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饮血刀>第41章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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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内的水又冰又冷,即便林邑拼尽内力护住头面,仍是被拍的失去了意识。他直直坠入湖底,待双腿碰至湿软淤泥时才稍稍清醒,随即奋力睁大双眼,只见湖底深处有一处半丈大小的岩洞,湖底水流便从那口汩汩涌出。

  他此刻屏息良久、手脚无力,只好顺着水流游至那处,却不料洞口处流速陡急,他被湖内暗涌拍至岩石上,只觉额上一痛,意识渐渐涣散。便在他昏迷的前一刻,那岩上忽起大力,一双手拍开碎石,小心地护住他脑袋,将他从暗涌之中提携上岸。

  他一阵心安,这才不管不顾的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邑才感到额上泛起阵阵疼痛,还未睁眼便伸手去摸额角,只觉头上鼓起好大一个包。他一时反应不及,口中不自觉地吟喘出声,那只乱动的手却被身侧一人捉过。

  那人手掌厚实有力,握住他的手轻声唤道:“林邑、林邑——”

  他似乎贴在自己面前,声音离得极近,林邑轻咳两声,总算是掀开了眼皮。见自己贴在姚川怀中,二人似乎是在一间农舍内,他身下所躺的乃是一张铺满了干草的石床。

  他思略片刻,才哑声问道:“……这是、这是在何处?”

  姚川见他清醒,面上欣喜万分,先拿过一旁水袋喂他喝了几口水,见他神色稍缓才说道:“那湖底有一石洞,湖内流水皆经那处流出,我适才钻过石洞一路下游,发现地下竟有一条暗河,便顺着水势而行,后见水面有光亮才上浮查看,这才到了此处。”

  他见林邑喝罢,便接过水袋,又抚着他坐起身来。

  林邑还是无甚气力,只好靠坐在姚川怀里,又问道:“后来呢?”

  “我初来时并未细看,只见这处有座茅舍,颇为新奇。但又担心你一人留在那处,便抱了块石头沉回池底,一路逆行而回,刚巧碰见你瘫在湖底洞口。”

  他似乎是记起了适才景象,一时后怕,又抱紧了林邑说道:“是我不好,若是晚来片刻——”

  林邑被他箍得有些难受,只好拍了拍他的手,笑道:“我此刻不是活得好好的?”

  他也见过那暗河水流,自然知道那处湍急难行,这人口上说得简单,但回程必然费了一番大力气,这才耽误许久。

  他支起身子,见桌上摆着两把兵器,早前丢进湖内的行李也被扔在一边,显然是姚川搜寻打捞了一番。他念到此处,突然想到了山洞外的那伙人,急声问道:“川哥,你回去的时候可有看到周围有人?”

  姚川颔首道:“我将你送至此处后,又回程一趟,刚浮出水面便见崖边坐着一伙人。只是相隔甚远、瞧不真切,那些人不曾下望,倒是没有发现我,只是不知他们回过神来会不会追寻至此。”

  林邑呼出口气,宽心道:“可不是人人都似川哥这般勇猛,如此高崖说跳就跳,那些人必是怀疑我们从山顶裂隙中逃出,他们搜寻不得自会离开,咱们倒可松口气了。”

  他言罢动了动身子,却觉小腿上一阵灼烧之感,于是掀开下袍,见旧处伤口上抹了大片青绿汁液,凑近闻去还有一股怪味。

  他眉头紧皱,面上露出嫌恶之色,冲着姚川质问道:“这是何物,瞧着这般恶心?”

  姚川手疾眼快,先是捉住这人双手防止他乱动,随后才安抚道:“可别乱碰,你先前在水中一泡,腿上伤口溃脓恶化,我这才采了些草药为你治病。”

  林邑怪声道:“姚大侠何时懂医术了?这草药不会是乱摘的吧?”

  姚川听他语含暗讽,却假做未觉,只笑道:“我从前行走江湖,亦有过刀枪剑伤,若是手边没有金疮药,便采些山间松萝碾碎、敷在伤口处,亦有止血化瘀之效。”

  林邑双目一瞥,也不再去看那黏稠汁液,只闷声道:“罢了,总归死不了。”

  待他歇息片刻,二人才起身走出屋外,果真如姚川所言,他二人所在的茅屋外有一潭池水,底下便与及云山洞中的暗河相连。

  林邑暗道:此处偏僻无人,倒是躲藏的好地方。

  他此时也不免相信姚川之前的猜测,他在池边逡巡片刻,又在茅屋外看了半晌,回身对姚川说道:“川哥之言或许真有道理,那老前辈若如我二人一般,坠崖遇险,又经此处得救……那此屋极有可能就是他后来藏身之处,我二人需得细搜一番!”

  哪知姚川闻言却面色一滞,他道:“实不相瞒,在你昏迷之际,我已翻寻了一遍……”

  林邑见他面有难色,还当未有结果,便道:“川哥这般神色,可是无有发现?”

  谁料姚川却道:“不,我倒是发现了怪异之处,只是……说来也怪,马上便要得知真相了,我心内倒是一阵慌张。”

  林邑心头微讶,他知晓姚川一向潇洒狂放、不吝小节,可今日为何……他端详姚川神色,确见他眉宇带忧,便凑近言道:“川哥可是担心,这真相会与你所期不符?”

  见他不答话,林邑双眸一转,又接道:“说来甚么真相假象,都是前人所为,便是牵扯了众多恩怨,又与后人何干?姚兄就是思虑太多,才有今日之惑。”

  姚川低笑着摇了摇头,他知晓林邑所言是为了宽慰自己,心中却反问他道:若真有这般简单,你又怎会为爹娘恩怨忧烦数年?

  他未把话说出口,只叹了口气道:“忧虑无用,这般畏手畏脚难为大丈夫也!”

  他扶过林邑身子,说道:“这屋内石床有些问题,我带你去瞧瞧。”

  二人随即走进屋内,林邑快步上前,将床上铺就的干草扫至一旁,在那石板上轻敲片刻,却未发现甚么异样,便回眼望向姚川。

  那人少见的揶揄出声,轻笑道:“我倒是忘了少寨主金枝玉叶,自是不懂农家规矩。”

  林邑皱眉叱道:“少要打趣我,这床有何问题?”

  姚川站在他身后,探手摸了摸床上石板,回道:“石板既重且硬,还是阴寒之物,寻常人家哪会用作床榻?更何况,这石头上面糙、下面滑,若真作床榻,又有谁会将糙面置于上端?”

  林邑此刻侧坐在床上,那人一探身正好将其环在身下,他便顺着姚川双手摸了摸这石板,果真发现其上糙下滑,他惊呼道:“这石板下面有东西?”

  姚川左手环住他腰身,施力将这人带起,又于右手运功,只见那沉重石块被他单手翻动,稳稳地转了个面。

  他将翻起的石板侧靠在墙上,二人随处一扫,便见其上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字。林邑心头一惊,他转眼望向姚川,见那人面无表情,只运起掌风扫过石板,随后凑近细看起来。

  只见头两句刻的是:天公未开眼,不佑我大梁江山!永嘉十一年冬,逆贼刘固已破城门,领叛军攻至皇城……

  姚川登时心头一紧,若说林邑之前所想不过猜测的话,现下此言便是板上钉钉——刘固正是当朝太祖名姓。

  他屏息而看,心中随着石上刻字默念道:

  “其时皇城内外、人心惶惶,宫中数千太监宫女、四处逃窜。另有良佐嫔妃、忠耿老臣自刎而亡,忠骨鲜血遍洒各处。臣至大殿时,只见圣上坐于龙椅之上,手中怀抱小皇子。”

  “臣求圣上先行出宫、暂避祸端,他却与臣言道:‘大梁江山丧于朕手,岂敢有贪生之念。现今皇后自尽、皇儿战死,唯有怀中一子,不足六月,未有贪杀之举、未有利欲之心,朕死国而不足惜,但求爱卿护小儿一命!’”

  “臣零涕相劝,而圣上死意已决,只留下小皇子与三张藏宝图,宝图之中便是早年运至宫外的金银细软。无奈之下,臣唯有怀抱皇子、身携宝图暂逃出宫。二人一路躲藏,可每至一处追兵便至。如此躲藏月余,皇子日渐消瘦、面露饥色,臣思之又思,只将其暂送至江南义兄处,待解决追杀之人后再行接回。”

  “义兄杨素为人豪爽仗义,虽已隐江湖仍应臣之所求。适逢杨大嫂足月生子,得一小郎君,他二人便将小皇子与自己孩儿一块抚养,只当做一对双生子。而臣毁去容貌、另改名姓,费尽功夫才将刘固追兵甩至身后。臣思虑再三,唯有先取出部分金银、巩固势力,才有复国之望!其时江湖风云四起,臣借圣上所遗招揽武士、教养徒儿,于皇城之内而创‘双龙门’。”

  林邑看到此处,不由叹道:“看来写此碑文者,便是李无师祖了。”

  姚川神色复杂,他一言不发,又向后读去:

  “又过十年,双龙门暂稳根基,臣为护皇子周全,十年未见一面。今见时机成熟,便乔装而寻,却见义兄旧址残破不堪,早已无人居住。臣大惊大骇,四处打探才知三年前流匪作患,杨大哥为护乡里与流匪相斗,后身死而亡。杨大嫂悲痛难忍,于一年后撒手人寰,两个幼子却不知所踪。如此又寻一年,终究得知二子下落,臣为护其周全、不敢相认,只命徒儿收养二人,又悉心教导、亲授武艺,只待皇子长大告其真相,以复我大梁基业。”

  那碑文只写到此处,姚川看罢,长叹口气:“怪道他二人感情如此之深,原是自幼便当做亲兄弟养。”

  他虽未言名姓,但林邑又如何不知?他转过身来望向姚川双眸,说道:“你心中可是早有猜测?也是,若以年岁来论,那位皇子便与牟、江二位前辈相近,只有可能是他们其中之一。川哥,你是牟前辈之后……”

  姚川目光沉沉,打断道:“可怪就怪在,此碑文上,李无师祖未言明谁是前朝皇子。”

  “可他将双龙门传给了牟师祖,双门龙建立之初,不就是为了光复大梁吗?”

  姚川伸手扣住林邑双肩,顿句道:“可是怀王想要的却是江家的那把饮血刀,这又是为何?”

  林邑被他一问,顿时哑了声响,他呆愣片刻,突又定声道:“……他确认过了,他知晓双龙门的那把饮血刀中没有他想要之物。”

  林邑倏的抬起头来,二人之间一片静默。他见姚川眼中微光一闪,脑中突的反应过来,惊呼道:“藏宝图!”

  “怪不得怀王要亲自找寻!那藏宝图中暗含前朝皇庭累年之资,便是落在歹人手中都不得了,何况是前朝遗孤?确有谋反叛变之险、惑乱大齐之患。”

  姚川长呼胸中郁气,口中喃喃道:“我自接过饮血刀后便片刻未曾离身,怀王所知又是从何而来?林邑……你说、会不会是师、师父……”

  林邑听他语气低沉,心中突然念道:怪不得他刚刚不愿进屋,想必是早就相通此处关窍了,现下哪里是在问我,分明是要借我之口给他一个答复,断了他心中念想。

  林邑思及此处,心头一阵难过,见他紧握双拳,便牵过他手,轻声哄道:“世叔或曾献过饮血刀,但他所为何事,你我终究不知,川哥何必多想?”

  姚川面露痛色,摇头道:“怀王少涉朝事,若他真有死敌,极有可能是当年谋逆被斩的杭州知府柳释族人。林邑,你是不是早就怀疑叶项鸣是柳氏后人——或者说,是江敛波之后?柳家被斩乃是十八年前,那时我尚不足十岁,饮血刀仍在师父手中。若是当年,是师父献刀与怀王,那人一番搜索未有发现,才确信藏宝图在江家那里,因此转身对付柳释……”

  林邑神色一变,手上力道却是加重,他紧握住姚川双手,叹道:“川哥乃是重情之人,我就是怕你知晓后乱想,如同现在这般,反为仇敌叫冤!”

  他话音刚落,便被姚川一把揽过,那人喘着粗气,低声道:“可若真是这般,岂非是师父害了项鸣一家!?”

  林邑知他此刻心神不定,便抚上他脸,故作厉声道:“川哥!你真的相信柳家清清白白?当年柳释于杭州招兵买马、私制兵甲,可是确有实证!不错,我早猜到了叶项鸣是柳释之后,也怀疑柳释就是江敛波之子,可我却不似你这般良善。要我猜,当年谋逆之事多半是真的,柳释定是机缘巧合知晓了前朝往事,他当自己是民间太子,才有的这般胆量行篡逆之事。”

  姚川并未反驳,只是紧闭双眸、收紧下颌,林邑见他这般,心中更是疼惜,便环住他膀身,将这人扶坐在石凳上,又劝道:“我知你疑心甚么,双龙门在世叔手中确是势力大增,你怀疑是他投奔怀王所得。可是川哥,世叔待你如何,你还不知吗?他早知你是牟运海之后,却还是瞒过怀王眼线、抚养你长大成人,更何况……他还收养了叶项鸣。”

  姚川呆愣片刻,只沉沉道:“你不必再说了,我心中有数。”

  他虽未回话,心内却不信林邑宽慰之言,只因他与几位师弟一同长大,早知道师父待他们如何,他在心中暗道:师父待我与二师弟极好,远甚其他师弟,或许便有亏欠之意,而他也只能将师妹许配给林邑——他早知我与叶项鸣身世由来,又怎会令如云牵涉其中?

  林邑见他面色恍然,又道:“为今之计,还是先夺得另一把饮血刀,那其中若真有藏宝图,我们便是占了上风了。”

  他说罢又觉不妥,接道:“川哥,那宝刀随了你十余年,你当真未曾发觉不对,会不会是不曾发现机关?”

  姚川皱眉不答,只将桌上饮血刀拿过,对林邑说道:“若真是如此,怀王手下也太没用了些。况且我拿了这刀多年,行走江湖时虽甚少使用,却也拿它砍过奸邪恶人,不至于连刀上异样也发觉不了。我想,藏宝图确在江敛波那处,他才是大梁皇子。”

  林邑叹了口气,他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这碑文所藏线索太少,他们似乎忽略了甚么细节要处。他又站起身,将那石上刻文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突然皱眉问道:“李无为何要自称为‘臣’?”

  姚川尚在那处查看饮血刀,听他言罢,又回头问道:“甚么?”

  林邑声音突然拔高:“他若只尊大梁天子,那此文中是向谁称臣?他遇人追击、避于此处,又为何要写下此文?”

  姚川明白他语中之意,皱眉道:“他是写给那位皇子看的。至于为何要写……难道是遭遇了甚么不测……不、不对——他不是避祸于此,而是自知时日无多,在临终前来了此处,还刻下这些遗言,不然无法解释刀谱中的线索。”

  林邑轻声道:“怪不得要刻在碑上,他是将此处当做了墓穴。”

  他长叹口气,又在那石碑上细观片刻,突然指着下端说道:“川哥,若是内力惊人,能否将这石上之字不留痕迹地抹去?”

  姚川眉头一皱,抚上石上刻痕,回道:“刻的不深,且让我试上一试。”

  说罢便将右手贴上石板,掌心突起内力,只见他一运功手心下便簌簌掉落石粉,片刻后,那石板竟被薄薄削了一层。

  二人见状都是一片静默,林邑叹声:“怪道此文语焉不详,原是叫人抹去了甚么,那人是如何找到此处的?又抹去了何物?”

  姚川此刻却目色一沉,笃定道:“是他,是牟运海。”

  他语句一顿,随后接道:“若是李无师祖病故于此,能顺着刀谱线索找寻过来的,只有双龙门的总舵主。他来到此处、知晓真相,又不知出于何种考量抹去碑文,将刀谱锁在了青州藏书阁中。”

  林邑却反驳道:“若是如此,直接捣毁此处、另撰刀谱不是更好?为何还要在藏书阁中留下线索,引后人前来,甚至于在飞瀑后刻下那句话。”

  李无病重,连刻下的碑文都浅淡无力,那飞瀑后的线索必不是他所留,而是后人所添。

  姚川用手抹了抹面庞,声音低哑道:“因为此事不可完全抹去,他毕竟由李无抚养长大,改了师祖遗命已是一大罪过,若是再毁刀谱,便是罪无可赦了。况且……多年来朝廷追兵不断,若他刻意隐瞒,最后查到双龙门头上……终归是遗祸后人。”

  林邑听罢,心内虽有怪异之处,但也挑不出其中漏洞,只先暂且认下。他心中念道:若真是这般,那牟运海便是当年唯一一个知晓藏宝图所在之人,难道那东西真在江揽波那处,还是说……

  他瞥了眼桌上那把饮血刀,心头突的一跳,回见姚川一脸凝重,他只好先将心中那个大胆念想暂且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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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来点play,决战之前还是需要打打气的!(单指姚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