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饮血刀>第54章 番外完:初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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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川回至遥城分舵时,最先见到的不是云奉天,也不是方如云,反而是小师弟郦耳。

  这小子一个人坐在分舵大门前,双眼呆愣愣地望向远方,一见姚川反倒是皱起眉来,他急急揉了揉眼,随后才跳起身冲到他面前,口中大叫道:“大师兄,你回来啦!”

  姚川见他还是这般风风火火,口中不由笑道:“三牛儿,过了年你便十三岁了,可不能再这般冒冒失失。”

  郦耳笑嘻嘻地挠了挠头,刚要朝姚川撒娇,就见他身侧那人眼神一撇,似是在嘲笑自己举动幼稚,他面上一顿,苦巴巴地朝那人敬道:“林、林大哥——”

  他年纪尚幼,还不知自家师兄与林邑是甚么关系,但也知道他二人出去一趟后变得十分要好,自己也不敢不敬林邑。

  那人听了他话,果真眉眼一弯,伸出手来拍了拍郦耳头顶,笑道:“郦小师弟受了次伤,倒是懂事不少,看来早入江湖也有好处!”

  郦耳别扭地转了转头,姚川看出他心中不忿,便轻捏住林邑手腕,握着他手撤回,朝他笑道:“师弟年幼,你莫要逗他了。”

  林邑还没回话,已听郦耳叫道:“师兄,我不小了!我、我——”

  他脸色涨红,口中声音却是出奇的大:“我已有心上人了!”

  这回连姚川也是朗笑出声,他拍了拍郦耳肩侧,反问道:“三牛儿,你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只是你喜欢她,人家却不一定喜欢你,你可别空相思一场!”

  “她也是喜欢我的,她这几日都来分舵,就是为了找我,只是今日没来……”

  见他神色肯定,姚川身为大师兄,也只好认真问道:“那她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年方几何?”

  郦耳却嗫嚅着不答话,林邑见他这幅模样,故作了然道:“哦——我知晓了,定是这小子瞧上了人家姑娘,却不敢上前搭话,只好坐在分舵门口巴巴地等着人家经过。”

  郦耳瞪了他一眼,口中急道:“不是的,我当真与她见过,她似是比我大个一两岁,也较我高上一些,只是她不会说话,而且……她还总是女扮男装,我猜她是家中有事,这才不愿告我真实名姓。”

  林邑听到此处却是挑眉一笑,问道:“你怎知她是女扮男装?”

  “她……她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世上哪有男子长的这般美丽,她定是故意做的这副打扮。”

  姚川眉头一皱,心头有个不好预感,却不知该怎么说给小师弟听,只好拍了拍他肩,道:“这事还是以后再说,咱们先进去吧。”

  郦耳又在门口不甘心地眺望片刻,随后才噘着嘴朝姚川说道:“她今日怕是不会来了……”

  林邑憋着笑,弯腰朝他低声说道:“下回她来了,记得带回来给你师兄看看,说不准是个俊俏的小郎君呢!”

  郦耳又急又气,还要同他辩吵,却被姚川一摁后颈,矮着身子回了分舵。

  分舵中众多师弟见了姚川,都是上前相迎,姚川朝他们一一回话,待师弟们走后才朝郦耳问道:“云师叔在何处?”

  郦耳耷拉着双眉,朝他闷声道:“在书房呢,师姐肚子好大了,师叔天天翻些医书,变着法的给她炖药膳。”

  这日是正月初三,算来方如云怀胎已是七月有余,这般月数,确是该小心为上。姚川朝他颔首示意,几人又往书房走去,刚走进那屋便听得阵阵婴孩啼哭声,姚川一愣,随即又听到云奉天大喊道:“我的小祖宗,你可别哭啦……哎呦,我的医书……我的胡子!”

  郦耳听得直捂耳朵,口中嫌弃道:“小虫儿又哭了,师兄,你甚么时候把他送走?”

  姚川拍了拍郦耳后颈,无奈笑道:“可送不走了,得等他爹爹来寻。”

  他说罢也不管郦耳憋屈脸色,起步便跨进了书房,只见云奉天坐在书桌前头,怀中抱着个白白胖胖的婴孩,那孩子一手抓着半破书页,一手扯着云奉天白须,小脸通红、仰天大哭,声音倒是有劲。

  林邑见状笑道:“川哥,你瞧,给这孩儿取个诨名还是有些用处,瞧着好养活多了。”

  姚川哭笑不得,只好接道:“你取的名儿,一向与众不同。”

  云奉天见几人进来,亦是一脸惊色,急忙抱着孩子起身走来,待他走得近了,姚川才发现钱琼礼脖子上挂了个明黄色的锦囊,锦囊上还绣了些怪异花纹。

  他神色一顿,总觉这样式有些熟悉,只不过他还未开口询问,就见小琼礼一双大眼直直看来,竟也止了哭声。

  林邑朗声笑道:“川哥,这孩子还记得你,只怕是把你认作娘亲啦!”

  姚川听言也不恼,反是伸手将小琼礼接过,那孩子面上还挂着泪珠,瞧着甚是委屈可怜,他伸着小手攥紧姚川衣领,竟也乖巧地不哭不闹,云奉天见之大奇道:“这小祖宗可算不哭了,川儿,我瞧他倒是与你有缘。”

  一旁林邑也颔首赞同,他伸手捏了捏琼礼脸蛋,又指了指姚川的脸,朝他笑道:“小虫儿,这位便是你的娘亲,娘——亲——”

  他本想逗逗姚川,谁知那孩子却盯着自己双眼,当真叫出口来:“……娘……”

  他声音稚软,这一声叫得倒是清晰,在场几人听罢都愣在原地,林邑忙皱眉叱道:“错了错了,他才是你娘!”

  可琼礼却不理他,小脸蛋贴在姚川肩侧,一双眼却乖巧地看着林邑。林邑怕他又开口乱叫,只好哑声熄音,一个人皱眉不语。

  姚川甚少见他这般模样,不由轻笑出声,便是被林邑瞪了几眼也不收敛,反是云奉天说道:“琼礼都一岁多了,还未开口叫人,邑儿,老夫瞧他与你也是有缘!”

  林邑轻哼一声,还待还嘴,双眼却突然一定,他伸手翻看钱琼礼脖上锦囊,口中疑声道:“世叔,这是何物?”

  云奉天细看片刻,笑道:“琼礼上月刚满周岁,老夫便在分舵小办了一场宴席,也给徒儿们热闹热闹,谁料席上来了个乞讨的秃头老道,老夫瞧他头上有戒疤、穿的却是身道袍,心中甚是奇怪,便留他问了几句,谁料他见我怀抱琼礼,非要将这锦囊给他。这人口中疯疯癫癫的,也说了许多胡话,老夫只听清了一句,是甚么……‘甚欲买田从老圃,贵人何处藏千金’,老夫听着像些吉利话,又见锦囊中只留了粒佛珠,便猜那怪人是个隐居高士,也就将它戴在了琼礼脖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姚、林二人一听佛珠俱是面色一变,林邑口中喃喃道:“甚欲买田从老圃,贵人何处藏千金……”

  他急忙伸手将那锦囊拆开,见其中果真有粒佛珠,只是这物有两段指节大小,远比他们在岭南吴夫人处所得的那串佛珠要大,林邑凑近一嗅,还可闻得阵阵清冽檀香。

  那旁云奉天见他二人面色有异,忙道:“老夫仔细辨过,这佛珠只用檀木制成,佩之可凝神静心,并无害处,难不成它……”

  林邑皱眉不语,又将双手一拢,只将佛珠捏在手心,将其对着光细辨许久,转了数圈后才动作一顿。他超姚川使了个眼色,那人心领神会,朝着身侧皱眉不解的郦耳说道:“三牛儿,你且去门口守着你的心上人吧,师兄此刻还有要事。”

  郦耳虽是不忿,但到底畏惧大师兄,只好转身退下,待他走后林邑才道:“其上有个小孔,比针尖还细,只怕其内另有它物。”

  “这……难不成是有人要害琼礼,老夫一时糊涂、险些酿成大祸啊!”

  姚川却是不答,只道:“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既然师叔说这东西无害,便先留着吧,若是将来……总归等琼礼长大了再说!”

  云奉天良久不语,最后才捻胡长叹道:“这样也好,毕竟他爹娘……”

  他话音一顿,口中又喃喃念道:“琼礼、琼礼,这名儿念着总觉文气,他若是留在分舵,以后定要习武,这名字却是不妥。”

  林邑还自顾自地捏弄佛珠,听言笑道:“只叫小虫儿不就好了。”

  姚川听罢却是眉头一皱,他口中叹道:“其实这孩儿还未取名,他前头本有个兄长唤作琼益,只可惜数月夭折,钱兄便打算先取个小名儿,待他周岁了再另取一个。现在孩儿仍是活蹦乱跳,却不知钱兄他……”

  云奉天捻胡长叹,忽又说道:“川儿,你既与他父亲交情甚厚,不如便由你来取名罢!”

  姚川双眉一皱、本欲推托,但低头又瞧见琼礼红扑扑的小脸,心中实在不忍,他沉吟片刻,口中定声道:“不如就叫钱钺吧,既以兵器为名,又取‘越’字谐音。”

  “……前路漫漫,盼其从容而越。”林邑喃喃道。

  他二人相视一眼,俱是开怀而笑,林邑念道:“钱钺、钱钺,当真是个好名字!”

  只不过姚、林二人都未想到,今日无心插柳,竟会在多年之后再搅风波。而这个名叫钱钺的孩子如何在十八年之后搅得朝堂、江湖恩怨不断,那就是后话了——

  而现下,林邑只将佛珠放回锦囊中,又趁机捏了捏孩儿脸颊,朝他笑道:“你这个惹祸精,刚满周岁便招来一尊大佛,往后不知还要惹出甚么麻烦!我看还是叫你小虫为好!”

  小虫却不理他,只是咂吧几下嘴,又连着打了两个哈欠,趴在姚川肩头静静地瞧着他们。云奉天见他有了困意,急忙唤来奶娘将他抱走,又朝姚川问道:“川儿,你们去了趟岭南,可是发生了甚么事?”

  姚川只是含糊几句、并未直言,非是他不信云师叔,只是此事甚为要紧,若令云奉天知晓只怕徒惹麻烦。好在云奉天知他性情,也没有多问,反是拍了拍姚川肩头,朝他正声道:“川儿,你既已回了遥城,师叔便将实话同你说了。在方师兄之下,以我辈分为大,是以数月之前,安吉、永州、定州、桂平四处分舵主,也就是你四位师叔,皆已写信与我,推举你为双龙门下任总舵主。”

  “其实大师兄在时就早有此意,你年少即入江湖,在各处分舵皆有协事,处事一向持重稳练。更兼你武艺出众,别说是这一辈年青弟子,便是你几位师叔也敌你不过,双龙门交到你手上,我们这些老骨头才好放心。”

  姚川听罢面色沉重,又转眼去看林邑,那人挑眉看回,口中直言道:“川哥看我作甚,你我游玩一遭已是耗时良久,现今回了遥城自当整理旧事,难不成还有其他打算?”

  姚川不听他虚言,只是直直看着他,最后总算听那人笑道:“我早知你放心不下舵中之事,我又何曾放得下清风寨?总归你我时刻都在一处,做些甚么我都欢心。”

  见那人伸手来握,姚川这才开怀一笑,他捏了捏林邑手腕,又屈膝跪在云奉天面前,朝他拱手道:“双龙门大弟子姚川,谨听师叔之命!”

  云奉天赶紧扶住他手,面上表情却是奇异:“川儿快快请起!”

  他又看了看林邑,口中疑声道:“川儿,你同邑儿他……”

  林邑朗声笑道:“世叔,我二人是两情相悦,非是川哥强迫与我。”

  云奉天老脸一滞,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只好在他二人间来回扫看,最后叹道:“这……罢了,总归比从前那副样子好……”

  他皱着老脸缓了半晌,又像是想到了甚么,突然朝林邑问道:“邑儿,你可曾回过清风寨?”

  “还未回去过,不知世叔何有此问?”

  云奉天面露难色,朝姚川递了几眼,姚川不解道:“师叔何意,不妨直言。”

  “唉——邑儿,是你二叔回来了。”

  “二叔!?”他二人异口同声道。

  林邑的二叔林风少时也是位出众英雄,林烈在外游历时便将清风寨交由林风执掌,林烈去后,也是他将林邑、林英兄妹二人抚养长大,只是他后来别遥城、往江南,反是弃武从商,十余年间倒成了大齐数一数二的大贾富商,不过此人甚少露面,便是姚川久闻其名,也未得一见。

  姚川想到自己同林邑的关系,心内不免紧张,又问道:“林大侠回来可有甚么要事?”

  可林邑也是皱眉摇头:“二叔不愿再管江湖事,从来都是我与英妹去江南看他,他却是多年未回遥城,现下回来……当真是奇怪。世叔,你与我二叔有旧,可知他老人家所为何事?”

  云奉天面上表情却是奇怪,他朝林邑挤了挤眼,说道:“咳咳——邑儿,你回清风寨看看便知道了,府门外都已是红绸结带,是……是林英姑娘要成婚了!”

  林邑面上猛的一沉,他口中久久不言,许久后才切齿道:“是谁?”

  他知晓林英性情,他这妹妹洒脱刚烈,绝不可能是被逼婚,可既然她是心甘情愿,这婚事又为何办的这般仓促?甚至都不愿告诉自己一声,难不成……林邑眸光一闪,又见云奉天不停地朝姚川使眼色,心中即刻反应过来,他转脸朝姚川恨恨道:“川哥,定是你那好师弟!”

  姚川连忙揽过他肩,口中笑道:“昆师弟与林姑娘相伴许久,他二人若是情定心许,也是好事一桩!”

  “甚么许久,不过数月时间,英妹尚且年幼,何必这般早婚?不行,我这便赶回清风寨!”

  姚川赶忙拦住他,口中劝道:“你我之间不也是数月定情?况且林姑娘不愿告诉你,定是怕你知道了不同意,这才先斩后奏,既然如此,你何不成全了他们?”

  林邑闻言却突然抬眼皱眉:“听你这话,可是早知他二人有异?”

  姚川心虚一笑,心中却是暗念道:我虽是知晓内情,却不想你家妹子这般胆大,竟敢隐瞒婚事,还将你二叔也请回,这下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林邑见他不语,冷笑一声,随即快步走出门去,姚川无奈道:“林邑、林邑——”

  他随这人走出书房,刚要牵住他手,又见不远处郦耳拉着个人匆匆赶来,姚川定睛一看,只觉那人瞧着面熟,待想起他是谁,口中不免倒吸一口凉气。他转脸看向林邑,果见这人面色难看至极,忙握着他手说道:“还是先回清风寨!”

  虽说那处也是龙潭虎穴,但总比现下要好。

  谁料林邑冷笑一声,双眼虽盯着那两人看,口中却是对着姚川念道:“川哥,你们双龙门可真是厉害!”

  他定着身子一动不动,只待郦耳拉着那人走近。姚川心中叫苦不迭,试着瞪了郦耳几眼,谁知那混小子却不管不顾,只激动道:“大师兄、林大哥,这便是我适才说的那人!”

  他身侧这人身量还较郦耳高些,却也是少年模样,只是一张脸长得极为俊俏,一时间真叫人分不清男女。这人面上有些冷漠,可见了林邑却是十分害怕,双眼闪着不敢看他,又侧着身子躲在郦耳身后。

  只听林邑冷声道:“陈怡,你来这处作甚!?”

  原来这人正是林邑同母异父的亲弟弟——陈怡陈笑舒。

  姚川听他语气无奈一叹,一旁郦耳却还兴奋道:“原来你叫陈怡,那、那我可以叫你怡儿吗?”

  姚川敲了敲郦耳的脑袋,口中轻叱道:“三牛儿,你少说几句吧!”

  他又看向陈怡,声音平缓道:“小陈公子,不知你来分舵所为何事?”

  陈怡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口中艰难地喘着粗气,他似是酝酿了许久,才敢看向林邑,只听他口中颤颤道:“大哥,你救救我爹吧,他……他快要死了!”

  林邑眼神平静无波,口中却是讥道:“小杂种,谁是你的大哥?”

  陈怡听此骂言,一双杏眼憋得通红,眼神虽仍是畏惧,却也带上了丝丝恨意。

  林邑见之更觉好笑,他轻啧道:“你恨我?你凭甚么恨我?你不如回去问问你爹你娘,问问他们敢不敢恨我!?我当初可是已将解药交给了梅辛,现在瞧你这幅活蹦乱跳的样子,想必是陈昶把解药让给了你吧?既然如此,害死你爹的人可不是我,反是你自己。”

  陈笑舒到底年幼,现下被林邑一激早是面容扭曲、泪珠滚滚,尤其见林邑仍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更是咬牙切齿,壮着胆子骂道:“你、你也是娘亲的儿子,为甚么这般恶毒?”

  “……恶毒,你可知我像你这般大时遇到了甚么?我现下还肯留你一条狗命,再怎么样也称不上恶毒二字吧?哼——我见了你这张脸便恶心,你若是再不滚,休怪我不客气!”

  陈怡面上尽是泪痕,他早知林邑凶恶,也明白父亲母亲为何不让自己来寻他,却终究是咽不下胸中恶气。可他今日软声来求,却教这人一番羞辱,他心中怨极狠极,但又知自己敌他不过,只好朝他呸了一声,又气冲冲地转身跑开。

  郦耳自这人说话起便是一脸震惊,他确实没有想到,这长得比花儿还美的美人竟然真的是个男儿,而且……他好似还与大师兄和林大哥积怨久矣。他面上极为纠结,神色复杂地瞧了姚川一眼,最后还是咬着牙朝陈怡走的方向追了上去。

  他二人走后,院中无人说话,只听得林邑微喘之声。

  “林邑,久恨伤身。”良久以后,姚川才道。

  林邑闭了眼睛,轻声问道:“……川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恶毒?”

  姚川握过他手,口中轻叹道:“我不知你少时经历过甚么,又怎敢轻易评判?再说了,就算你是天下第一的魔头恶人,总归在我心中也是不同的。”

  林邑面上总算露出些笑意:“若我真是魔头恶人,只怕姚大侠见我的第一面就要将我砍杀,又哪来这后续恩怨?只是……你许是不信,可我当真没有骗他。英妹将‘炼魂丹’交给我时,我便发现此毒有异,这毒药有两副,解药却只有一副半——他与陈昶之间只能活一个。”

  他口中幽幽道:“若是梅辛将他养得好些,他便能活得久些,若是这人一心求死,那他自然活不长久,又如何是我能救得了的?”

  姚川见他面露伤怀,哪还是刚刚那副无情模样?他心内极是怜惜,刚想拉过这人揽在怀中,却听身后有人轻唤道:“师兄、林邑哥哥——”

  他转过脸去,只见方如云扶着腰站在院中,身侧还有两个丫鬟。她月数大了,腰腹处早已膨肿非常,脸上也丰腴不少,面色却较数月前好上许多。

  林邑见她过来,即刻转换脸色,朝她笑道:“云妹,许久不见了。”

  他二人走至如云身侧,林邑刚要伸手搀她,却见她摇头道:“林邑哥哥,你从前便是这样,越是难过越要挤出笑来,还当我不知晓,其实早早叫我发现啦!”

  她遭逢大变、又将为人母,语气却还似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林邑听她之言,心中莫名一暖,回道:“云妹一向聪明,我是瞒不过你的。”

  如云伸出手拽了拽他衣袖,口中轻叹道:“我适才听院中吵闹,这才出来,虽不知那人是谁,却也不想见你难过。你一难过,我大师兄也要难过,便连我和腹中的孩儿也要陪着你难过,林邑哥哥,你当真忍心吗?”

  林邑被她一逗,旋即轻笑出声,只道:“如此倒是我的错了!”

  三人说笑几句,方如云站久了便有些吃力,只好搀着丫鬟的手坐在院中石凳上,又抬脸朝二人笑道:“我本打算待师哥回来,叫他给我腹中孩儿取个名字,只是今日却改了主意,想来还是林邑哥哥书读得多,还劳你取一个吧!”

  姚川知晓如云此言是为了逗林邑开心,于是也接言打趣道:“你若是叫他取名,只怕又要取个蟋蟀、蚱蜢一般的名儿,若是个小子还好,只怕是个小姑娘,长大了要同你闹!”

  林邑摇头驳斥:“这便是川哥小瞧我了,云妹想要个甚么名儿,又要些甚么典故,说来便是,我总会给你起个最好的。”

  “嗯……单字便好、不用典故,寓意好些便可。”

  林邑听言颔首,又在这院中踱步慢行,姚川见他走了许久,又道:“少寨主可是要学古人七步成诗?只是你都走了十余步了。”

  林邑不去理他,只自顾自想名字,他想的倒是认真,思略良久才朝方如云说道:“就取‘初’字如何?老庄曾言: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似这般倥偬数载,唯求孩儿立身如初。”

  如云在口中暗念几遍,只觉此名甚好,便朝林邑谢道:“有劳林邑哥哥,我对这名儿喜欢得紧。”

  可是林邑虽取了名儿,却不知这孩子究竟姓甚,是要同云妹姓,还是要随……他刚要开口相问,便听方如云道:“我之前便想了,不论是随我姓还是随项鸣姓,都要叫这孩子卷入爹娘恩怨中,这实非我愿,还不如就令孩儿随我娘的姓,就叫他云初,不论是男孩儿女孩儿,都可用上这名。”

  “况且,舅舅年岁大了、又是膝下无子,若是随云姓,孩儿长大了也好侍奉舅舅。”

  她这番话说得缜密贴心,想必是久思后才下的决定,姚、林二人都是颔首赞同。只是如云一见林邑面上转好,却又提起了林英的婚事,她试探道:“说起来林姑娘也要同昆师兄成婚了,这也是双喜临门。”

  林邑笑意一敛,却不答话,反是姚川接道:“昆师弟稳重踏实,对林姑娘更是一片赤诚,这才赢得了佳人芳心,你这做兄长的也莫要棒打鸳鸯、拆人姻缘了!”

  听他师兄妹一唱一和,林邑却是丝毫未动,只道:“他二人不亲自来见我,我是不会应允的。”

  姚川听言眉头一松,口中轻笑道:“原来少寨主不是瞧不上我三师弟,只是埋怨他二人定情许婚却不告诉你!这般就好办了,我现在就去把他二人押来见你,叫三师弟向你叩头认错,这般可好?”

  林邑轻瞪了他一眼,口中却已放软:“我不是不喜昆师弟,只是……若是他们两情相悦,为何你知道、云世叔知道、如云也知道,偏偏我不知晓?我早将英妹当作亲人,她却是不信我,这才叫我难过。”

  姚川揽过他肩,轻声道:“她不是不信你,只是担心你为人严苛,反要刁难她的情郎。不过你这般空想也无用处,还不如去见见他二人,到时便知道了,只是话说回来——”

  他眉头微皱,又凑至林邑耳畔疑声道:“你二叔他……可有甚么喜好,我去见他可要备些甚么?”

  林邑扭着眉看他,突然郎笑出声:“川哥,你——”

  这回连方如云都看不下去了,口中轻笑道:“师兄,你是天下第一的英雄豪侠,怎么也怕见丈人泰山,还是先去了清风寨再说罢!”

  听师妹一番起哄,姚川也有些赧然,只不过他同林邑还未出门,便见林英带着昆清来了分舵。方如云一番久坐、身子疲乏,又见他们有事要商,就先告辞离开。

  待如云走后,林邑才转眼看向他二人,见他们眼神频频相触、身子贴的又近,他故意板了脸色,口中没好气道:“听说清风寨二当家要成婚了,怎么我这大当家却不知情?”

  林英挠了挠头,朝林邑说道:“少寨主……”

  她抬眼瞧他脸色,又改口道:“兄长,此事是我迫着昆清办的,他这般古板之人,哪敢隐瞒婚事,只是我执意如此,他没法子才答应的。”

  林英只有少时叫过他几声兄长、大哥,长大后却不肯再叫,林邑现下听了,哪里会不心软?只是他瞧了瞧一旁欲言又止的昆清,仍是冷哼道:“你二人还未成婚,你便这般为他着想?”

  林英一向敬重林邑,便是听他暗讽也不甚在意,只是转言道:“兄长可还记得中秋之夜小妹从白玉莲身上搜得的解药?”

  林邑即刻反应过来,皱眉问道:“甚么意思,有人找来了?”

  “正是……属下刚回遥城便被人缀上了,当时少寨主还陪着姚大侠在青州养伤,属下不愿多扰,是以未曾相告。”

  姚川未听林邑谈过此事,一时不解问道:“是甚么药?为何你不曾告我?”

  “无甚要紧,不过是王府那妖人的解药罢了,可怀王这么快便查到了英妹头上,倒是出乎我意料。”

  姚川皱眉道:“你未把解药给他?”

  林邑开口要答,就听昆清急道:“少寨主,我、我不知那药这般重要,那伙人武功极是厉害,林姑娘当时又受了伤,我只好将解药交给他们!”

  林英也低头道:“属下办事不力,听凭少寨主处罚!”

  却听林邑叱道:“那东西有甚么要紧的——英妹,你可有大碍?”

  林英抬头看他,缓缓说道:“属下无事,这也多亏了昆清照料,他失了一臂本就不便,却还是日夜守在我身侧。少寨主……兄长,小妹长到这般大从未有过心仪之人,今日良人在侧,我不免心急了些,还望兄长成全!”

  林邑看了她许久,终于轻叹道:“你的婚事筹备的如何?清风寨的二当家出嫁,可不能办的寒酸。”

  听他这般说到,几人面上都露出喜色,林英接道:“二叔已是应允,昆家也派人来了,只不过……”

  她转眼看了看姚川,又道:“二叔说,昆清好歹是双龙门的弟子,按理也该叫总舵主上门提亲,只是现今方舵主已故,便该由姚大侠上门。”

  姚川听言倏的挺直腰背,他转脸见林邑一脸揶揄,只好无奈一笑,朝他轻叹道:“你这会儿倒是笑得开心——”

  林邑学着如云口吻,朝他调笑道:“川哥是天下第一的英雄豪侠,难道也怕见丈人泰山?你且放宽心,我二叔为人和善,定然不会难为你的!”

  他伸手拍了拍姚川肩侧,却叫那人拿住手腕、揽在怀中,只听姚川说道:“少寨主这般自得自满,待会儿可不许逃。我一贯笨嘴拙舌,若是惹你二叔厌烦,还望少寨主搭救!”

  他虽言语如此,面上却还平静,林邑也只当他说笑,便拍了拍这人环在他腰间的手,应声道:“姚大侠武功盖世、英武非凡,我二叔见了必然满意,你又何须担心?英妹的婚事既定,为了不误吉日良辰,我二人还是早去清风寨为好。”

  林邑说罢便拉着姚川出了府门,反倒是将两个小辈忘在了后头。昆清适才便见他二人举止亲密、不似寻常,言语间更是默契相通,直教人插不进话,只是他听罢却颇为不解。他待姚川与林邑都颇为敬重,一时也不敢多言,只待他们离去后,才敢朝林英悄声问道:“英妹,大师兄不是为我提亲吗?怎么听他之言,却像是为自己去的?这……他与你大哥……”

  林英噗嗤一笑,只觉情郎呆傻的可爱,她笑着拍了拍这人面颊,说道:“我虽知道这事儿,现下却不能同你明说。不如待你我成婚之时,你亲自去问问你大师兄?到时便是你说错了话,想必姚大侠和少寨主也不会怪罪你的!”

  他二人站在院中说笑几句,林英忽觉面上一凉,她抬头望天,又见空中卷起数片雪花,风急雪落,渐有大雪之势。

  今岁大寒,落雪已是常事,只是二人却因好事将近,非但不觉寒冷,反是心内一热,林英朝他笑道:“今早便有下人来报,说是婚服已制好,左右闲暇无事,不如——你我现下就去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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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英妹和昆清在正文里是有一条感情线的,怀王和问琴也还有一个番外,但是我懒……总归把正文里几个明显的坑都填完了,快乐,求评论!下篇应该是志怪向单元文,要是发了会在简介引个流,盆友们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