眠。再后来,他一手创立了铲奸除恶的明月十二楼,虽闯下些名头,但师父依旧不放在眼里。甚至到最后,明月十二楼成为江湖第一大派,柳无眠三个字足够令人闻风丧胆,可师父依旧还是更喜欢独来独往的楚遥。

  猛兽独行,侠者孤身。楚遥才是众人眼中的“侠”,而他,不过是个陪衬。

  一切都是因为楚遥!

  因为楚遥在,所以师父才看不到他,连遗言也不许他听,门中的秘籍更是被楚遥尽数抢走!

  他不甘心,即便赔上十二楼数十年培养出的精英,他也想斩断这顿前尘过往。

  可天不见怜,总是在关于楚遥的事情上给他一道又一道的绊子。

  两刻钟,山上的火已经吞噬山顶。一座空云山被烧了半座,矗立面前,枯枝巨木摧拉崩塌之声一直未断,在深夜中显得极为诡异。搜寻的弟子大多无功而返,北辰帮的弟子能审的都审了,残肢遍地,却依旧没有任何音讯。

  直到卢拾从边上的山上下来,告诉柳无眠,九霜叛了。

  柳无眠闻言顿了片刻后突然仰天大笑,可笑啊,太可笑了!

  竟连门中弟子都情愿帮着楚遥这个外人,九霜!九霜!一个九霜,偌大十二楼中又不知道有多少个九霜!

  数月的寻找,失败,又寻找,柳无眠的耐心已经消耗殆尽。

  他看着剩下的半座空云山,眸中的光越来越亮,甚至亮得有些疯狂。连卢拾都发觉他周身煞气,忍不住想要后退的时候,柳无眠突然抓住卢拾的手腕,沉声吩咐:“下杀令,十二楼两条商道,十万白银买了楚遥的命,生死不论。”

  明月十二楼,创建以来只下过两回杀令。一次是多年前追杀莫问期,这是第二回。

  杀令一出,便是要调动整个江湖,十二楼在生死买卖上已是翘楚,从未有假手于人之时。两条商道更是能抵上杭州两年的赋税,再加十万白银,便是想买下整个北辰帮都差不多够了。卢拾的手腕被滚烫的铁钳钳住一般,竟分毫动弹不得,直到他开口答是,柳无眠才松手。伸手从自己的腰间解下楼主令牌,要卢拾去安排杀令的下达。

  “楼主,那空云山这边?”卢拾接了令牌,看着山顶微微蹙眉。

  柳无眠早已将藏在京郊的眼线暗卫通通调派过来,但城中还有一部分人手,柳无眠道:“全部调过来搜寻,不管生死,每一个人都要对得上。”

  北辰帮趁乱反咬是意料之外,但楚遥到底有没有逃出来如今未有定论。

  搜山在所难免,周围的搜寻也必然是少不了的,何况还出了一个九霜。十二楼对待叛徒从不手软,楼主此举是想将潜藏在楼中的楚遥的眼线全部揪出来。

  卢拾领命离开的路上遇到了黄钟和南吕,两人是从西面逃下来的,皆是一身狼狈。

  卢拾将杀令的事告知,两人都是一惊,随后却又齐齐舒展眉头长长地叹气。因着卢拾是第一个逃下来报信的,且柳无眠又将杀令这种事情交给他来做,黄钟和南吕觉得他应当可信便将山上处置九霜的事告诉了他。

  黄钟道:“原本只是疑心,但山上她的行为显然不对,我便做主了结了。”

  南吕知道内情,但动手的是黄钟和叶千秋,他只是暗中报了位置。

  能知道这件事情,卢拾也知道眼前两人算是认可了他并非内奸,匆匆和二人告别之后便骑马赶往城内。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也夜幕之中,黄钟忍不住问南吕:“他向来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你何必多此一举还试探他?”

  南吕收回视线,沉默了片刻才开口:“你看人的眼光差,越是这样的性子,越有可能是装出来的,九霜已经是个例子了。”

  这话没有错,在被南吕怀疑之前,黄钟确实从未想过内鬼会是九霜。

  “那······江阔呢?”黄钟问。

  论起不打眼,江阔不在九霜之下。

  南吕摇摇头,不知是没有定论还是不怀疑他,正欲开口,一个弟子跑过来找他们说是楼主一时气急走火入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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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下的情形江阔一概不知。

  但他身上现下背着九霜的遗物,那截木头揣在衣襟里像是一截烧红的火炭,烫人。

  莫师兄,江阔不知道九霜是从哪里知道的他认识莫问期,是今日在门外又或者更早,甚至说不准是莫问期告诉她的。这一切的答案此时都是未知,就如同推他入洞的人,今日设局的人,通通都是谜团。

  估摸着时间,卢拾应当已经到山下了。

  别的不说,黄钟和南吕这般隐秘地行事必然是已经开始猜疑其他人。这种状况下,尽早下山才是最好的选择,但江阔此时进退维谷,怀里这截遗物此时成了丢不出去的烫手山芋。

  江阔并不知道山上蛰伏着哪几波人马,但时间越来越紧张。

  他摸索着下山,尽量往有人迹又偏僻的地方去,不知为何,他觉得若是莫问期在山上应该就会选这样的地方藏身。那个人,最会的就是浑水摸鱼这样的招数,若是他们师徒未曾碰面,莫问期应当不会随便晃到十二楼或者北辰帮眼前去。在空云山边上的这座山上看戏,再适合不过了。

  绕过几颗巨树,又过了两个山洞,都是一场空。

  江阔一边找一边在心里编谎话,下山迟了总要有个由头,楼里的那几个人惯常好缠磨小事的。

  这座山上人迹不少,天太黑瞧不出新旧,断枝湿泥搅和在一起连个像样的脚印都找不出来。但是莫名的山洞不少,有的应当是农民或猎户挖出来躲避风雨的,大多则是野兽弃之不顾的旧洞穴。江阔找到第三个洞的时候心已经渐渐沉了下去,想着大不了就揣着木头下山,真被翻出来了便是那对师徒运气不好。他的说辞自然是可以找到的,只是,九霜赔上命的这条消息传不出去了。

  转身要走,熟悉的气息从背后袭来。

  他来不及叹气就被人一把拉到洞中,莫问期正要低头,江阔熟练的抬手一把捂住他的嘴。不管这人是又想闹他,还是有什么紧要话要叮嘱,怎么想都是江阔的话更加要紧一些。

  “有人托我传信,这个给你。”

  烫手的遗物总算有了归处,江阔也不管莫问期,撒手转身,即刻就走。

  莫问期忙拉住他:“我有话说!”

  见他难得露出些焦急又严肃的神色,江阔顿住脚步:“快说,我没时间了。”

  “江阔,关于我师父手上的残卷,我想问你一件事。”这话说的奇怪,但莫问期的手指却控制不住地慢慢收拢,像是这话中有荆棘尖刺让他难以顺畅地说出,江阔正等着他问,莫问期的话陡然一转,“你的父亲,叫江鹤声。”

  这话并非是问,反倒是笃定的语气。

  江阔听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脚下陡然用力,枯枝断成两截,细碎声响却掷地有声。

  莫问期的师父,柳无眠一直想要的残卷,还有他的父亲。

  三个无法并排的名字,几件难以牵连的故事,江阔却几乎是在瞬间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他顾不得时间,反手一把掐住莫问期的手腕,沉声问:“我家的事和你师父有关系?”

  他的父亲,他的家毁在十二楼手上。十年来,他查了所有能查的地方都不曾得到一个结果,一个不甚出挑的商人,为何会突然招惹上十二楼这样的帮派。江氏上下都葬送在那一夜,十二楼的刀屠尽了所有能找到的人,最后才是他的父亲江鹤声。当时的江阔太小,又被藏得太深,他对外面的事情几乎是一无所知,等他出来时,只剩下遍地冷透的尸骸。

  一转多年,突然蹦出来一个楚遥和一个莫问期,突然又有人提起他父亲的名字。

  “这件事情我现下也只知皮毛,我只知道你的父亲和我的师父是认识的,残卷也曾过你父亲的手。”莫问期从未见过江阔这副模样,被刺到痛处的野兽,剥去冷静的外壳随时都会扑上来将人咬碎,“师父给我留了话,他想和你见一面。”

  莫问期说完话沉默地等了许久,粗糙的呼吸变得低沉,张牙舞爪的情绪被江阔勉力塞回皮囊中,他低声应了一句,转身要走。

  鬼使神差的,莫问期伸手从身后抱住了他,江阔没有停下脚步,两个人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此时的江阔,冷漠的像是一块冰,一只困兽,他将莫问期好不容易捂暖的那一点自己也全部塞了回去。

  不知为何,莫问期觉得此刻若是就这样放江阔离开,似乎牵连彼此的某一部分也会随着一步步增加的距离断裂开来。他们此时方掀开一角过往的书页,里面已是血迹斑斑。

  莫问期不是傻子,师父留下的这几句话足够他窥探一些秘密,江阔最在意的江氏血仇,恨了多年十二楼竟然牵扯到了师父身上。

  江阔已经不知道自己的手脚是怎么动起来的,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他心里重复好几遍“早知如此”,可是他却不知道该退回到从前的哪一步才是正确的。

  “我要下山了,再不下去他们会起疑。”江阔慢慢地从怀抱中挣脱出来,没用多少力,也没有多少力气。

  莫问期知道此时不该再逼他,只好跟了两步轻声道:“你可以说在山上遇见了我,没人知道你我的关系,他们不会疑心。而且柳无眠忙着找师父,你若是得到了我的行踪他更不会为难你。”

  江阔已经走到洞口,惨白的月光终于拨开云雾洒在山上,照得他面色也近乎惨白。

  他想了想,扯了扯嘴角道:“也是个好主意。”

  话毕,他突然转身走到莫问期身前,随手抽出他的剑极快地在自己手臂和腿上划了两道。

  “江阔!”莫问期伸手去捂他的伤口,血很快浸透两块衣料湿透了莫问期的掌心,他忍不住蹙眉,责备又心疼的看着江阔。

  江阔自己却不甚在意,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这样才比较像。你师父的话我知道了,有机会我自然回去拜见的,你也回去吧。”

  莫问期目送他下山。

  曲折蜿蜒的山路上,单薄的人拉出长长的斑驳的影子,看起来比月亮还要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