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哦，你看上去很棒，非常的……精神，有活力。”我口不对心地恭维他。
我和他之间隔了一层灰暗的玻璃，我甚至感觉自己看见了他脸上的傲慢。托马斯什么都没说，坐了下来，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他，甚至还是这样的画面。他从玻璃下的洞里伸出一只攥紧的拳头，我把手摊开，准备去接，一枚带着体温的圆形物体掉落到我的手里。
“朱迪，你拿着这个，这是‘波比先生’留给你的。”他的话语里没有听出一点感情，仿佛我和他不是父女，甚至连那个律师都比不上。
老波比？他们为什么会有关系？我差点都忘了，像老波比——或者说是卡尔·冯先生这种试图复辟旧纪年的家伙，也是联邦政府重点“关照”的对象，他也会被关在内监。不管这两个人有什么关联，总之，他能去内监探监。
“你能……你能帮我们一个忙吗？”
“我也有事情需要你去做。”托马斯打断了我，“这个东西你拿着，想办法和你的弟弟妹妹们离开这里，去一个你们认为安全的地方。有这个东西，你可以联系到‘波比先生’的一些老朋友，他们会保护你们。”
老朋友？意思是……旧纪年党派？
“我之后还回来的。”托马斯看上去是把自己该做的事都做完了，松了口气，肩膀也垮下来，“哦，我真高兴能再A2区见到你。”
“是啊要是不是在监狱那几句与更好了。”我有些惨淡地笑。
“我很抱歉——”他竟然也笑了一下，我忽然又感觉他是我们的父亲了，那种遥远的关系似乎更近了一些，“不，不可以，我必须这样做，你们要理解我。”
他大概是在说……我当然理解不了，他可是为伦帝雅公司做了那种不人道的事，我还是没有办法在这件事上原谅他。不过现在是难得的父女重逢时间，我说我们可以不谈这个。
托马斯没有问起母亲，或者是弟弟妹妹，看来他已经清楚地知道了他们的下场。我忽然又觉得他可怜又可恨起来，这个男人，我们的父亲，我为什么一定要对他抱有这样那样复杂的情感？
我也想有个普通的人生，和家庭。
探监时间很短，我又要回到操场上去了。托马斯说他在实验室里还有别的工作，说起这个的时候，他眼神更是回避，表情变得相当微妙。我努力让自己不去在意这些，一边非常失望地离开。
他趴在玻璃上冲我喊，他说他还会再来看我们的。我并不想多听这些，手插在口袋里，只摸着那圆形的、让人感觉很古老的金属片。
“那是谁？”罗杰问我。
“托马斯。”
“父亲！”他和莉迪雅都很吃惊，只有拉姆的表情依旧乖巧冷静，她向来都是这样，但我知道她也对此很感兴趣。罗杰追问我：“他来做什么？”
“他给了我这个，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是他说这是老波比的。他让我们带着这个东西，去找复辟党派的人。”
“我们现在哪里也去不了。”莉迪雅无奈地戳着餐盘里的食物。虽然这里是A区，但毕竟是监狱，吃的东西不会比Z区好到哪里去。罗杰捏着那枚小小的金属圆片看了很久，也没有看出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毕竟只是黄铜，里面没有任何的机械构造，连他这种“专家”都犯了难。
这东西上面原本应该有很多花纹，但是现在磨损严重，几乎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了。罗杰只能分析出这东西相当古老——这还用他说？！连我都能够看出来！
我又开始思念阿芙拉了，要是她在，一定能够告诉我这是什么。
我想起那只“落”在我方向盘上的大蟑螂，然后笑出了声。
她是人工智能，她会被带去哪里？我想起TP-β一族被全数销毁的事，她这个漏网之鱼，难道会被重新进行销毁？还是仅仅作为一个物品，成为我们在堂上的证据？我不知道她的系统里会有多少关于我们的记录，聊天，杀人，大蟑螂……说不定还有我和她做爱的记录……
那些混蛋督察在调查我们的时候，会不会也看见那些东西？哈，真是笑死人。
托马斯在这之后又来过许多次，但是就只是聊一聊天，间或传达一些关于老波比先生和弗朗热的情况。他看了看我们，在最后看见拉姆的时候哭得很厉害，他说他对不起我们的母亲。拉姆安慰了他，他说夏洛特在他那里，他把夏洛特救出去了，那是个很乖的孩子。
这让我稍微安心了一点。但我还是不明白，托马斯只是伦帝雅公司的一个研究人员，他为何能够有这么高的权限，从联邦手里带走夏洛特这个“人质”，甚至还能自由穿行于内监进行探监？他不言语，我却忽然意识到什么。
独立党和合作党。这两者的诞生无异于是说明了一件事：伦帝雅公司已经在干涉联邦政务，侵吞了许多的权利，掌握了大量的国有资源——或者说，这些资源都是由他们在提供。原本只是国家在资助伦帝雅公司进行发展，现在情况颠倒，伦帝雅公司日渐发展起来，掌握联邦经济、科技、甚至是军事的命脉。即使是联邦想要遏止，也早就失去了先机。
这个国家，怕不是已经要被迪伦·威廉姆斯给蛀空了？
我忽然有些恐惧。联邦固然也不是什么完美的政权，他们自私、傲慢，对于普通百姓并不放在眼里，只认为是蝼蚁。可伦帝雅公司呢？他们创造的东西，表面上来看是给人类带来了美好的生活，但哪个都是精神上的毒品，当智人类再也不能摆脱机械化的生活的时候，这个世界，还需要智人吗？
他们会用冰冷的金属控制所有人，取代所有人。机械会只听他们的话，迪伦会变成新世界的神。
我不寒而栗。
“‘那位’当然明白威廉姆斯要做什么。”托马斯有些疲惫地捏捏山根，他看上去又憔悴了许多，我不知道外面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但是他没有办法，因为他自己也离不开伦帝雅公司的实验室。”
“什么意思？”
“我们研发的新产品，”托马斯抬起视线看我，隔着玻璃，我竟觉得那视线里有寒意，“很快就要成功了，等到上市，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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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马斯和我卖关子，但是他又说让我放心，他会处理好这件事，只要我们逃跑，到时候他会处理好一切来与我们碰头。我还是感觉十分的惴惴不安，莉迪雅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蠢丫头，知道弗朗热还安全后，她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It’s love。”她说，表情看上去非常恶心，我再一次想打弗朗热一顿，“你们怎么会懂呢？暴力狂，只对一堆废铁硬得起来的家伙，还有一个奶妈蠢货。”
我决定先把莉迪雅打一顿。未成年瘾君子应该受到这样的教训。
我还有很多话要问托马斯，比如阿芙拉的下落，再比如关于逃跑，他有什么嘱托。这里可是费尔科特监狱，空中监狱这个名号，就是因其监管严格，除非是死，没有人能从这里离开。我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审判。大脑审判庭然后直接离开？我连审判庭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有，可能还没等我们逃出法院，我们就被机枪达成了筛子。
托马斯……真的靠谱吗？我很难不去怀疑自己的父亲，毕竟我们多年未见，已经不熟悉，他又在伦帝雅公司为迪伦当值，谁知他是不是已经变了？还有弗朗热，他怎么办？他不会和我们一起上庭的，除非作证。
我还在犹疑的时候，外边的世界并不打算给我那么多时间去思考。不久之后，托马斯又来了：“关于你们的审判，已经定下来了，三个自然日后，上午第十自然时，在A1区最高法院。到时候，你们的审判现场将会全国直播，如果宣判有罪，则当场执行。这是你们最后一次机会。”
“所以呢？”
“我已经做了一些安排。”托马斯嘴上说着让我放心，但我看他的样子，甚至是有些焦虑，我盯着他手上的动作，两个拇指不断地在一起揉搓，“你放心好了，你只要……哦对了，还有那个人工智能，她会来陪你。”
阿芙拉！
我其实不愿意这么随便就暴露自己的欣喜，但是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我怎么都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关于弗朗热会不会到达现场这件事，我几乎不去关心。阿芙拉会在的这个消息，比托马斯的那些安排还要让我觉得安心，仿佛有她在，我就能所向披靡。
哦我的阿芙拉，你最好不会让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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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上眼，我看见的是鲜血与火焰。再次睁开眼睛，我们戴着镣铐，走在长长、幽深的甬道里。身后的军用人工智能用武器指着我们的脊梁，逼迫我们向前。金属地面和我们的鞋底与镣铐摩擦，发出无比刺耳的声音。头顶开了一扇一扇细长的床，我们在光和影的分界里穿行。
前面就是审判我们的大厅，我们将在那里，接受自己的死亡……
——我们会死吗？我们会，但一定不是现在。