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含柏第一次见到乐初容,是在五岁那年。

  林宏刚打了胜仗,得封中郎将,在京城买了府邸,带着妻女到邻居家串门拜访。

  对面的乐府,住着太医院首。

  同朝为官,一个大夫,一个将军,却相谈甚欢。

  五岁的林含柏还是个小萝卜头,懵懵懂懂跟着父亲,坐在椅子上左扭右扭,就是闲不下来。

  而她对面的小姐姐看上去只比她高了一个头,却跟她截然不同。

  乐初容规规矩矩坐着,两手捧着书,小脑袋一晃一晃的,嘴里念念有词。

  林含柏偷偷瞄一眼正聊得起劲的父母双亲,没人注意自己,于是轻手轻脚跳下椅子,凑近了小姐姐。

  小姐姐身上有股说不出来的清香,她听见她在念:“小柴胡汤和解供,半夏人参甘草从,更用黄芩加姜枣,少阳百病此为宗。”

  什么玩意?

  文绉绉的,听都听不懂。

  林含柏皱眉,伸手扯了扯小姐姐的衣袖,问:“你能不能陪我玩?”

  乐初容手上那本《汤头歌诀》才背了一半不到,她央求爹爹很久了,他才肯教她医术,从最基本的医书背起,能倒背如流了,才许学别的。

  她用了最大的努力去做,想尽早入门,把背书当作最重要的事来做,恨不得睡觉都捧着书。

  衣袖被扯住的时候,她才把眼睛从书上挪开。

  啊,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眼睛一闪一闪的,怪可爱的。

  乐初容并不觉得自己也是个小姑娘,下意识的把林含柏归类到小孩子的范畴,以大人自居。

  她恋恋不舍地看一眼手里的书,对那小孩说:“我还要看书,你自己玩吧。”

  林含柏小脸一皱,亮光就这么灰暗下去,肉嘟嘟的脸都没了神采。也不死缠烂打,那副失落至极的模样就足够让乐初容不忍,抵抗了半晌,妥协道:“好吧,我带你去荡秋千。”

  小孩还没来得及高兴,听到一个不懂的词,问她:“什么是秋千?”

  乐初容解释不出来,想了半天:“就是,就是可以带着你飞的木板。”

  木板还可以飞?

  小孩高兴起来,还想多问问为什么木板可以飞,乐初容没给她机会。

  她把书往怀里一塞,拉着正准备张嘴说话的林含柏往外走。

  不知道怎么解释,干脆带她去看看。

  真是,小孩子最麻烦了。

  ***

  院子里,乐父亲手搭建的秋千伫立在一堆晒着的草药材当中,却不显突兀。

  乐初容把小孩抱上秋千,嘱咐一句:“你把两边的绳子拉紧,别摔下来,我要推你了。”就移步到小孩身后轻推她的背。

  她自觉使了很小的力,也没觉得这秋千有什么危险的。

  林含柏都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腾空,她下意识抓紧手里的东西,紧闭双眼,张大嘴巴就开始哭:“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呜呜呜呜……”

  身后的乐初容一心二用,看着她的同时脑子里复习方才背的小柴胡汤,冷不丁被她一嗓子嚎得吓着了,忙停下手里的动作,把秋千控制住。

  “怎么了这是?”

  小孩哭的抽抽噎噎,又说不清楚话:“呜呜呜,怕,呜呜呜,高,摔,怕……”

  怕高?

  怕摔下来?

  乐初容皱眉,那怎么办?家里除了秋千就只有一堆草药和古籍,怎么哄小孩?

  她为难地思考片刻,最终选择把书揣在胸口,小孩儿太吵她也背不进去书,先哄好这孩子吧。

  她拿了手帕擦擦小孩哭花了的脸,轻声哄道:“别哭了,我陪着你玩好不好?荡秋千可好玩了!”

  小孩眼泪止住,还在不停抽噎,乐初容也坐上秋千,脚带着整个秋千向后挪了两步,然后松开力道。

  轻巧的木板晃动起来,幅度并不太大,只是小小的前后晃。

  林含柏一手紧握一边的草绳,另一手攥紧了乐初容的手。

  手握着手,好像没有那么害怕了。

  林含柏睁开眼,开始体会到身体悬空的乐趣,真的像是在飞唉~脚时不时给秋千加个力道,秋千越荡越高,林含柏也不哭了,笑的一口小白牙露出来:“哈哈,高点,再高点。”

  ***

  等到聊得尽兴的父母们意犹未尽地约定好下一次的相聚,林宏夫妇准备打道回府时,才发现孩子不见了。

  林宏夫妇慌得不得了,乐父淡定的唤来管家询问。

  他家这丫头,从来都让人省心,不会乱跑的,指不定躲哪儿背书去了呢。

  待四人找到院子里,瞧着一大一小两个萝卜头手拉着手荡秋千的欢乐身影,相视一笑。

  乐父欣慰的摸摸胡子,孩子终于有点这个年纪的活力了……

  要知道这孩子从小就喜欢读书,还没学会走路就抓着自己的医书不放手,等开了蒙识了字,就更一发不可收拾。自己费尽心思做的秋千,玩了几回就没了兴趣,说是还没书好看。

  还是有玩伴的好啊。

  天色不早了,林宏夫妇带着女儿向乐父乐母告辞。

  林含柏拉着乐初容依依不舍:“那,我还能来找你吗?”

  得到乐初容肯定的点头,她更高兴了:“就这么说定了,我明天来找你!”

  ***

  都说三岁一个代沟,小孩子的世界里,一岁的年纪就像是天堑,大点儿的小孩都不愿带着小些的孩子玩,嫌麻烦。

  一个医学世家的后人,一个武将的孩子,年龄相差三岁,居然也玩的下去。当然,是得归功于林含柏缠着乐初容不放。

  乐初容干什么她都跟着,也不嫌无趣,听着乐初容嘴里念念有词,她也吵着闹着要识字读书。

  被林宏捉了回家蹲马步练木剑,不小心磕破了膝盖,就爬起来,含泪跑到乐府。乐府的管家早眼熟这对门的小孩了,无需通传,直接放她进门。林含柏进了门,往手捧书卷的乐初容跟前一坐就开始嚎啕大哭,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见女儿受伤了都不哭、生怕她出了什么事跟着跑出来的林宏:“……”

  林含柏也不要厉害的乐伯伯上药,指名要刚开始学包扎的乐初容,然后成功收获一个被绑成大猪蹄子的膝盖,伤药抹上,白布条包了一层又一层。

  乐父也不愿意打消女儿的积极性,就没说实话:这样小的擦伤,其实用不着包扎的……

  再然后,就是熟悉的立誓环节。

  小孩子总喜欢发誓,拉着小伙伴的手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磕头拜把子娶你嫁你之类的话,说了不知道多少。

  很多孩子说了就忘,还没长大,就与一同立誓那人渐渐走远,长大了都记不起个名字来。

  可林含柏当了真。

  ***

  此刻,她理智全无,较起了真,只想得一个自己想要的回复。

  “说!你娶不娶我!”

  “不,唔~”

  “娶不娶!”

  “不,唔,不~”

  ……

  如此这般的对话就这样循环往复,在小小的帐中回响,余音绕梁,久久不息。

  林含柏是发了狠,人在专注一件事情的时候,总是顾不得别的,也就没注意到门口开了一条缝。

  经历过上回的事,被气得不轻,长经验了知道掀门帘之前先偷偷看看帐内形式的林宏:“……”他颓然放下手,没发出半点声响,双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地走了。

  背影透着一股子苍生悲凉,无端可怜。

  ——就这,还用得着担心?

  自家女儿倒贴就算了,人家萧大夫好像不乐意啊……

  该回去准备嫁妆喽~

  林宏很自然地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工作,都开始考虑以后了,身为他亲女儿,林含柏自然不能掉队。

  嘴被亲秃噜皮的容初最终还是屈服于林含柏的淫/威之下,在好不容易被林含柏松开的瞬间,狠狠点头。

  林含柏是火气上头干出的这事,却不想直接戳到了容初的死穴。

  她最是讲究外表,在外绝不能有一丝的容颜不整,或许这就是医者的通病吧。

  实在是没办法!可这嘴还是要用来吃饭的啊,再嘴硬下去就别想在外头见人了!至于心底那一丝小窃喜,则被她选择性地忽视了。

  ***

  军营定点定时开饭。

  晚膳时分,去伙房端饭的闵于安就和林含柏碰在一起。

  林含柏并不想直面闵于安,有点儿怂怂的,但装看不见被闵于安记仇实在得不偿失,只能道:“呦,好巧,长空亲自来这儿端饭?”

  闵于安:“……”哦你这话说的,那不然谁给我端?指望你么?

  瞥见闵于安肉眼可见的无语,林含柏后知后觉补充道:“我是说,怎么不见萧将军?没见她还真有些不习惯。”以前不都是萧启端了回去伺候你么……

  这话就问到了点子上,闵于安勾唇轻笑,意有所指:“将军她受伤了,不便出来,给将军送饭是我等亲卫的指责,都是应该的。不过,林小将军怎的端了两份饭?还是你今日吃的格外多些?”

  数次战役下来,林含柏也混了个不大不小的军职。自是有人不同意,但她实力摆在那里,军队论功行赏,加上又是林大将军的女儿,不可以常理看待,也能称一声将军了。

  林含柏尴尬一笑,硬着头皮解释:“我见萧大夫忙于整理病册,实在劳累的紧,想着替她分担分担。”

  “哦~这样啊,”闵于安拉长了语调,话音一转,“那不知,林小将军今日唇色为何这般鲜艳?是涂了哪家的胭脂?说来与我听听可好?”

  “长空哪里的话,你这唇色也甚是好看。”

  望望对方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笑脸,还有异常红艳的唇瓣,两个人心有灵犀点了下头,而后端着饭各自走开了。

  给盛饭的小哥一头雾水:这萧将军的亲卫莫不是对林小将军有意思吧?两个人何时变得这般亲近了?

  ***

  受伤的萧启想下床吃饭,被闵于安拦住,喝止道:“你这伤要静养!下床作甚!”

  “吃饭啊,”萧启无可奈何,很无辜地看着她,反问,“那我总不能都不下床了吧?”

  “除了如厕,都不许下地,你就老老实实待床上养伤,养好了伤随你怎么蹦跶。”闵于安一锤定音,很无情地说。

  萧启以为她说的是玩笑话,哪有正常人成天躺床上不下来的?

  结果闵于安还真就把这句话贯彻到底了。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也不娇弱了,闵于安竟徒手把矮矮的桌案扛了起来,擦干净尘土,放置到床榻上方,还顺手拍了拍:“喏,就在这儿用膳吧。”

  气势很厉害,所以萧启怂了,乖乖听话,享受了一把饭来张口的待遇。

  刚用完膳,擦干净嘴想看看兵书站起来活动活动,一碗褐色的汤药怼到萧启面前。

  萧启:“……”真不让人下床啊?

  为何大哭一场说开以后,小公主就成了这副模样?

  但被人管着的感觉,有些安心是怎么回事……

  感觉是很好,喝药就不那么好了,黑褐色散发着令人恐惧气味的碗装得满满的,热气升腾缭绕而上,萧启都能从那黑色里瞅见自己仇大苦深的脸。

  汤匙被塞到手里,她抬头,闵于安笑意盈盈看着她,像是在监督,大有一副你不喝我就亲自喂你的架势。

  萧启看一眼精致小巧的勺子,用这个喝药,那可是钝刀子割肉啊,煎熬时间被无限延长,她打了个寒颤,还是算了吧。

  她苦着脸一饮而尽,一滴没剩,苦得咂舌。

  糖,被塞到嘴里。

  嘴里的苦涩太重,一时半会儿驱散不了,舌尖还未来得及品出甜味,就有另一个柔软灵活的东西侵占了它。

  呼吸被夺,她只能被动受着。

  许久,直到苦意一丝也无,口腔被甜味占领,闵于安才满意放开她,笑眯眯问:“甜不甜?”

  萧启舔舔唇,愣愣点头。

  脑子一想,不对啊。

  “不是说只留在我身边么,那你为何又……”

  “我亲近我的夫君,有错么?”闵于安问,假模假样擦拭本就不存在的泪水,“还是我让你这般厌恶,都不愿离我近些?”

  萧启:“……”

  ***

  睡觉时分,多数人都歇了,只有巡逻守卫的兵丁还在尽职尽责察看有无异常。

  容初尚在泡脚。

  医者最是懂养生,脚底穴位众多,泡一泡脚筋骨舒畅,温通经脉、散风寒,还可促进安身静眠,好处多多。

  林含柏出门,特地熄了自个儿帐子的油灯,营造出自己已然入睡的假象,以防万一,还拿身衣服细细团了塞进被子里,捏造出一个人形的轮廓。瞧见巡逻的人走远了,才偷偷跑进容初帐子里。

  一进门,看见一双小白脚丫。

  静默。

  林含柏合上门帘,背在身后的手紧了紧。

  她深吸一口气,不怀好意道:“我听人言,若是女子的脚被人看了,就是破了贞洁,得嫁给那人。既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那我就负责到底吧。”

  “……”容初真想撬开这人脑袋,看看成日里都在想写什么东西,说个话就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容初就静静看着林含柏,听她小声道:“你是不是得,嫁给我?”

  容初合上了手里的书页,放置在床边,问:“你来作甚?”

  “既然都答应成亲了,那自然得睡一起啊!”林含柏道,好像说的是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情一样。

  “别这样,人家看见了,对你名声不好,”容初今日第不知道多少次叹气,“我既答应了,就不会反悔的。”但是我可以拖啊,拖个几年你没了兴致,也就差不多了。

  林含柏不知道她的小算盘,认真反驳她的话:“不会啊,我偷偷出来的,没人看见。”

  又添上一句:“放心吧,不会污了你的名声的。”

  这话说的,像极了背着人出来偷/情的负心汉。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有加更,早点睡大家~感谢在2020-09-2123:38:20~2020-09-2221:12: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子慕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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