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等事情结束了,就去京城看你的,现在,又食言了。

  在距离京城不过一百里的小城边,再赶一天的路便能到京城。

  这大概是半年以来她距离闵于安最近的一次,近到只需一天就能见到她。

  她会露出怎样的笑容?她会不会很高兴?

  这些,萧启都不得而知了。

  她选择了另一个方向。

  萧启策马扬鞭,整个人趴伏在马背上,成了一条流线。马儿扬起蹄飞奔,数十人的马队浩浩荡荡,夏日里的太阳升上来,她高高竖起的衣领内浮起一层细密的汗珠。

  为了遮掩身份,尽量减少与他人的不同,她一直都穿的高领衣衫,便是夏天也裹得严严实实。

  她直视前方,眯起双眼,阻挡风沙,下唇紧紧抿着,因着天热没戴面具,脸侧的伤疤一览无余。离开闵于安半年,她似乎寡言了不少。

  身后的人紧紧跟随她的步伐,整齐划一,所过之处只有马蹄留下的脚印灰尘。

  前方绿意盎然,农田肥厚,有人弯腰劳作,天蓝的不可思议。

  很和平快乐的景象。

  让人很难联想到几百里之外的都野城会是怎样的一副惨象。

  萧启不可避免地联想到闵于安。

  半年未见,不知她有何变化,过得好不好。

  她又忍不住笑自己多虑,在皇宫里锦衣玉食的怎能过得不好?皇帝疼爱,兄长宠着,小公主想必比起在西北那时候更好吧。

  不用时刻提心吊胆。

  等我回来,再来见你吧。

  到时候你想如何都依你。

  ***

  皇帝确实是心系闵于安的。

  对这个唯一的女儿,没有事关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他算得上一个慈父。

  希望女儿嫁个好人,希望她夫君能够好好待她,还会为女儿准备惊喜。

  萧启,就是这个惊喜。

  萧启早早地就上了奏折同皇帝告备回来的事宜,他也同意了。

  闵于安虽在他面前开开心心,但眼里的落寞他还是能看出来的。有个人哄她开心也好。

  皇帝一直藏着这个消息没说,想给闵于安一个惊喜。

  可结果,萧启又自发跑去了都野城。

  惊喜变成了惊吓。

  都野城的事情闹得大,朝堂上头都为了这事吵了好几天了,就是拿不出个章程来。皇帝愁得嘴角都冒了几个痘。

  现在有人愿意替他解决心头大患了,却又带来另一个难题——怎么跟女儿交代?

  皇帝思索好久,召了闵于安进宫,打算同她说说这件事。

  闵于安吃着皇宫里特有的糕点,一脸莫名看着据说是有要事同她说的父皇。

  皇帝薅着自己不多的胡子,开口道:“安儿你别急哈,你听朕说。”怕她太激动,先给她交个底,然后慢慢说。

  闵于安咬着糕点,心想这个味道不错,待会儿去御膳房要个方子过来,回去做着试试,以后还能给萧启做,她喜欢吃甜的,定会喜欢的。

  心里想着萧启,她就没太在意皇帝的言辞,随口问:“什么?”

  “驸马他,去都野城了。”

  糕点掉落在地上,什么方子什么下厨,全都忘在脑后。闵于安腾地站起来,一拍桌子,白白胖胖的糕点被踩在脚下。

  闵于安头次对皇帝起了高嗓:“她去那里做什么!”

  好好呆在高昌城不好么!去什么都野!

  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情况么?!

  ***

  都野城原本是座富饶的城池,位于交通要塞,南来北往之人络绎不绝,可最近,却成了所有人避之不及的地方。

  五月初,大雨。

  夏季暴雨本是件正常的事,雨水落下来,带走燥热的温度,留下凉爽和雨水。

  孩子们最喜欢就是暴雨天,个个淋成落汤鸡,在雨水里相视而笑。然后飞奔回家,一边被娘亲骂,一边脱下湿衣服,吃完饭睡一觉,在夏季难得的凉爽里一夜好梦。

  过犹不及。

  暴雨接连下了十几日,带来的就不单是凉爽里了,还有被损害的生计。

  河边的水位线疯涨,里头的水漫出来,淹了所有农田、仓库。粮食一泡水,就吃不成了。

  人在天灾面前太过无力,富饶的都野城一下子闹起了饥荒,流离失所的百姓随处可见。朝廷派人治水。

  治水这事,年年都在治,却没什么成效。

  无非就是修建堤坝、颁发救灾金子之类的。

  而此次,这事没那么容易过去。

  五月下旬,生病的人多了,医馆药铺人满为患。

  然后就是瘟疫。

  无人知道此次瘟疫从何而来,也不知如何救治。

  大灾之后,大疫接踵而至。

  是天灾,也是人祸。

  六月初二,大暑,瘟疫爆发。

  都野城太守干了件大事:把所有病人集中起来,要全都烧死,一劳永逸。

  虽残忍,却是唯一有效的方法。

  可都野城的兵丁也都是从平民百姓里征召出来的,谁能保证自己的家人不生病?

  要烧掉所有的病人,他们的家人也得死。

  被困病人的家人聚在一起,集成了叛军,与都野城守军分庭抗礼,谁都不让步。

  僵持至今。

  ***

  张云沛这几日一直在想法子,她那脑袋瓜子却好似不管用了,翻遍了前朝史书记载,寻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朝臣都想不出来办法,萧启去那里做什么!

  送死么?!

  都野城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京城无人不知。

  边境偏远,消息闭塞,就没人知道。

  萧启在边境,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难道……

  闵于安眼神一变,焦急转为不可置信,控诉道:“父皇,你……”

  自己养的闺女,她一露出这表情皇帝就知道她要说什么,忙打断她:“与朕无关,不是朕干的!”

  别冤枉我!

  我可不会害自己的女儿啊!

  皇帝解释道:“他跟朕说过的,说想回来看看你,朕就准了。”

  “朕想着,给你个惊喜嘛,就没提前跟你说。”

  “谁知道他半路上听人说都野城的事就跑去了,只给朕上了封折子,怕是这时候都已经到都野城了。诺,他写的白纸黑字都摆在这儿呢,可不是朕逼他去的。”

  皇帝也很委屈,朕什么都没做啊。

  闵于安却没空搭理他的委屈,一把接过皇帝递来的折子,急急翻开,凝神去看。

  奏折这东西,除了皇帝、太子还有专门处理这个的官员,其余人一概不能看。

  因为事关国家机密。

  但在坐的两人都没一人在意这规矩。或者说这规矩,已对闵于安不管用了。

  她这半年也不是白干的,各方渗透势力,皇帝不止一次可惜地摇头,说为何安儿就不是个男子呢?

  闵于安只是笑笑不说话。只要她去想,没有什么干不成的事。

  萧启的折子上说,等她处理完都野城的事,再回京,麻烦皇帝不要告诉闵于安这件事。

  皇帝怎么可能不说?

  闵于安对萧启的重视程度他看在眼里,万一萧启有个闪失,闵于安该多难过?

  闵于安把看完的奏折扔在桌上,急得不行,来回踱步。可焦急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压根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停住了步伐:“不成,我得去找她。去把她找回来。”

  那里的情况已经很危急了。

  皇帝想派人去镇压,京城的人不是推说家中长者病危,得尽孝,就是自己告病,说身体不适不宜来回奔波。

  皇帝当然不可能坐以待毙,他强行派人过去,全部无功而返,应该说,都没能回来。

  这一次的瘟疫太强了,去了的人,都染了病,回不来了。

  都野知府命人封死了城门,不许进也不许出。

  有先例在,皇帝再命人过去,他们打死也不愿去了。

  便是抗旨不尊,至少还能留个全尸。去了都野城,火一烧,就什么都没了,连个留给家人的念想都没有。

  皇帝说着既定的事实:“她去了,就不能回来了。都野知府不会让她回来的。”

  “安儿你别急,朕派人去给他支援,会没事的哈。”

  闵于安急中生智,终于想出了能有些用处的法子:“父皇,您派御医前去,只有大夫能救她,都野城需要大夫!”

  ***

  一如皇帝所料,这时候,萧启已经到都野城郊了。

  距离进城,不过十里而已。

  她喝停了马匹,转向跟随自己的几十人:“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现在不走,就只能留下来了。”

  众人对望一眼,一抹额上的汗珠,舔舔干裂的唇瓣——

  “将军,进去吧,咱没在怕的。”

  “早点解决早点回家,我娘还在家等着我呢。”

  “是啊,磨磨唧唧的干啥。”

  ……

  守城的兵丁不是寻常城池的寥寥几人,数百人身着皮甲,手握长矛挡在门前,不让人走。

  里头的人想要出来,外头的人不想进去。

  守城的人瞧瞧他们,不确定地问:“你们,确定是要进去?”

  齐刷刷点头。

  他又问:“你们可知里头是什么情况?进去可就出不来了。”

  萧启一亮令牌:“吾乃是陛下亲封的中郎将萧启,奉命前来支援。”

  “就带这几个人?”

  萧启面不改色说着瞎话:“我们先行,其余支援随后就到。”有个屁的支援,啥都没有。不过,想来皇帝事会派人来的,总不可能真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领头的把令牌仔细瞧了瞧,确定无误,又还给萧启:“请萧将军随我去见知府大人。”

  他看了看,说:“还请诸位下马,城中道路狭窄,马匹难以通过。”

  一个城池,连马通过的地方都没有?

  不是说都野城原是交通要塞、繁华至极么?

  众人对望一眼,皆看见彼此眼中的困惑,但疑惑归疑惑,这样的小事,萧启等人自是没什么意见。

  作者有话要说:  叮!小公主怒气值+1,黑化值+3感谢在2020-10-1323:54:28~2020-10-1422:48: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赋予你3瓶;洛大人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