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司机闭口不言, 全神贯注的操控着方向盘。

  窗外的夜色如水,灯光缓缓的流淌在车窗上,也在连清泽的眼底。

  嬴狮认真得盯着连清泽看了一会, 直看得连清泽眉心蹙起,才道:“行。”

  他的眼睑轻轻阖着, 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中忽明忽暗,金发张扬,神色恹恹, 看起来像沉在一潭死水里, 整个人都提不起劲来。

  行什么行?我就是随口一说。

  连清泽别过脸看向窗外,并不是很想与嬴狮有一些不必要的肢体接触, 上药这种事, 明明还有别人可以替他做。

  比如管家,再比如他自己。

  车到了嬴家, 远远望去, 嬴宅灯火通明。

  一楼的门开着,嬴蜃正坐在沙发上,一身深黑色的西装穿得板正,轮廓深邃的脸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他左手握着文件夹右手捏着只笔在批阅。

  连清泽垂眉顺目的走进去,轻声细语道:“嬴蜃哥哥, 晚上好。”

  虽然在嬴狮面前被掀翻了伪装, 但该说的话还是得说的。

  “嗯,”嬴蜃点了点桌面,随后丢开笔示意连清泽坐下, 视线一转看到跟在连清泽身后进来的嬴狮,冷声道:“过来。”

  连清泽坐下, 嬴狮站在一旁。

  嬴蜃挺直的背脊微微后仰,倚着沙发靠背,双手指尖交握至于膝上,他掀起眼眸,上位者的视线落在嬴狮脸上,冷声道:“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嬴狮道:“还没查到。”

  “要多久?”

  “两天。”

  “……”

  沉吟一声,似乎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嬴蜃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道:“好了,忙你自己的去吧。”

  两人的交流跟打哑谜似得,连清泽是一个字也没听懂。

  等嬴狮离开后,嬴蜃才看向他,语气带着一丝安抚的味道,说:“学校里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嬴狮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他的视线落在连清泽的后脑勺处,眉心蹙起,似乎对有人敢动连清泽这事十分不爽,但连清泽知道,他的不爽更多是因为别人动了自己就是不给嬴家面子。

  在嬴蜃的眼里,嬴家的面子显然比连清泽更重要些。

  待连清泽低声道谢后,嬴蜃挥挥手,说:“不用谢了,你也忙自己的去吧,有什么需要就跟管家说。”

  “好的,”连清泽站起身,想了想又接了一句:“嬴蜃哥哥晚安。”

  轻悄悄的回到二楼,连清泽关上房门立刻舒出一口气。

  紧张的情绪在这平平无奇的动作中得到缓解,他才有空去细想嬴蜃说的话。

  两天……大抵是指这两天就能解决“鲨鱼行动”这件事的意思?

  但如果这么简单就能解决的话,能平稳过完高中的连诗语为何会死在高考前夕?明明再忍几天就好。

  连清泽眯了眯眼睛,不对劲,有很多地方不对劲,以他对连诗语的了解,目前出现的校园霸凌根本没有严重到足以击溃连诗语的心理防线,更别提让连诗语抑郁到想自杀,所以肯定还有别的事情会发生。

  他有些头痛得揉了下太阳穴。

  说实话,在嬴家的这一个星期下来,他能明显的感觉到嬴蜃的城府比嬴狮更可怕,嬴狮顶多刺你两句,嬴蜃给人的感觉更像是随时可能从背后捅你一刀,而他捅完了你都不一定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他正要细想,房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咚咚——”

  连清泽忍着头疼打开门,只见嬴狮一脸阴沉的站在他门外,正目光不善的盯着他。

  嘶——他又哪里惹到嬴狮了吗?

  四目相对,嬴狮也不说话。

  连清泽只能小心谨慎的问道:“你找我有事?”

  闻言,嬴狮的嘴角立刻勾起一个嘲讽的冷笑:“欲擒故纵?玩的挺溜啊连诗语?”

  他忽的凑近到连清泽面前,强势得将自己比连清泽高了至少一个头的身体挤进门框里,接着单手抬起连清泽的下巴,垂眸盯着连清泽的眼睛,道:“这一招?你还对谁用过?”

  这质问简直莫名其妙!

  连清泽的眉心猛地蹙起,一双晶亮的瞳孔里倒映着嬴狮挑衅的脸庞,说话的同时用手推开嬴狮,他道:“放……”

  掌心下触碰到的身体轻轻一颤,堵住了他的后半句话。

  嬴狮很能忍,看过整本小说的连清泽对此格外清楚,在书中有一个情节是为了救白月光,嬴狮被威胁着用刀插进自己的大腿中,但他死死咬着唇说扎就扎,没有半点犹豫,也没有喊一声疼。

  他抿了抿唇,后知后觉得想起来自己在车上问过嬴狮的话。

  嬴狮受伤了,而他把自己答应过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说好要给嬴狮涂药的。

  懊恼浮上心间,连清泽强自镇定道:“你先放开我,其实我刚才正准备去给你上药呢。”

  那双凝视着他的厌世眼微微眯起,带着不信任。

  连清泽提高声音:“真的!”

  嬴狮这才放开他,神态又变得慵懒起来,他缓步跟着连清泽往房间里走。

  连清泽感觉到他没回去,奇怪道:“你要在这里擦?”他手里举着药膏。

  那药膏还是之前嬴狮送过来的。

  看见药膏有被使用过的痕迹,嬴狮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微微松动了一秒,紧接着又不耐烦起来,他坐在连清泽的床上,挑眉反问:“你还想进我的房间?”

  嬴狮轻笑:“呵,挺敢想的。”

  可能是对他刻薄的印象太过深刻,他就算好好说话,连清泽也能听出几分讥讽,顿时翻了个白眼:“不,我不想去,就在这吧。”

  嬴狮面色一冷,周身的阴沉气息又厚了三厘米。

  他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得坐在连清泽藏蓝色的床单上,垂眸时像在虔诚的诵经,修长得五指缓缓解开校服,白色衬衫的扣子在他的指尖像是被玩弄的珍珠。

  一颗,两颗……

  藏在衣领下的肌肤一点点露出来,修长得锁骨在嬴狮抬起放下手肘时跟着牵动,在他左边的肩上,脖颈与锁骨相连的地方,原本一条细长的红痕现在变成了两条,旧的那条颜色偏黑,新的那条色彩醒目。

  殷红的血与雪白的肌肤相衬时,总会带出一些叫人羞于言表的欲望来,连清泽的指尖颤了颤,握着药膏的手微微往后缩了缩。

  嬴狮掀起眼眸看向他,他的衬衫扣子已经解到最后一颗,覆着一层薄肌的腹部暴露在空气中,雪白的纹理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着,他眸中神色清冷,脸颊上却微微泛起一丝红,好看的眉挑动,朱唇轻启,道:“过来上药,磨蹭什么?”

  连清泽:“哦。”

  给嬴狮上药的过程很快,嬴狮不会矫情的说痛让他轻一点,只会忍着疼板着脸咬牙硬撑。

  有好几次他的眼神突然落在连清泽的脸上,看起来一副想杀人的表情,但很快又自己憋了回去。

  连清泽用指腹轻轻揉开药膏。

  这红痕看起来和旁边那道黑色像极了,一看就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又被抽了,他没忍住,问道:“你又犯了什么错?”

  嬴狮冷哼一声,嗤嘲道:“你不需要知道。”

  这语气……

  嬴狮能活到这么大没被人打死真是个奇迹。

  连清泽不再过问,并很快涂完药膏抽回手,道:“行了,涂好了。”言下之意:你该走了。

  嬴狮敛眸扫了他一眼,将松开的衣服拉回肩膀上时,他的视线轻轻扫过连清泽的指尖,随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房门被打开又被关上,室内空气寂静。

  连清泽挑起眉,将药膏放到一旁,嫌弃道:“没礼貌。”又没跟他说谢谢。

  夜色如水,他缓缓踱至窗前,正要探头出去欣赏美景忽然想起来四楼还有一条黄金巨蟒,今夜刚被蛇吓过的连清泽连忙缩了回去将窗户关上。

  快了,再等两天,嬴狮作为主角行动力很强,一定能抓出幕后之人。

  连清泽轻轻安抚着自己,但到底是受了惊吓,这一夜他睡得并不安稳,连梦中都是被关起来的画面。

  无数蛇围着他的房子,连清泽这辈子都没这么恨过蛇这种东西!

  比嬴狮还讨厌!

  第二天。

  一夜不得安稳的连清泽干脆早早爬了起来,他坐在餐桌上,与嬴蜃一同吃着早餐,快吃完的时候才看到嬴狮缓缓迈下楼梯走进餐厅。

  嬴蜃手里拿着今天最新的财经报纸,头也没抬一下,只用手指点了一下桌子,道:“你起晚了。”

  嬴狮:“对不起,大哥。”他没解释为什么,只是道歉。

  连清泽震惊:嬴家竟然还有严格的起床时间吗,怪不得每天他起来时都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没吃早饭!

  作为借住的客人,他多少有点尴尬,连忙低头啜着粥不敢吱声。

  虽然他本来好像也不太敢吱声。

  只有他和嬴蜃的时候,气氛实在严肃的不像是在吃早餐,同嬴蜃独处时他总有一种自己在面对领导的错觉。

  用完餐,连清泽跟在嬴狮身后往外走,两人一同上了车,难得的没有交流。

  安静到诡谲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司机将车停在澄明校门口。

  嬴狮从左侧下了车,绕到右侧时特意停了一下,等到连清泽的双脚都踩到地面时才道:“走吧。”

  他伸出手,自然而然的握着连清泽的手腕,走在连清泽的前方。

  那一刹那,连清泽感觉自己可能得了什么重病,他的眼前竟然出现了幻觉,嬴狮仿佛一个可以为他披荆斩棘挡住所有困难的王子。

  草,等会还是去找校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