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畸形弥合>第94章 相反

  “般配?”季君昱的语调升高了不止一个八度,眼睛都不自觉瞪大了一倍。

  他听着许四季的转述,觉得整个天灵盖都快被掀开了。他看着许四季被吓得怯生生的模样,赶紧笑着揉了把女孩的脑袋,解释道:“没凶你,还要谢谢你帮我打听了这些呢。”

  许四季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胳膊,“我没觉得你在凶我,我是怕你难过。”

  “难过什么?小姑娘整天心思蛮多的。”季君昱笑了笑,把旁边的茶水分她一杯。

  她倒也不客气,咕嘟咕嘟把那些水全部喝进了肚子。许汭洺那天其实和她说了很多,她小心观察着季君昱的反应,实在不知道接下来的要不要说出来。

  她求助似的看向罗晏,罗晏却轻轻点了点头。季君昱早就是一个成年人了,他有权利得知这一切,然后由自己去判断、去接受、去化解。好在季君昱从来不是温室里的花,也不需要许四季去刻意爱护。

  “其实我爸还和我说了挺多的,我慢慢和你讲,他……可能和你记忆中的那个人不太一样。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我爸应该不会编这种瞎话骗我。”

  许四季再三和许汭洺确认过,他口中的季国平的配偶,确实就是杨园,这也避免了“季国平”重名的可能性。毕竟名叫“季国平”的人可能不少,但正好妻子也叫“杨园”的,怕是屈指可数了。

  不过许汭洺和杨园的接触不多,也只是知道自己兄弟身边的女人叫杨园,对她并没有更多了解,不知道她是什么职业以及家庭背景。不过许汭洺知道,杨园和季国平都是校友,和许汭洺一同毕业于越公大,只是专业各不相同。

  “他们俩都是很浪漫主义的人——就是不会过日子、喜欢搞一些小年轻的玩意儿,一点不比现在的年轻人差。”

  许汭洺还参加了他们的婚礼。在那个年代,那是一个盛大的婚礼,酒宴摆了整整一条街,百十号人一起狂欢,季国平就牵着杨园的手,走到了许汭洺的跟前,喊了声“哥”,当时许汭洺记得很清楚,这个男人眼里含着泪,泪水在日头底下闪着光,他就笑着看着杨园的脸,呢喃着:“我成家了,我娶到了最爱的女人。”

  眼神不会骗人,那满溢出来的幸福感许汭洺更不会看错。

  “那他们不是挺幸福的吗……”许四季感觉很古怪,如果按照这样发展下去,季君昱就会出生在一个完美幸福的家庭之中,又怎么会是今天这幅局面。

  许汭洺看着女儿皱起的眉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的大手慢慢将许四季小小的爪子牵了起来,语气中不知是懊悔还是悲痛,他静静说道:“可是人都是会变的。”

  许四季诧异地看向许汭洺,听着他讲完这个故事后面的那段悲剧结尾。

  当时许汭洺工作的地方其实离季国平很远,他们见面的机会不多,在那个消息流通并没有现在迅速的年代,他对于这一切真正的模样也不清楚。只是在一个平常的周末,他照常在自家院子里看着从办公室里带来的报纸,却从匆匆赶来的元磊口里得知,季国平没了。

  没了,是越城对一个人去世委婉的说法。

  他失手打翻了石头桌子上放着的茶杯,报纸也被颤抖着的手揉的皱成一团。他跟着心急如焚的元磊去了市局,他抓着负责人问季国平是怎么没的,只得来轻飘飘一个“任务”;他说想去见见季国平的最后一面,支队的人却只是摇头。最后,他站在兄弟的排位前时,才知道原来在没有战火的越城,依然有人会死无全尸。

  一场爆炸,十四个人丧生。被炸成了肉泥和黑炭的队员散落到了这个屋子的各个地方,只有离爆炸源稍远的几个人留了个全尸。有人摆出了要逃的阵仗,却倒在了门口处,僵直的手还伸着向前,定格在了空中。当时倒也有一个人活了下来,在重症监护室里醒过两次,最后还是去了。

  那是一场无人生还的战役,也是越城刑侦支队遭受过的一次最惨烈的任务。

  迟迟才赶来的支援力量们愣在了原地,听着轰鸣声笼罩着天空,炙热的火舌吞噬了房子。带着人突出重围,却没能救回队员们的唐懿清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多少从不流泪的警察脱下了帽子,在默哀时分任由眼泪往下滴。

  那次事件过后,老局长在所有队员的墓前磕了个实实的响头,就此卸任不干了,市局里的所有人也都自觉避开这个话题不谈。新鲜力量逐渐填补了这些空缺,战士们的墓碑被稳稳放在老支队的后院。后来支队迁来了这里,旧址就被围了起来,十四个英魂仍驻守在那里。

  “我记不清楚那个屋子是什么样的,我甚至都不记得我到底看没看过现场的照片。”就算是在现在提起,许汭洺的声音里依然带着颤抖。他摇摇头,端起桌子上的玻璃抿了一口水,“你爸啊,怕是这辈子都走不出这事了。”

  可那次事件之后,调查出的结果更令许汭洺感到吃惊。他只得到了一纸通报,而这个通报告诉他,季国平是内奸,是黑社会潜藏在警局的黑恶势力。

  那场可怕的任务、那场原本能将人蛇集团一网打尽的抓捕行动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季国平和集团老大里应外合,出卖了支队,这才造成了十几人的丧生。而他,也因为自身的暴露而被黑社会头目一并灭了口。

  许汭洺撕掉了那张通报,站在院子里气得浑身发抖。就算别人不知道,许汭洺也深知季国平是什么样的人,怀揣着报国壮志的男孩从未忘记过当初的誓言,直到他成为男人,成为一名真正的警察。

  他永远都会小心翼翼地把警徽擦得亮晶晶的,然后端端正正地别在自己的胸前。

  他会自豪地在许汭洺面前嘚瑟:“你是区长又怎么样,我还是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呢。以后我也能成为局长,到时候我要让我的孩子也成为警察,可不比你风光。”

  许汭洺就懒得和他争辩,敷衍了两声“风光,风光。”

  破晓的光永远都不会沉入黑暗。

  可许汭洺却在他去世之后,看到了这满城风雨。

  那场熊熊燃烧着的大火,吞噬了所谓的真相,从留下的只字片言里,他们读到了这些,拼拼凑凑,还原出了这么一个故事。

  许汭洺把那些个报纸揉烂了塞进垃圾桶里,带着怒意和自己的妻子说:“我敢打赌,不出一个月,他们一定能证明国平就是被污蔑的。多么好的一个人啊,大家都会为他作证的。”

  后来,越来越多的证据指向了季国平。交易记录、证人证词、行动轨迹、甚至是从家里翻出来的零碎物件……他好像就这样被钉在了耻辱柱上。连许汭洺在看到那些证据的时候都在恍惚,他心中的信念开始动摇了,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了解这个兄弟。

  杨园失踪了,没人再见过她。她好像带着季国平生活的痕迹,一并从这个世界上被抹去了,连她唯一想哥哥杨勇都找不到她。当许汭洺带着补品推开季国平家还贴着喜字的大门时,当他看见一片空荡荡时,他剧烈起伏的胸膛里闪过一丝悲凉。

  “我一直以为我很相信他,就算全世界都不相信他,我这个许大哥也会相信他。不是的,闺女,当我看见铺天盖地的‘证据’的时候,我是真的……”许汭洺用手捂着额头,无力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没有什么信任能够永远不变,每一个敲击而来的带着‘证据’的石子,都足以让这个玻璃罩破碎得面目全非。

  许四季看向季君昱越来越差的脸色,她的声音也在颤抖,胳膊上忍不住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可是昱哥,你爸不是没死吗?在这个故事里你甚至没出生,如果三十年前季国平就死在了爆炸案里,那现在差半个月才二十九岁的季君昱,是从哪儿来的?”

  她在听这个故事的时候就感觉不对劲,但她不敢问太多事情,生怕她爸那个老狐狸看出什么来。只能嗯嗯啊啊应付了过去,把这些打听来的信息完完整整复述给季君昱听。

  季君昱坐在椅子上,拿着茶水的手一阵冰凉。他快要将下嘴皮咬破了,心中的烦躁感还是丝毫未减。他不知道巫渊对于这件事情究竟了解几分,但总算是明白巫渊那份长久的执着了——这件事情真的不对劲,自己的存在甚至都是最大的不对劲。

  他对上了许四季的愁眉苦脸,却慢慢笑了出来,“你在这儿皱眉头干什么,都快哭出来了。快挑个想吃的下午茶,哥请你。”

  许四季没有回答,反倒是起身给了季君昱一个拥抱。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双臂发力,紧紧抱着季君昱,很久很久都不愿意松开。

  季君昱闭上了眼睛,在脑子里仔细复盘着这件事。是许汭洺说了谎?还是季国平干脆就没有死?横跨了三十年的旧事已经悄然泛黄,让人单凭一个“想”,根本理不出头绪。

  元磊一定知道这件事的全貌。可许汭洺和元磊是故交,如果他们早就说好了这事如何对外去说,他能怎么去打听,又能打听出什么。

  说自己是三十年前死去的季国平的儿子?现在来调查父亲的旧案了?一场过去了那么久的风波,没人想再次提起了。

  同样的,还有一件事让他极度不解。为什么许汭洺故事中的季国平,让他如此陌生,就像是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人一样,完美地存在在别人的话语里。而那个和他朝夕相处了数十年的季国平,全然是另外一副模样。

  他们就像是一对反义词,根本不可能同时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还有杨园,为什么她会失踪,她去了哪里,她为什么要离开,要带着她的孩子们陷入无边的黑暗。

  季君昱的脑袋快要炸开了。

  他在心里草草列出了几个名字和可以去查的方向,还没等他拿出手机将这些记下来,就听见庞宇的声音隔了大老远就传了过来。

  “老大!花港派出所那边想让韩组长过去帮个忙,有个女的闹自杀,他们的人出任务去了人手不够,咱们离得近,帮着照应一下——就在五角大楼的楼顶,二十三层,摔下来必死无疑!”

  这番话强行将季君昱的意识拉回现实中,他几乎是立马站起来拉住罗晏,朝着他点点头,说道:“我和老韩带人过去看看,怕他一个人应付不来。”

  一连串的疑问被装进了小匣子里沉入心脏的海底,当前的事情才是十万火急,季君昱分得清楚孰轻孰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