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天才造疯者[无限]>第150章 精神病医院

  距离岸边越来越远, 空气中独属于海水的气味逐渐褪去。

  离建筑越近,江秋凉就越能闻到建筑本身的气味。

  是的,建筑也是有气味的。

  比如,城市中钢筋水泥构成的高楼大厦是金属气味的, 小镇里两层的小楼房是泥土味的, 山里的小木屋充满了树木被拦腰斩断时, 年轮深处的清香。

  22号精神病医院的建筑,是略带着些许腥气的。

  “腥气”这两个字在此刻并不完全是贬义词,更多的像是极其客观的描述,因为江秋凉真的在走近时闻到了那股独特的味道。

  不是海水的腥气,不是酒水的腥气, 甚至不是血液的腥气。

  而是一种非常难以用语言来描述的, 若有似无的气味。

  江秋凉努力从脑海中挤出只言片语, 没有任何一种市面上存在的香水可以传递出其中的绝望。

  草地的脚感比沙地坚硬一些, 比树林中的土地柔软一些, 踩在上面很舒服, 像是踩在价值不菲的毛毯上。

  植物的味道略微冲散了医院呼吸之间带出来的腥气,就在江秋凉即将把那股难以形容的气味忘却时, 雷切尔缓缓说出了他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D区有个很好的医生, 我们平时工作时间习惯称呼他为洛夫医生, 在下班的闲暇时间,我们喜欢称呼他为洛。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好到挑不出任何的瑕疵, 这么多年, 所有的人都有目共睹, 他谦逊又温和,待人从来彬彬有礼……”

  雷切尔说即此处, 叹了一口气。

  江秋凉知道,雷切尔说了这么多话,全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这一口气之后的话。

  “但是就在一周前,他在C区治疗的时候,突然毫无预兆杀死了自己的一个病人。”

  江秋凉的脚尖一顿:“这个病人是……”

  “卡尔,B区的,他被送来这里有一段时间了……”雷切尔停顿了几秒,仿佛是在回忆,“大概有四五年?或者更久?我记不清了,反正好多年了。”

  “他一开始就是洛夫医生的病人吗?”

  “不,他一开始是老院长手下的患者,他来了大概一年,老院长突然在某个暴风雨夜死去。”

  “死了……?”江秋凉皱眉,“自然死亡的吗?”

  “说来奇怪,那夜的风雨确实很大,所有人都闭紧门窗。就这么和你们说吧,那天的风大到只要窗户露出一条很细的缝隙,就能屋内的人吹走。”雷切尔继续说道,“老院长的尸体是第二天被发现的,法医判断他死亡的时间大概是前一天十点到十二点之间。他的表情很安详,死前没有任何的外伤和挣扎的痕迹,但是很奇怪的是,窗户是打开的。”

  一个暴雨夜,打开的窗户,死去的老院长。

  很离奇的剧情。

  江秋想了想,问道:“室内被风雨吹湿了吗?”

  “是的,院长的书桌靠近窗户,他堆在书桌上的好些书都被雨水浸透了,晾干后书页都黏在一起,撕都撕不开。”雷切尔又叹了一口气,“好可惜,他生前最爱惜的就是那些书了。”

  所以死前的最后一个举动是打开窗户,让雨水淋湿他珍爱的书?

  这个可能性并不大,如果是真的,这个举动倒是颇具献祭的意味。

  江秋凉突然很想问一个问题,但是这个问题得到想要的答案的可能性太低了,低到江秋凉自己都觉得这就是无用功。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凌先眠终于开口了。

  “窗户是从外面还是里面被打开的?”

  “外面还是里面……”雷切尔闻言,微微一愣,很快心领神会笑道,“老院长死去的房间是在五楼,谁会冒着这么大的风特意爬到五楼去啊。那夜别说是爬上楼了,就是站稳在风中,都是很难的。”

  和江秋凉预想中差不多的答案,江秋凉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而且,”雷切尔仿佛害怕两人多想一样,特意强调道,“我们事后调查过A区和B区的病人,那天所有人都在自己的病房里,那是格外寻常的一个夜晚。”

  江秋凉身边,那个冰冷的音质又一次响起:“C区呢?”

  “C区?”雷切尔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C区晚上没人的。”

  凌先眠很轻地“嗯”了一声。

  “总之,”雷切尔好不容易找回了话语权,继续卡尔的话题,“在老院长死了以后,原老院长手下的病人就被分配给其他医生了。卡尔被分到了洛夫医生这里,纯粹就是个巧合。”

  “洛夫医生对此没有表示过疑议?”

  “没有,和卡尔一起分配过去的还有几个病人,反正不止卡尔一个病人,当时洛夫医生没有表示过任何的意见。”

  “你说洛夫医生是个很好的医生,”江秋凉问他,“那卡尔呢?你们对他的印象如何?”

  “卡尔……”雷切尔把那两个字拉得很长,她似乎陷入到了某种回忆中,“他……是个很复杂的人。”

  江秋凉注意到,雷切尔这里形容卡尔用的名词不是病人,也不是患者,而是“人”。

  比起前两个名词,雷切尔的形容要有血有肉很多。

  同时,站在医生的角度,也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她的偏心。

  用一个有血有肉的名词来形容一具死去的尸体……

  江秋凉的唇角不着痕迹翘了一下,觉得很有意思。

  不过他的语气并没有多余的波澜,而是淡淡问道:“复杂?怎么个复杂法?”

  雷切尔走在两个人前面,理所当然没有注意到江秋凉这样细微的表情变化。

  不过凌先眠注意到了,他看向了江秋凉的方向,视线停顿了很短暂的几秒,很快恢复如常。

  除了凌先眠,还有一道目光悄悄投向了江秋凉。

  江秋凉几乎在那道视线投来的同时捕捉到了它的存在,他迅速的,宛若丛林中的豺狼咬住兔子的喉管一样,捕捉到了那一道视线。

  那来自跟在雷切尔身后的一个实习生。

  不同于雷切尔,那个人不施脂粉,整个人看起来和雾气一样暗沉,她投向江秋凉的目光一如她的面色一般消沉,那是一种长期浸泡在麻木状态的人所特有的眼神。

  和江秋凉的视线对上,她匆忙收回视线,只是因为本身的状态影响了收回的速度,反倒是显出几分笨拙的木讷。

  是什么吸引了他的目光?

  实习生刚才一直低着头,根本不可能看见江秋凉的笑意,难道……是说出的话?

  江秋凉用几秒钟迅速回想了自己方才说出口的话。

  他和雷切尔一来一往,聊的内容很寻常。

  内容寻常,也可能是……

  聊到了不寻常的人。

  雷切尔接下来的话印证了江秋凉的猜想。

  “卡尔的危险系数很高,他和其他的B区患者不一样,他是自己来到22号精神病医院的。其实你们也能看出来的吧?我们为了防止患者逃出这里,四周全部都是临海的,所有船只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分钟。卡尔……”雷切尔咽了一口唾沫,“卡尔是自己出现在这座岛上的。”

  江秋凉挑眉:“他是坐船过来的?”

  “不,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雷切尔苦笑了一声,“有人说他是自己游过的,有人说他是坐直升飞机过来的,也有人说他是做轮船过来的,没有固定的看法。”

  “我们最先看见他的时候……他独自一个人站在岸边,那天下着雨,他浑身湿透了,整个人看起来却并不狼狈,我们后来才发现,他似乎非常享受被雨水吞没的感觉。”

  雷切尔说的不是卡尔喜欢淋雨,而是说他喜欢被雨水吞没。

  不太常用的措辞。

  “说起来当时第一个发现他的就是洛夫医生,不过他指名道姓要找老院长……他和老院长在办公室聊了十分钟,然后老院长就同意他留下来了。”

  “我们当时都以为他是来应聘,会被安排在D区。他第一眼看上去实在是,实在是太像个正常人了。他会对见到的每个人微笑,会感谢,举动相当绅士。就算是病人,他看上去也完全没有攻击性,我们当时还聚在一起过,他最差的可能就是作为一个病人被安置在A区。”

  “但是老院长把他安置了B区,除了死去的老院长,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被安置在B区。老院长的态度很坚定,我们也不好再说什么。这么多年,卡尔几乎没有做出过什么出格的举动,洛夫医生在接手后一度动过把他安置在A区。或者直接请出22号精神病医院的想法。”

  江秋凉开口:“他没有离开B区。”

  “是的,他似乎自己不愿意离开。”

  直到死去的那一刻,卡尔的身份依然是那个22号精神病医院的患者。

  即使作为专业医生的洛夫曾经将他归入轻症状乃至于正常人的范畴,将自己定位成一个重症状的精神病人,真的是一个正常人能够做出的举动吗?

  “他似乎很喜欢这里……”

  江秋凉思忖着,寻找着最为合适的措辞。

  “是的,我们也很喜欢他。”

  雷切尔毫不避讳说道,这一点倒是让江秋凉有些意外。

  “为什么?”

  “因为见惯了乱摔东西的患者,或者是不发一言的患者,卡尔的可贵之处就格外凸显了出来。即使从一个正常人的角度,他也是充满魅力的。”

  说起这段话的时候,雷切尔第一次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

  “他是一个浪漫的艺术家,喜欢收藏后院里长出来的花束,送给治疗他的医生和护士。他的谈吐相当优雅,有与气质相提并论的美貌。他喜欢在雨天站在草地上,在雨中吟唱优美的诗歌,念济慈,念拜伦。当黄昏与夜晚的来临之际,他习惯在撒下的金色碎光中弹奏……患者一般不会被允许进行乐器的演奏,但是他是个例外。当老院长死后,所有人都乐于放纵他。他的钢琴曲弹得特别好,我听他弹过勃拉姆斯和舒伯特,那简直不能用艺术来形容……”

  江秋凉在脑海中轻易勾勒出了一幕幕唯美的画面。

  他分明是没有见过卡尔的,在那一幕幕画面中,卡尔的身影也都是模糊的。

  卡尔被淹没在后院的花丛中,卡尔站在暴雨中伸出双臂。

  卡尔坐在钢琴前,很多的医生、护士、患者包围着他,这让他看上去像是身处在壮观的奥斯陆歌剧院中,所有的聚光灯皆汇聚在他的身上。

  而他的眼中没有旁观者,没有黄昏,没有医院,甚至没有钢琴。

  他的眼中,只有他自己。

  这是——

  古老的纳西索斯在低下头注视水中倒影的自己。

  腐朽的浪漫主义,在风中生了芽,又轻易被锋利的黄昏光影割裂了。

  江秋凉走过一栋栋建筑,偶尔有人或是明目张胆,或者偷偷地打量着他们,但是他就像是幻想中的卡尔一样,对旁人的注视视若无睹。

  他知道怎么形容自己闻到的,22号精神病医院建筑的气味了。

  那是消毒水被埋在草地下,终于在一个大雨夜炸裂,渗透出的气味。

  或者说的更直白一些。

  那是手术失败的患者躺在冰冷的台上,在惋惜声中,心跳归零的那一刻,身上散发出的气味。

  浪漫的,腐朽的,癫狂的,急于求成又不得不亦步亦趋的。

  独属于某一种人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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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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