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七日, 晴。

  距离校庆还有三天,澄明学院里到处充斥着一股松散的气氛,简直快活得不像是高三。教学楼里不管是高几的楼道都塞满了搬着道具来来往往的学生。

  快板声, 歌唱声,有钱人的保镖端着茶具, 贵气凌然的大小姐正在切磋茶艺。

  看到嬴狮拽着连清泽的手腕走过来时,一个个都下意识停住了动作。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静止键,茶水漫了出来, 烫得保镖龇牙咧嘴, 一双手死死捏在盘子边却不敢吱声。

  连清泽有些惊讶得提醒了一下:“同学,你的保镖好像很痛苦。”

  嬴狮一扯他的手:“少管闲事。”

  将连清泽送到教室以后, 嬴狮将他按在座位上, 道:“我还有事,上午不会在学校, 你想去哪的话……”他抬起脸看向教室后方, 最后视线落在温雪意脸上,道:“你要去哪就让温雪意陪着你,别去找顾知寒,知道吗?”

  连清泽奇怪得看他一眼,心想我找顾知寒跟你有什么关系?

  嬴狮脸色一沉,语气带着警告:“别让我再看到你们两个站在一起。”

  连清泽一听, 脾气上来了, 面色也跟着不善起来,道:“嬴狮哥哥你未免管得也太宽了,我跟顾知寒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只论亲疏远近也该是不跟你站在一起吧。”

  他的声音不小,旁边的裴小水猛地将脸埋进了课本里:这种豪门辛密是我能听的吗?真不会把我沉海吗?

  嬴狮眯起眼, 语气变得危险:“别忘了你是谁的未婚妻。”

  连清泽:“呵,我可没有一个每天都要莫名其妙消失半天的未婚夫。”

  脑子里闪过前日还在校外冲嬴狮招手的小女孩,连清泽的眼底闪过几丝不耐烦,道:“好了,嬴狮哥哥不是还有别的事要做吗?”

  他抬起下巴指向门外,示意嬴狮可以走了。

  反正再过两天嬴狮就得把“鲨鱼行动”的指使者解决掉,这是嬴蜃的命令。

  那张有着精致轮廓的脸就这样肆无忌惮得面对着嬴狮,连清泽锋利的眼尾群轻轻挑起,四目相对,两人间的战火味十足。

  嬴狮的眼睑低敛着,阴沉的视线落在连清泽的脸上,厌世眼里情绪浓厚得难以分辨。

  渐渐地,他看得连清泽有些忐忑起来。

  连清泽不自在的动了动腿。

  嬴狮冷笑一声,“牙尖嘴利。”说着踹一脚他的桌子转身离去。

  “嘭——”

  教室里陡然安静了三秒。

  徐雯雯的声音在后排的沉默中响起:“他又惹嬴狮生气了?真牛逼。”

  有人接话道:“确实,上一个敢惹嬴狮生气的人坟头草都三米了,他竟然还活着。”

  “有点东西。”

  “现在再说他和嬴狮有点什么我也信了。”

  ……

  连清泽轻轻蹙了下眉,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火气有些大,大抵是这两天被折腾的有些烦躁,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情绪差点失控。

  但要让他去跟嬴狮道歉也是不可能的,明明嬴狮的口气更差!

  这臭脾气,真不知道以后谁能受得了他。

  摇摇头,连清泽在自己的座位坐下。

  上午还有三节课,午休后的最后两节课才会拿去排练,而他的小提琴比赛前一周还有一次期中考试。

  时间好紧。

  连清泽揉了揉眉心有点不太能理解,像这种高三还要匀好几节课给校庆做准备,毕业了百分之八十的学生都准备出国留学的贵族学校,为什么还要有期中考试这种事。

  就不能干脆点直接摆烂吗?

  他的视线扫到一旁正努力做五三的裴小水,忽然醍醐灌顶。

  这是给他们的特招生准备的期中考吧……

  裴小水察觉到他的目光,回头看他,满脸疑惑:“怎么了吗?”

  “没事,”连清泽微笑着说:“我这里还有一本据说是做完全套可以提高高考成绩三十分的题册,你想要吗?我可以送你。”

  裴小水的两只圆眼顿时睁到最大:“这是可以送的吗?”

  连清泽笑了笑:“当然可以,明天我就带给你。”

  “谢谢你!”她的语气过于惊喜,整个人都因为高兴往前凑了两厘。

  连清泽微微退了退,退完自己都有些奇怪,但不知道为什么,只能笑笑,低下头打开一份试卷填写起来。

  课间顾知寒总会蹿过来找他,惹得满层楼的人都追过来看,连清泽实在受不了被人像猴一样围观,一到中午午休,立刻拉着他的手把人往其他地方拽。

  顾知寒以为他生气了,有些犹豫道:“我是在担心你。”

  走在前面的连清泽闻言停了下来,他叹了口气,转身看着顾知寒,抿了抿唇,说:“我知道。”

  顾知寒顿时有些委屈:“那你还生我气……”

  这人一米八八的大高个子,剃着个凶神恶煞的寸头,却做着八岁小女孩才会有的委屈表情,连清泽顿时惊悚的用手把他的脸掰到别的方向。

  顾知寒:“……”

  连清泽道:“好了好了,带我去琴室吧,我想练会儿琴。”说到最后,他微微弯起嘴角,露出顾知寒最熟悉的那种微笑。

  浅浅的,但透着几分亲昵。

  顾知寒瞬间忘记刚才的委屈,开心的领着连清泽往前走:“行,看来我今天有耳福了。”

  连清泽今天要练的曲目是他自己独创的,今天的练习是第一次,顾知寒不懂音律,只知道连清泽拉的曲子不管是什么他都喜欢。

  正午,明媚得阳光穿过薄纱窗帘缓缓落在地上,留下一层淡淡的影子。

  琴室里音乐声悠扬绵长,初始灵动逐渐变得激昂,仿佛要燃尽生命一样疯狂,音乐声带着他对生命的炽热,而在结尾时又忽然急转而下,变得安宁起来,在琴声中仿佛正有一位优秀的父亲在守着自己的孩子,从基础开始指点着他渐入佳境。

  一曲终,连清泽优雅得谢幕。

  他轻轻舒缓着呼吸,放下搁在肩上的小提琴后对顾知寒道:“怎么样?听出来什么了吗?”

  顾知寒毫不吝啬的夸赞:“听出来了,很好听!”

  连清泽勾唇一笑,精致得脸庞在金色的阳光中美得像是马上就会化为泡沫,消散一空。

  他道:“你听什么都好听。”

  一束日光洒在他的脸上,他耳鬓的一缕发被照得金黄,眼底全是对小提琴的喜爱。

  顾知寒微微愣了愣,笑道:“是真的好听。”

  好听到他恨不得自己化身为连清泽的小提琴,被他握在掌心,替他演奏每一曲。

  他想参与连清泽的生命,不管是用何种方式。

  顾知寒觉得自己有些疯,虽然他总是骂嬴狮是个小疯子,但每次面对连清泽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才是最不正常的那一个。

  那道炙热的视线毫无遮掩的落在连清泽身上,连清泽缓缓放下小提琴,转而看向顾知寒。

  “怎么了?怎么这样看我?”连清泽轻笑道:“我是有哪里看起来很奇怪吗?”

  笑意并未到达眼底。

  顾知寒此刻看着他的眼神与裴真太像了,像的他差点以为自己没有穿书,还在从前的那个世界。这个认为在他的心底点燃了一簇恐惧,他惧怕这种情况的发生。

  裴真背叛了他,并在旁人碾碎他的五指时袖手旁观,那顾知寒也会这样吗?

  他警惕的笑着,五指无意识的捏紧小提琴,指腹压着琴弦,勒出细白的长痕。

  顾知寒如果够仔细就会发现连清泽的抗拒,他就会权衡好一切徐徐图之,但他没有,他只是尴尬得挠头做掩饰,道:“你拉琴的时候,好美。”

  指甲蹭到琴弦,发出一声清脆的长调。

  连清泽温婉道:“真的吗?你真的觉得我很美?”

  他移步一旁,将小提琴缓缓放置在架子上,随后走到顾知寒的面前。

  顾知寒正开心的夸他:“嗯,特别是那个阳光在你脸上的时候,特别好……”

  一双手抚上他的脸颊。

  连清泽刚拉过琴,掌心温热,比顾知寒脸颊上的温度还要高,偏高的体温立即烫红了顾知寒的脸,他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快烧起来了。

  心跳忽然变得很快,节拍很乱。

  顾知寒的眼珠子乱转,语气紧张:“干……干什么,贴这么近。”

  连清泽用力拉着他的脸,垫起脚将额头贴上他的额头,逼着顾知寒四目相对。

  棕色的瞳孔里眸光清冷,并没有顾知寒所想的笑意,也没有温情,只有冷静,无穷无尽的冷静,仿佛是深冬的一汪潭水,又好似松柏树上掉落的一捧雪。

  原该有些暧昧的气氛忽然淡了些。

  他听见连清泽恢复了本该是少年才有的声音,那个低沉的声线轻轻响起,环绕在他耳边,无情的话语变成一把刀,猛猛扎进他的心肺。

  连清泽道:“顾知寒,不许喜欢我。”

  这一瞬,燥热的空气都变得冰寒刺骨起来,顾知寒想,也许是空调开的太低了,但很他又觉得是加湿器忘记开。

  口腔变得干渴,他吞了吞唾沫,喉结紧张的滚动,他听见自己问。

  “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

  温热的手掌还贴着他的脸庞,他原本在升温的脸颊突然冷却了下来,

  连清泽道:“我说什么,你就得听什么。”

  他说:“顾知寒,别让我讨厌你。”

  脸颊上的手松开了一些,有要撤走的趋势,顾知寒立刻抓住他的手重新放回自己的脸上,像是要重新感觉那股温热,他用掌心摁着连清泽的手背。

  像是想到什么,他迫切的追问道:“是不是因为嬴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