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狡猾的老狐狸。”
他们和黄钟一行人汇合之后，黄钟还是忍不住大骂出来。一番变故骤来，大家都顿时没了斗志。兜兜转转，好不容易找到些蛛丝马迹，心里正想着瓮中捉鳖，却反倒像是傻子一般被人蒙在鼓里耍得欢快。
南吕皱眉不语，因为他发现了更糟糕的事，北辰帮的所有弟子都已经不见了。
黄钟不以为意，她带领的队伍个个都是好手，原本就是围攻的主力。北辰帮的弟子不过是上来打杂跑腿，脚程和耐力实在是差，不到山腰就被甩到后面了。而南吕这边则是上山之后被甩的，他担心的不是楚遥趁乱跑了，而是所有十二楼的队伍后面现如今都没了北辰帮的人。他自来想的比别人多一步，二话不说便放出第三颗信号弹。
黄色在空中连闪两下，这是十二楼的信号，北辰帮不认识。
等了片刻，山下却不见回应。
江阔静静地站在附近最高的树上看着山下，几息之后，他隐隐看到山腰几处闪过火光。
紧跟着的是火药的黑烟悠悠飘散升腾。
不好！
江阔心中一紧，飞身而下，冲着众人喊道：“快跑！他们在山上埋了火药！”
话刚落地，南面山腰响起第一声炸裂，巨大的声响将附近的巨树都颤了几颤，火光迅然冲天而起照亮了南面的山坡。
南吕和卢拾最先反应过来，喝道：“快跑！”
他们将全盘的注意力都放到了楚遥身上，在跟丢之后虽然也发现了北辰帮弟子的消失，但却没想到这一层。许是过于自傲，没料到北辰帮居然敢在这种关头反咬一口，又许是仗着身手过人，不曾在意这种背后暗箭。总之，他们这次都栽了大跟头，竟就这般被人当做林中之兽，围到了山上。
南面爆炸之后，山间连续亮起几处信号。但紧跟着这些信号的是四面的山腰都接连爆发巨响和大火，众人很快跑散了，只剩江阔和卢拾还在一前一后地向着东面跑去。江阔记得东面的亭子是在峭壁之上，对面是一座比空云山矮一些的无名小山，若是能在火烧起来之前跑到那里，或许还能一试。
还好夜静无风，虽用了火药但火势蔓延并没有十分迅疾。
卢拾的体力比江阔好许多，一路上也看透了江阔的心思很快超过他朝着东面跑去。山上想必还有很多的十二楼弟子，但是江阔身上没有带信号弹，一边跑一边问卢拾。
“我也没带。”卢拾言简意赅，继续向前狂奔。
江阔来不及多想，只好寄希望于大家在山下都仔细看了舆图。
身后已是一片火海，浓烟裹挟着滚烫的火星不断向上翻涌，火苗舔舐着草木，很快就将山腰烧成一片焦黑。山上都是密林，火势烧起来几乎将空云山上的天都烧得通红。
林中因为大火也慢慢生出烫热的风，江阔和卢拾在奔跑中沾上的草露雾气都已经干透，只好在经过溪水的时候再滚上一圈。饶是这般，浓烟和奔跑中的荆棘灌木也将两个人弄得很是狼狈。所幸一路向东，堪堪在火势蔓延到山顶前到达那座老亭子。庭中倒有些脚印，但已经干了，是当时搜寻时留下的痕迹，并非逃命而来的人。卢拾看着对面的山崖和脚底的深涧，估摸着飞过去的可能性，而江阔却拔出刀将衣摆割下来一条绑在亭子破败的扶手上。
卢拾没有吱声，难得的也没有嗤笑他的行为。
十二楼中的人没有那么深厚的情谊，任务之中若是遭了算计，能活下来的人是有本事，活不下来的也是活该。只有像江阔这样的好性子才会想着拉别人一把，其他人可不会干这样的事情。
卢拾差不多看完了，随口道：“我差不多能跳过去，你就不一定了。”
他难得心善地开口提醒，江阔看了一眼，淡淡道：“听天由命。”
卢拾不再开口，向后退了几步，猛地发力狂奔，到悬崖边时重重一蹬转瞬如一道箭一般冲入黑暗迷雾之中。一息功夫，对面传来落地的声响，江阔知道卢拾已经安全到了对面。
山火已经开始吞噬山顶最后的几块地方，树木不堪重负在烈焰中倒下，浓烟更是铺天盖地而来。江阔回首看了一眼，他不知道今日山上会葬送多少人，但自身难保的时候，他没法再端着菩萨心肠。
亭子周围倒是有不少枯木，他随手捡了一根手臂粗细的掂了掂分量，一样后退数步然后猛地起身奔跑起来。跑到一半时他甩手将木棍丢向前方，腾跃而起，他的轻功缺少蛮力支持无法一跃而过。但木棍在半空中成为一个落脚点，江阔足间一点，再次跃起，这两次起落堪堪够他落到对面悬崖上。
夜间雾气未散，但是对面的火光已经开始吞噬整个山顶。
而先过来的卢拾已经不见踪影，大约是下山报信去了。
十二楼在北辰帮手里栽了那么大一个跟头，南北两边维持多年的安生日子也算是过到头了。
犹豫再三，江阔还是决定在周围找找看有没有十二楼的人。这座无名山比空云山矮大约七八丈，有东边这一道深涧相隔，空云山的火倒是暂时烧不过来。江阔拿出火折子，在周围找了一圈，还真被他找到了几处脚印，一处是卢拾的脚印果然是朝着山下去的。另外两处瞧着有新有旧，看不出来是不是十二楼的但其中一处却有两人同行，并且有打斗的痕迹。
江阔沿着那一处痕迹找到一处山洞，洞口长着不少藤蔓，而且脚印在洞口不远处便被抹去了。
这人懂得追踪隐匿之术。
他孤身一人，并非是犯险的好时机，但心中却隐隐觉得这洞他非进不可。
收起火折子，江阔抽出水寒刀，尽量放低脚步。走到洞口时果然听见洞中有低弱的呼吸声，而洞口的藤蔓也有人剐蹭的痕迹。他正欲摸进去，一道身影从他背后袭来，却并未出手反倒是一掌将他打入洞内。江阔回身看去，那人却像如鬼影一般几个起落消失在林中。
“谁？”这动静惊到了洞中的人，那人沉声发问，却显得有些虚弱。
江阔脚下一顿，这声音他认得。
是九霜。
他低低叹了一口气，出声：“是我，江阔。”
洞中的人静了一瞬，也低声叹了一口气，叹气中甚至还带着一些欣慰。九霜叫他进去，江阔听了她之前的那一声便知道她身上带了伤，或许还很重，此时的她没法对他构成什么威胁。
这山洞着实狭小，并不是个藏身的好地方。但火折子照亮洞内的时候，江阔却明白了，九霜并非是想要躲在这里，而是她根本没有力气再去寻藏身的地方。她身上没有火烧的痕迹，但肩头，大腿，心口都中了一箭，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伤口。衣裳已尽数染透，辨不出原本的颜色，她面色苍白呼吸急促，但眼中的神采已经开始变得黯淡。
十年来的所有经验告诉江阔，她快死了。
“九霜，我还能为你做什么？”问任何事情都已经毫无意义，江阔思来想去最后想出了这样一句话。
地上的姑娘闻言愣了一下，勉力睁开眼睛笑了笑，开口：“他没看错你。”
这个他是谁，江阔不知道，九霜也没力气再解释。她从衣襟深处摸出一截手指粗的木头，抬手想递给江阔却半天也抬不起手来，江阔上前去接，蹲身在九霜身前。
“交给莫师兄，我知道你们认识······莫师兄见了便知道该到哪里去寻他。”九霜连说话都已经很吃力，两句话歇了许久才说完，喘息间咳了两声，衣襟上便又沾一层血迹。
江阔听完这话才能确认，九霜说的“他”是指楚遥或者也肯是莫问期。
他重重点点头将东西收好，伸手从怀里找能让她舒服些的丹药，才摸出瓶子就被她推了回去。往日冷漠肃杀的姑娘此时连推拒都变得绵软无力，九霜扯了扯嘴角抱怨道：“你总是这样心软······一点儿也不像······不像个杀手······”
“小心······黄钟和······南······南吕······”
几句话断断续续地蹦出来，九霜搭在江阔手腕上的手越来越冷，身上的伤口已经没有更多的血能流。江阔衣角和衣袖上的血迹也都是乌黑的，原来是黄钟伤了九霜，但他们汇合的时候她却闭口不言。向来冲动的性子今日却藏得这样深，应当是南吕教的，看来，他们觉得门内不止九霜这一个内应，藏而不言应当是为了找出剩下的。
江阔的心跟着这些话一点点沉下去，他抱着她，低声说：“我知道了，还有别的吗？”
九霜想了许久，似乎没有想出话来，笑了笑看着洞外对面山上那一点隐隐的红光说：“别把我留·······留在洞里······葬在山崖下吧······”
说完最后一句话，怀里的姑娘慢慢闭上眼睛断了气息。
江阔不知道为什么回想起九霜今日在屋外喊他的样子，黄昏的最后一缕夕阳中，她笔直站着，像锐利又清冷的新月，和世上的一切都没有关系。楼中似乎没有什么人与她交好，今日的话也是江阔和她难得的长谈，瞧着如冰如雪的人，竟然也会为了旁人抛出性命去。但这一切隐秘的故事终究都归于尘土，恐怕再无人知了。
按照九霜的遗愿，江阔抱着她走到崖边将她抛到深涧之中。
能选个葬身之地或许都是一种幸运了。
崖边开着几朵纯白的野花，长在石缝里，迎着对面温热的风轻轻摇曳。江阔弯腰将它们摘了下来，一并抛下去，此刻的情绪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