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饮血刀>第48章 终章(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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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戌时已过,天上圆月已至中天,白惨惨月光照得林中凄亮一片。不知何时又起了阵阵冷风,风中卷来浓烈血腥味,可林中几人却浑然不觉,这城郊密林好似变作了修罗地狱,凭个中之人悲喜痴怒,都作了凄风冷夜、断魂残影。

  姚川冷下心来,不去想林邑安危、不去看如云悲色,他知晓今夜对手是谁,知晓高手之战从来只有毫末之差,必得摒除杂念、心定神凝才有取胜之机。

  他敛眉细观江敛波神色,见其白眉竖吊、怒气正炽,心中暗道:此人武艺虽胜我,可心内怒火正旺,必想急杀解恨,只是乱中有错,待他露了破绽我再下手,正好杀他个措手不及!

  他刚思定,便听得江敛波点足之声,此人虽已头须花白,身子却比寻常青壮汉子还要朗健,只见他手持竹笛破风杀来,正正是对着姚川喉口。姚川见这招来势极狠,便知此人确是想要速战速决,他故意后撤两步,只以刀背相抵,忽听“锃”的一声,竹笛之力虽猛,却被姚川以刀背相消,二人这般相持许久,只见姚川额上热汗蒸腾,而江敛波却是无甚变化,一双怒眸仍是狠狠盯着姚川。

  姚川又将内力下沉、稳住底盘,双足猛一蹬地,二人这才将刀、笛分开。江敛波摇头道:“你以‘顺风驶船’一招来抵我攻势,稳健有余而后力不足,只能算是御敌中策。”

  姚川未答,心中却佩服这人武艺,更是专心御敌,他二人相斗数百招,姚川虽落下风却也未败。而江敛波也是多年未遇强敌,二人一老一少,打得不可开交。

  姚川稳住身子,又抬手出刀,先是拍向江敛波颈侧,待他缩颈而躲,又以连环腿相扫,此招诱敌而后击,难的是下盘力道,亦是饮血刀法中精妙一招。

  谁知江敛波却是稳极,他身子半仰,右手执笛轻巧扫过颈侧利刃,待姚川扫来时又轻跃一步,正正好好躲过他那一脚,只见他丝毫无损,反嘲道:“武学讲究‘变’字,你虽天赋异禀,但固拗前人之术,却不想临摹画虎哪能领会虎跃灵韵?你那饮血刀法多年未有改动,你使出一招我便看破一招,招招式式知你死路,你又如何能赢我?”

  他话音刚落便执笛再度袭来,此番路数又有不同。姚川定睛细看,只见他手中动作极快,虽见竹笛晃动,却分不清落点在何处,他心头一突,暗自惊道:这招式当真怪异,我只见虚影万千,却瞧不得竹笛何在,又该如何防范?

  姚川只得屏息而待,以不变应万变,眨眼之间江敛波便杀至跟前,姚川浓眉一皱,突觉肋前气流翻涌,他心中一喜,暗叫道:他是要击我胸口!于是即刻举刀相护,可江敛波已攻至身前,姚川虽动作奇快,仍是抵不住此人上前一击。

  只见江敛波竹笛一抵,正好与饮血刀刀锋相持,可那笛子却未有丝毫裂痕,反倒是姚川猛的后退几步,嘴角渗出几丝鲜血。他心口剧痛、双膝一软,险些要跪倒在地,只好凭刀身勉强稳住下盘,一双眼却狠狠望着江敛波,衅衅然不肯服输。

  江敛波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叹是笑,只道:“我的孙儿死了,自然该让牟运海的孙儿给他陪葬!”

  他此话一出,姚川尚且无动于衷,在旁观战的林邑却浑身一颤,他强忍住心头骇意,只是暗自慰道:此人内力超绝、招法也是怪异难测,实是强敌!可是川哥却不变幻招式相抵,反而只使双龙门刀法,他招招式式落在明处,定是诱敌之策、故意使然。

  只是林邑虽已看穿姚川心思,但见他口吐鲜血,还是心焦不已,只盼着天上拍下一道大雷,将这是非不分的老头劈死才好!

  然而今夜适逢中秋,正是月朗星疏的好天气,哪会凭空冒出雷电来?他这旁正暗自焦急,江敛波却又飞出几招连袭姚川头、颈、腹三路,姚川驻刀相抵,只不过他适才负伤,现今动作慢了稍许,不慎被他击中腹肚,登时后退数步、额冒冷汗,一副难以支撑的模样。

  江敛波见状连忙迎上,趁着此人虚弱之时再劈一招,眼见就要取姚川性命,却见此人突的翻身而起,双足迸发大力,竟是硬生生躲过了自己追击之势。

  江敛波老脸一塌,心头暗起提防,他回想适才与姚川对战,此人总在最后关头躲过一击,难不成这人是在使甚么诱敌之计?

  他毕竟筹谋多年,不会连这等计策都看不分明,想通后便冷冷一笑,朝姚川说道:“后生小辈也敢班门弄斧?你武艺难敌、身负重伤,何必再施诡计,若是束手求饶,我尚可让你死个痛快!”

  姚川却在这时擦了擦嘴边血痕,终于开口回道:“我与前辈交战数回,一直秉记师门遗训、不敢造次,只是前辈难明恩怨、不分是非,处处置晚辈于死地,晚辈现下也只好回击抵抗了!”

  他这话说得大胆,好似适才交战不过是他收敛武艺、故败于此,还暗指江敛波糊涂办事、倚老卖老。江敛波虽是一把年纪,听了此言却也难免发怒,只听他横眉骂道:“好个狂放之徒,我适才见你还当你是可造之徒,却不料你与牟运海一般自夸自傲!你这般脾性,迟早也会遗祸亲朋,还不如早些死了干净!”

  他口中虽是骂着姚川,只怕心中怨的还是当年的牟运海。姚川听他之言,自知谋略已成七分,心中一喜,面上却故作为难,只道:“前辈之言实是可笑,却不知前人遗祸为何要怪罪后人?牟运海便有千错万错,杀害你妻室的却也不是他,若说因果有报,为何你不去寻魁七复仇,最终反是牟运海替你杀了魁七?而你女儿一家与在下更是无关了,一切祸事皆因柳释谋反而起,此人下场岂非咎由自取?你该恨的只他一人罢了,若是不解气,自可挖出他的残尸将其挫骨扬灰,又何必多生事端?”

  江敛波听他一派诡辩,不由怒气上冲,终是不再强忍,破口骂道:“好、好个巧舌如簧的小畜生!死到临头这般多话,我今日便要将你挫骨扬灰!”

  还不待他说完话,姚川已感到体内气血上涌,他算准时机,先行一步提刀砍去,只见他身姿轻矫、跃步迎上,手提大刀朝江敛波脖颈处砍去,他动作凌厉、刀势浑厚,哪还有适才重伤颓势?在场诸人均是一惊,林邑回想适才姚川举动,忆起他良久不言,心中突然想到了甚么,面上表情极为复杂,不过现下他也无有办法,只能期盼姚川此招确能克敌制胜。

  而那旁林、白二人相斗,白玉莲用毒虽强,论招式却是远不及林英,不过林英念及兄长昨日所嘱,不敢真下杀手,最终只点了她穴道,又讽道:“钱夫人,你虽是狼心狗肺之徒,却也于我有用,我便先留你一条狗命。”

  白玉莲连遭变故,到了此时早将性命置之度外,她看着胞弟横尸郊野,眸中挂泪、心内含恨,却突然朗声大笑道:“有用?你莫非是想用我来换姚川的狗命?”

  她边笑边摇头,自顾自说道:“我早同阿公有约,今夜不论如何都要杀了刘霖与姚川,至于我……死便死了,亦好同我爹娘和铭儿重遇……”

  林英听她之言,皱眉反问道:“你倒是心心念念你爹娘,难道便不管你的丈夫和孩儿?他们如此无辜,却要因你之故遭此大难,你当真心中无愧?”

  白玉莲闻言神色不变,只一副慨然赴死之样,林英见罢心中暗叹:我同她说这些作甚,若是此人尚念夫妻情分,从一开始便不会做出这等恶事。想来世间若有重情重义之辈,也难免会有寡恩薄义之人,我此番劝说,倒是白费唇舌、空作好心了。

  她微微摇头,又转身往林邑身侧走去。却不见待她走后白玉莲眸中蓄泪,目光空洞含悲,她艰难转过脸往分舵之处望去,然而除却她自己,谁也不会知道她在思谁念谁。

  倒是林邑见妹妹走来,俯身朝她说了几句话,林英神色一变,面上满是不解,林邑却不多说,只道:“去做便是,待会儿你便知道了。”

  林英无奈,只好颔首应允。

  这厢已定胜负,那旁却仍在苦斗。

  姚川不知为何攻势猛急,他接连数招劈向江敛波要害,那人虽是武艺高强,却也被他敲中腰脊,一时白眉皱起、怒气上涌,恶狠狠朝姚川攻去,二人相斗十数招,皆是各有胜负,不过这回却是江敛波负伤更重。

  林邑见他二人久久未决胜负,心中急躁不已,直冲着姚川喊道:“川哥,你还记得我昨日同你说过甚么?”

  他本意是提醒姚川出其不意,以巧招取胜。可姚川只觉耳鸣阵阵,一时听不清林邑声音,他感到体内真气乱涌,似有冲击穴位之险,心中苦叫连连:若是再行运功,只怕真气逆倒,反会走火入魔!这般险境,看来只有使出那一招了……

  他心中稍定,喉中却是“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江敛波见状大喜,只当姚川是强弩之末,适才不过是装装样子,于是又举过竹笛攻他右肩,姚川被他一击,半个身子都翻转过去,几欲晕厥。

  “川哥——”林邑目眦欲裂,不顾林英劝阻便直直冲上前去,

  江敛波却不在意身后之人,他大笑三声,知晓姚川乃是将死之际,只需再出一招便可取他性命!他一时大喜过望,竟不欲使笛攻去,反在掌心蓄力,直直往姚川后背击去——

  “哧——”的一声,是利刃没入血肉的声音。

  林邑足步一顿,又急速往姚川身侧冲去。待行至二人身旁,他只见姚川身子佝偻弯曲,双足亦是极不稳当,然而左手却狠狠捉着饮血刀,那刀刃面朝上,自他左肋旁回刺而出,直直插进了江敛波胸口。

  旧袍老者双目瞪大,满脸呆滞惊疑,他愣愣低头下看,只见那把宝刀自下而上斜穿过自己心口,在他胸前豁出一个大洞。

  江敛波刚一张嘴,却只发出噫吁声响,口中反淌出鲜红血液。林邑不去看他惨样,眼中只有姚川安危,他急呼姚川名姓,又连忙将其搀在怀中。那人似是认出了林邑,冲他凄笑一声,这才放了刀把,直直扑进林邑怀里。

  林邑何时见他受过这般重伤,心中痛惜难忍,只将其紧紧搂住,口中颤声道:“川哥,你吃了那药,是不是?”

  姚川耳畔一片模糊,他听不清林邑问询,只能模糊见得他悲伤面容,却也能猜出这人所问。

  适才如云诱杀叶项鸣,周遭一片混乱,反为他留出余裕,他便将先前藏在袖中的奇药暗含口中,只待必须之时再吞服咽下。

  此药正是先前云奉天所赠三枚药丸其中之一,服之可陡增内力,只是后劲奇大,若是运用不当便有反噬风险。他师父临终前也服过一枚,虽有回光返照之效,可不到一刻钟便血脉冲张、气绝而亡。

  姚川这计谋虽是简单,却也十分冒险,毕竟此药作用时间极短,若是他不能在恰当时机取其性命,待到药效一过反会重创自己,到时便是无力回天了。

  他心中暗自庆幸,此招虽险但总归有效,只是这药后劲实在太强,他现下还能感到体内真气冲涌,需得费力压制。

  姚川重重咳了几声,对林邑安慰道:“我……我没事,别……担心……”

  他说完这话,突又捉紧林邑胳膊,艰难坐起身来,他抬眼望向江敛波,那人被他重伤,此刻已是直仰仰倒在地上,那饮血刀还插在他胸口。姚川眯起双眼,竭力想要看清那人神色,却终究是看不真切,他只好尽力说得大声些,断断续续道:“江……前辈,你可知、可知我杀你的这招……叫做甚么?”

  江敛波倒在地上,他这伤虽重,却是一时半刻死不了,此时只好听姚川说道:“当年……牟运海为了给尊夫人报仇,曾、曾苦练许久,专门……专门制了套‘擒虎掌’以克魁家绝学……可他最后……最后却不是凭借此掌杀了魁七……你可知他用了哪一招……”

  “……便是我杀你的这一招,唤作‘蛟龙出水’,乃是他自创刀法……”

  他话音刚落,只听江敛波剧咳出声,他口中鲜血越咳越多,最后竟将他半张老脸都染作血红一片。林邑听他口中桀桀出声,也不知其在说些甚么,他只好凝神静听,却听得这人在笑!

  江敛波越笑越大声,最后竟是不管伤势、拼尽全力将那饮血刀拔了出来,这般一来,他胸口更是血流如注,显得骇人非常。可他却不管不顾,口中嘶哑道:“……大哥,你如此厉害……到头来,还是你杀了我……只有你能杀得我……哈哈哈——”

  他笑声戛然而止,最后竟是双眼瞪大、死不瞑目。

  林邑细观他面容,却见他眼眶下两道湿湿泪痕,可这人究竟是为谁而哭呢?就连林邑也想不明白。

  一旁林英见老前辈这般惨况,也是长叹一声,可她随即又皱眉问道:“少寨主,昆清早已按您吩咐去将城中马车赶来,可为何现在还不见人影,莫非是出了意外?”

  林邑却只低头看着姚川侧脸,这人身受重伤,现下已是神志模糊、不省人事。他将其搂得更紧,右手轻轻抚过姚川脸庞,口中低声道:“这密林之中还有人马埋伏,哪会轻易放他进来?”

  林英心中一惊,她还当是白玉莲另备的脱身之计,连忙转身去寻那人身影,却见她还是定在原地,只是双眼无神,当是死了一般。

  她又细想一二,突的发觉刘霖不见了踪影,惊道:“是怀王!?”

  林邑冷笑一声,说道:“白玉莲还在此处,他为了解药必会折返,不过是在等我们解决了江敛波,他再坐收渔翁之利罢了。”

  他拔高声量、大声喊道:“王爷,既然江敛波已死,你也不必再做窃听小人了罢!”

  却听得四周突起一声怒吼,有一粗犷男声扬声骂道:“尔等贼人,安敢大放厥词、折辱王爷?”

  可他话音刚落,便被另一人叱道:“魏虎,这王府是你做主还是我做主?”

  又听不远处有马蹄声起,先是一匹高头骏马缓缓驶来,直停在林邑周身,而后又闻远处凌乱脚步声渐行渐近,林邑抬头一看,见刘霖正拥着问琴坐在马上,一副作壁上观之态。

  林邑冷声道:“王爷此刻前来,是要卸磨杀驴?”

  刘霖不答话,只是他双眼极冷,旁人看不透他心中所想,反而是问琴皱眉看了他一眼,回头朝刘霖低声说道:“王爷,我们拿了解药便走吧。”

  刘霖神色微缓,反问道:“怎的,姚川适才救了你,你现在便要放过他们?”

  问琴秀眉微蹙,他倒不是关心这些人死活,只是实在不想刘霖再与林邑有所瓜葛,从来有恨便有纠缠,他二人之间,自当是甚么都没有才最是妥当。

  林邑冷眼一扫,心中突起汹涌怒气,他本不是心善之人,也知晓眼前这些人各有打算,可姚川适才还冒险救了这贱人一命,没曾想却换来这般结局,他实是为姚川不值!

  他目色冰冷,将怀王身侧诸人一一看过,只见他双眼一定,先是朝着魏虎骂道:“魏虎,御前带刀侍卫魏豹的胞弟,圣上将你安置在怀王府,只怕不只是为了保护怀王殿下吧?”

  魏虎身子一震,刚要破口大骂,又听林邑说道:“苏宿,莫不是前任苏老丞相族兄之孙?苏丞相乃是三朝元老、辅政大臣,只怕圣上也是极为看重你。二位既受圣上厚恩,为何皆被派往怀王府邸?”

  他此言一出,魏、苏二人皆是面色一变、喋骂不止,而刘霖面色愈冷,只说道:“少寨主这般有本事,不如为本王说道说道?”

  “王爷怎会不知?只怕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林邑直视刘霖双目,讽道:“从来明君最无情,即便王爷是圣上胞弟,也难保不被猜疑。”

  刘霖冷眼相对,回道:“本王忠于大齐,问心无愧。只是……你这般说话,当真不怕本王砍了你?”

  林邑眼露笑意,叹道:“好!好一个忠于大齐、问心无愧,王爷若真是忠于大齐,却是杀我不得了!”

  他将姚川交于林英搀扶,自己却缓缓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符,举至刘霖身前,问道:“王爷既是皇家之后,可还认得这是何物?”

  那人双瞳一缩,面上冰冷神情总算有所改变,只听他质问道:“你从何处得来太祖玉符?”

  林邑将那玉符掂在手心,随意抛了抛,笑道:“当年太祖刘固为得遥城,曾与我林氏先祖林峤有约,林峤不爱珠玉美人、不求官勋爵位,但望刘固得城之后善待城中百姓,太祖听罢欣然应允。他二人便借三碗浊酒盟誓,又以此物作信。”

  他话已至此,刘霖也已想通其中关窍。见他久不作答,林邑又问道:“王爷可是忘了,太祖爷祖训有言,见此玉符者如见太祖本尊!不过我倒不需要王爷朝我三跪九叩,只望王爷能践行与我之诺。毕竟——我大齐以忠信作立朝之本,若是王爷连祖训都不顾……那倒真的算是不肖子孙了。”

  刘霖静默良久才将马缰一扯,朝后摆了摆手,魏虎、苏宿虽是满脸怒色,却也不敢不退。林邑朝他拱了拱手,说道:“江湖路远、山高水长,在下武林匹夫,便不求再见王爷啦!”

  刘霖轻笑一声,也道:“你若是学梅丞相入仕,只怕要搅得我大齐朝堂风波不止……如此也好、不见也好。”

  他扯着马缰转过身去,却见白玉莲瘫倒在地,已是无了气息,他眉头紧皱,喝问下人道:“我不是命你们看紧她,怎会如此?”

  一旁小兵颤声回道:“王爷,此人口中藏毒,小的未曾注意她便……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林邑越过视线去看白玉莲,想起初见她时这人还是钱府少夫人,貌美聪慧、风情万种,却不料最后落得这般下场,他挑眉望了望刘霖,心中暗笑道:此人如此自傲,又怎肯死于你手?你适才袖手旁观,我现下便要叫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刘霖没有办法,只好命人细细搜身,却是没有发现解药,他眉头一皱,又带着人马赶去了分舵。

  林邑待他去后,才朝林英微微一笑,说道:“英妹,你适才可点了如云大穴,又是否去拿了解药?”

  林英从怀中拿出药瓶,颔首道:“方姑娘心神不定,我只将其击晕藏在了一旁,至于解药——我适才按少寨主吩咐细细搜寻了一番,却是发现了五六个药瓶……我、我分辨不清……”

  林邑随手拿过一个,又在耳畔晃了晃,笑道:“无碍、无碍,总归着急的不是咱们。”

  林英听他语气满含笑意,心中不由打了个寒颤,适才姚川与江敛波打斗之时,林邑便命她取走白玉莲身上解药,若是真遇险境,便令她连药带瓶尽数毁去,甚么都不要给刘霖剩下。

  她心头一颤,不由佩服林邑狠绝手段,又问道:“少寨主,您这解药究竟要不要给……”

  林邑蹲下身来揽住姚川,朝她灿然一笑,只道:“这便要看我心境了,反正那妖人还能活上半年,便是最后一日再给,也算我发了慈悲了,不是吗?”

  林英顿时哑然、不敢回话。二人又等片刻,只见昆清赶着两辆马车匆匆而来,他适才被刘霖人手困在城郊,耽搁了许久,赶到时只见地上一派狼藉、俱是尸首,也不由惊道:“少寨主……我、我可是来迟了?”

  林邑将姚川扶起,冲他说道:“来的刚好,我回去后再同你说,先将你大师兄扶到车上!”

  三人一派忙活,才匆匆往城内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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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川醒来之时,先是感到心口一阵酸痛,他下意识动了动身子,只觉浑身上下无一不痛,好似五脏六腑皆揪作一团。好在他未曾清醒,身侧已响起熨帖声音,只听一人轻柔说道:“……川哥、川哥,你可有不适?”

  他挣扎地张开双眼,只见林邑靠在他身侧,见他醒来便笑道:“姚大侠作了许久的梦,现下可愿醒了?”

  他刚想回话,却觉口中干渴非常,林邑忙递过瓷杯,朝他说道:“慢点喝。”

  数口温水入肚,姚川才算真正清醒了过来,他随即艰难撑起身子,又在屋内环视数圈,见此地陌生,疑声问道:“我晕了几日,此地又是何处?”

  林邑拿过湿布擦了擦他面颊,回道:“今日已是八月十八了,你昏睡了三天三夜才醒,至于此地……便是那客栈杨老板的私宅,我许了他不少银子才租下这屋。”

  姚川闻言笑道:“我从前见你时,你还拿话酸我,说自己‘龟缩遥城,世事不尽知’,如今看来又是诓我。”

  林邑轻哼一声,不顾他打趣,只道:“川哥身受重伤,倒还有气力调笑我?”

  姚川又动了动身子,他在体内轻缓运气,只觉自己外伤虽重,但气脉却无阻滞之感,不由皱眉道:“怪了,我明明服了师叔那药,怎的体内却无反噬?”

  他话音刚落,便听得房门被人轻轻一推,门外一人笑道:“是你身子骨硬朗,可不是此药挑人反噬。”

  姚川惊道:“师叔,您老人家怎会在此!?”

  云奉天捋了捋白须,叹道:“邑儿早几日便与我传信,信中尽是胡话,说甚么不放心他人,只盼我能来此替你们收尸。唉——当真是吓坏了我这把老骨头!”

  姚川转头看向林邑,那人笑道:“可不是嘛,若是此计未成,我二人还得麻烦世叔一遭。”

  “哼,如今便不麻烦我了?川儿这病是谁治好的?”

  林邑赔笑道:“正是世叔!川哥,世叔当真是华佗再世,竟将你体内乱窜真气平复了下去,看来古人诚不欺我,治这药物反噬之症,还得求系铃之人。”

  姚川忙追问道:“那你呢?你不是服下了那散功之药?现下内力如何?”

  林邑见他这般关切,心中自是欢喜,还想着多说几句博他怜惜,却被一旁云奉天打断道:“我已给邑儿看诊过了,他内力尚在,只是被药压制住了,短则十余日、长则数月间,总归是会恢复的。”

  姚川这才长舒口气,二人又听云奉天嘱咐了几句。

  待话说完,那人便要起身而出,走之前还对姚、林二人叹道:“唉——川儿身子朗健,便是如此重伤,悉心修养亦可痊愈,反是如云她……她心境不佳,古语有云:悲忧生百病,饶是老夫再有本事也解不了她的病灶啊!她如今有孕在身,你二人既为兄长,更应好好劝她。唉……她爹娘都已故去,我这当舅舅的却是无能为力,当真是惭愧、惭愧啊。”

  云奉天边叹边走,倒是姚川听闻如云有孕心头一惊,他忙问林邑:“如云现在何处?那日夜里还发生了何事?”

  林邑轻声回道:“你莫着急,我自会好好说与你听。”

  他将姚川昏迷之后发生诸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又道:“昆师弟早已将如云带回,她如今便在此处,只是她毕竟亲手杀了情郎,想来心绪难宁,是以这几日皆是闭门不出。川哥,待你好些了再去看看她吧。”

  姚川皱眉不言,许久后才道:“师妹如此,亦有我的过错。”

  他缓缓起身,只将外袍披上,说道:“我这便去看看师妹。”

  林邑还想搀扶,却见他身子尚稳,便收回手来,只道:“我同你一块儿去。”

  二人走出房门,姚川一眼便瞧见院中摆了三具红木棺材,他足步一顿,疑声道:“这、这难道是……”

  “他三人终究与你有关,我便令英妹和昆师弟简做收殓,至于之后如何处置,全听川哥的。”

  姚川眼内含悲,摇头说道:“人死如灯灭,恩怨情仇自作消散,更何况我本就不恨他们。”

  他转身望向林邑,定声道:“待我身子好些,便将他们安葬了吧。只是……白玉莲亦是钱岭之妻,按理应由他来安葬,可我现下却寻不得钱兄踪迹,也不知他是否安好。”

  “只要人还活着,总归有相见一日,更何况小琼礼还在遥城,我想钱兄定会寻来的。”

  姚川听言亦觉有理,便暂且压下此事,随林邑一同去往方如云住处。

  二人叩门许久,才见如云走出,她一身孝服,面上已是无有血色,只是在见到姚川那刻眸中忽有闪动,她缓声说道:“师哥……”

  声音却是哽咽。

  如云强忍伤悲,又将房门打开,迎他二人进屋,说道:“师兄无事就好,小妹如此也好安心。”

  姚川却道:“可是师兄却不安心。如云,师兄知你难过,可你既怀有身孕,亦当以己为重,莫要苦了身子。”

  听他说到腹中孩儿,方如云面色一柔,她望着姚川低声道:“小妹非是自怨自艾之人,既然是我亲手杀了他,又怎会后悔?师兄放心,小妹自会照顾好自己,不会令你和舅舅担心。”

  姚川见她面色虽白,却并非一脸死气,心中暂且安定,只道:“不必担心,师兄一直都在。”

  方如云面上总算挤出抹笑意,回道:“我知道的。”

  她说至此处,似是忆起了甚么,又道:“从前我胆子小,总是害怕打雷,一遇打雷便躲到房中的柜子里。有一回师兄你寻我不见,发现我躲在柜子中,便也钻了进来,陪我一起。后来,每回遇上打雷下雨,你便要来陪我。其实……我长大了些已不太害怕,却为了能让师兄陪我,还是故作惊恐。再到十一二岁时,你练武繁忙,又、又顾念男女之妨,即便打雷下雨,也与我少见了。”

  她抬头望向姚川,面上似有蜿蜒水痕,语气中却带了欣喜:“可我后来才发现,你那时一直守在门外……我、我见了你的背影……心中极是高兴……”

  她心内悲欣交集,只是过了多年,早已物是人非。她亦不似从前心性,最后只回道:“师兄,你待我这般好,如云时刻铭记在心。只是我也不小了,再过数月便要做人娘亲,又岂能时时刻刻要你相助?可何况……”

  方如云转眼看向林邑,接道:“我从前总想着师嫂会是怎样的人物,若能让师兄倾心,必是世上最好的女子罢。我心头知晓,却怎般都不服气,还想着有朝一日见了师嫂也不认她,好叫她难堪一阵,只是……若是林邑哥哥,我又如何能不服气?”

  林邑一向胆大,但被如云这么一说,亦是有些羞臊。见他二人俱是低头不回,方如云轻笑一声,又道:“过几日我便要随舅舅回到遥城,至于他……他既以柳铭自居,便不是我的项鸣了,我亦不再管他。”

  姚川见她这般豁达,一颗心总算落地,回道:“你先随师叔回去,我同林邑还有些要事需做。”

  他三人这般说定,姚川才携林邑离去。他受伤不轻,好在云奉天医术高超,已将他内伤治了大半,他又随林邑在这处住了月余,才将外伤养好,二人便在青州城郊选了块风水宝地,将江敛波等人葬在一处。

  适时晴空万里,周遭山灵水秀,姚、林二人站在三座土丘之前,手上还抱了两坛好酒。姚川晃了晃酒坛,将其摆在江敛波坟前,低声说道:“晚辈不知江老前辈所喜,只带了两坛青州名酿,还望前辈一路走好。”

  他又转眼朝另外两座坟丘望去,最终却不发一词,反倒是林邑笑道:“拜也拜完了,川哥,你今后还有何打算?”

  姚川握紧手中饮血刀,又将背上背的那把拿下,将二者比在一块儿,朝林邑说道:“我想,是该去趟岭南。”

  他抬眼望着林邑,又道:“清风寨有林英姑娘和昆师弟操劳,想必林少寨主自是虽我前去?”

  林邑却佯作纠结,只道:“唉,我却是放心不下寨中之事——”

  他话音未落,便被姚川搂住腰身困在怀中,那人沉声道:“如云都唤你师嫂了,你还要逃到哪儿去?”

  林邑也不羞臊,只朝他脸上亲了一口,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委屈些,只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他二人相视一笑,又听姚川口中吹哨,将不远处两匹马儿唤回,二人各乘一骑,从青州城郊一路南下。

  其时正是秋意绵绵,路旁枝叶虽是半青不黄,林间山花却开的烂漫,二人本就心意相通,此番去往岭南更像是赏花游玩,比之从前多了几分轻松快意,正是——

  万里长风云淡荡,秋叶红花遍地诗。

  最是秋光堪醉处,携剑温酒走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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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完结啦!这篇文改了好几次大纲,虽然小bug还是挺多的,前期写的也很艰难,但至少大体风格与我最初设想比较符合,也算没有写歪吧。

  藏宝图不是主线,会在番外中稍作提及,但大概率会沦为一个江湖传说_(:зゝ∠)_

  有空就会修文,后面还有几篇番外(不过会写的很慢),大噶有啥想看的play欢迎留言,我有灵感就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